聞亭麗奔到床邊俯身察看他的情形, 就在這時, 她再次從他口裡聽見了那兩個字。
“媽媽。”
沒有錯, 清清楚楚是從陸世澄的嗓間發出來的。
陸世澄的聲音很低沉,也很好聽,然而非常陌生, 畢竟她此前從未聽過他開口說過話。
她一時說不出是震驚還是高興, 小心翼翼伸手觸摸他的額頭。
“陸先生, 陸先生。”
一觸就慌了,他又開始發燒了!這樣下去陸世澄會死的, 不行, 她得趕緊找厲成英商量對策。
她剛要從床邊起身, 手卻被人攥住了, 一回頭,對上了一雙迷離的眸子。
陸世澄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聞亭麗驚喜到無以復加。
“陸先生, 你醒了!”
起初, 陸世澄的黑瞳並未聚焦, 隻是惘然地望著聞亭麗,似乎在竭力思考著什麼,有那麼一陣,他一動也不動。
“你又發燒了,我去給你拿藥。”聞亭麗再次探手確認他的溫度,“你的狀況很不好,肋骨斷了三根,後腦勺上還有一個血腫,昨晚那幫混蛋下手太狠了,幸好當時我一個醫生朋友趕來幫忙,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麼救你。”
陸世澄眼底起了微瀾,吃力地轉動眼珠,先看向她的手,又看向她的肩膀和手臂,最後落到她臉上,他的眸光漸漸清亮起來,眼神也開始有了含義,很擔心地察看著什麼。
“我沒有受傷。”聞亭麗忙說。
陸世澄仿佛松了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目光依舊落在她臉上,帶著幾分好奇和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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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亭麗屏住呼吸等他開口詢問。然而,盡管陸世澄昏迷時發出了兩句囈語,但那仿佛是有時效的,這次他沒能再次發出聲音。
要不是親耳所聞,聞亭麗簡直要懷疑剛才是一出幻戲,疑惑歸疑惑,她隻得笑起來說:“我知道陸先生想問什麼,好吧我承認,是我救了你,我有槍。”
她從書袋裡取出一把匣子槍在他眼前晃了晃。
“上回在陸公館,陸先生你問我認不認識衛英幫的人,我當時沒說實話,因為我想保護她們。”
她解釋說:“我父親出事之後,我怕邱氏父子再來騷擾我們,就想辦法弄到了衛英幫的聯系方式,她們最看不得婦女遭受欺凌,很願意幫我的忙,上次在甘家巷我被邱大鵬堵住時來的那幫老太太,就是衛英幫派來的,我知道陸先生一度很疑惑她們的來歷,很遺憾我當時無法將實情告訴你。
這槍,就是衛英幫的人給我的,這半年我經常跟她們偷偷學槍法。
今晚我本來跟幾位朋友約了在那間廢廠子練槍,沒想到剛巧撞上有人害你——”
這番話半真半假,她固然信得過陸世澄的品行,但她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厲成英她們的地下身份,哪怕是陸世澄也不行,今晚要不是厲成英幫忙,自己根本不可能成功救出陸世澄,她們一次次保護她,她也得盡全力保護她們。
陸世澄的目光怔然落在她的槍上。
“我們把你救走後,擔心半路會遇見白龍幫的人,幹脆就近把你藏在了我這邊,白龍幫以為你被陸家的人救走了,一窩蜂回陸公館附近搜查去了。”聞亭麗小聲說,“我有一位同伴是學西醫的,看你傷得很重,就順便幫你處理了傷口,她剛回醫院去取藥品和手術包了。
你放心,我這幾位朋友為人十分正直,並且歷來痛恨白龍幫的所作所為,昨晚的事她們不會向任何人說起。
對了,我聽那幫混蛋的意思,他們接下來似乎要對付鄺先生,所以一回來我就給鄺先生的寓所打了電話,我想鄺先生立刻會採取行動,陸先生,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陸世澄試圖撐起自己的上半身。
聞亭麗連忙扶住他的肩膀:“快別動,你要做什麼直接告訴我就成了。”
陸世澄滿頭大汗,抬起自己未受傷的那隻手,指了指聞亭麗的書袋。
聞亭麗從裡面拿出筆和本子。
陸世澄伸手欲接,無奈握不住筆,而且僅僅是動了這兩下,他的額頭又開始出汗。
聞亭麗心知他疼得厲害,索性幫他把手指握著放到自己的掌心裡。
“在我手心裡比劃也是一樣的。”
陸世澄很吃力地一筆一畫寫著,半晌才寫完。
聞亭麗隻當是多麼長的一段話,誰知他費力寫了半天,竟是“謝謝”二字。
她不禁哧地一笑,陸世澄正定定看著她。
他的表情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成分。
聞亭麗隻覺得掌心裡那個無形的“謝”字在發燙,垂眸微笑了下:“上次你幫我那麼大的忙,陸先生不但不要我對你說謝謝,事後還躲著不見我,所以,我也不需要你對我謝謝。”
她雖是一本正經說著,話語裡卻透著小小的不滿。
陸世澄倒回枕上,望著天花板無聲笑了起來。
聞亭麗也笑了,笑著笑著,自己又覺有點不好意思,便一臉嚴肅對他說:“既然你已經醒了,我那位朋友就不需要冒著風險上門了,我給陸公館打個電話,請陳管事趕快找一位好大夫來給陸先生養傷。”
陸世澄搖搖頭。
【單獨找路易斯。】
看樣子,陸世澄也跟她一樣在懷疑陸公館有內奸!
她趕忙按照陸世澄給她的聯系方式給路易斯打電話。
這時,周嫂端著一碗粥悄悄朝裡屋看了看,待聞亭麗依次給路易斯和厲成英打完電話,便將她拽到一邊。
“陸先生傷得那樣重,陸家怎麼還不派人來?“
聞亭麗無法向周嫂解釋這復雜的局面,隻好小聲說:“該來的時候會來的。”
周嫂擔憂地對著門外指了指:“我隻擔心對面的小兩口聽見這邊的動靜,萬一他們出去到處說,被陸先生的仇家聽見了怎麼辦。”
聞亭麗搖了搖頭:“不會的,我們兩邊套房當中隔著一個圓廳,陸先生又被我們安置在最裡面那間房,套房門一關,彼此什麼也聽不見,當初我就是衝著這個好處才租的這房子。”
至於陸三爺和白龍幫那邊,陸世澄沒醒也就罷了,這一醒,他必然不會再讓自己陷入險境。既然他沒說要挪去別的地方,說明有他自己的考量。
況且鄺志林那邊已經得到消息了,此人能得陸世澄信重,手段有多高明自不必說,接下來隻需靜觀其變就是了。
這話卻對周嫂說不著。
“我就怕萬一呀。”周嫂仍在嘮叨,“萬一陸先生的仇家找上門來,我們一家人可就無法安生了。”
聞亭麗立即對周嫂進行一連串的質問:“陸先生幫過我們多少回了?現在他遇難,再危險也得幫忙不是?難不成所謂的報恩,就是平時做些錦上添花的小事?
再說,他現在一身的傷,挪來挪去隻會讓他傷情加重,您就別羅嗦了,我心裡有數。”
周嫂跺了跺腳:“我是那樣的人嗎,我當然知道陸先生是好人,昨晚看到他被人傷成這樣我也很痛心。
我是擔心小桃子,她還不懂事呢,待會她醒來看到陸先生,可不得大嚷幾句?”
“小桃子才不會大嚷,我會好好跟她講道理的。”聞亭麗接過周嫂手裡的碗進屋。
一進屋,就看見陸世澄側著把臉埋在枕頭裡,他的頭發全被冷汗打湿了,一看就知道傷口正疼,這種情況下一個人是絕無可能睡著的,不必說,屋外的對話他全都聽著了。
聞亭麗有點訕訕的,溫聲對他說:“路易斯大夫說他大約一個小時後會趕到,他還說你可以吃點東西,餓了嗎,要不喝點粥墊墊肚子?”
陸世澄在枕上點點頭。
他這樣子讓聞亭麗想起了小桃子生病時的樣子,很乖,很聽話,不吵不鬧的。
隻是傷勢太重,模樣也太慘,所以看上去比小桃子生病時還要可憐和脆弱。
她壓住自己心裡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上前將陸世澄稍微扶正一點,結果不慎碰到陸世澄的傷處。
她嚇得一縮手:“是不是弄疼你了?對不起。”
陸世澄無聲一笑,對她搖搖頭。
聞亭麗卻很清楚他一定疼得厲害,懷著愧疚的心情幫他調整好位置,坐在床邊舀了一口粥,先把勺子放到自己唇邊試了試溫度,再小心翼翼送到他唇邊。
陸世澄垂眸望著唇邊的勺子,似在猶豫要不要直接喝這口粥。
聞亭麗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拿她吃過的勺子喂他,這是她平日給小桃子喂飯時的習慣性動作,做慣了,連給陸世澄喂粥時也如此。
他若是毫無芥蒂地就著她的勺子吃下去,未免有點冒犯,畢竟她的嘴唇剛碰過勺尖。
倘若躲開她的勺子,又像是在嫌棄她似的。
她這哪是在喂吃的,分明在給人家出難題。
“你等等,我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