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夫走到身前,陸世澄才松開聞亭麗的胳膊,聞亭麗強忍著奇痒說:“從來沒犯過皮疹,來之前還好好的,剛才不小心盹著了,醒來就這樣了。”
“來之前可曾吃過什麼不該吃的東西?白天都待在什麼地方?”
“今天一整天都在冠林公司名下的攝影棚拍廣告,早上在家吃了一碗糖渥雞蛋——這個平常我在家裡總吃的,中午在片場吃了一塊粢飯糕,晚上沒吃東西。”
陸世澄皺了皺眉,大夫也很錯愕:“一整天就吃了這麼一點東西?”
聞亭麗咬唇忍耐著說:“還吃了一點別的,回來的路上我吃了十來塊瑞士國的露斐尼曲奇,這個我以前也吃過。”
“所以應該不是飲食上出了問題。你這看著像是汗疹,攝影棚裡很熱嗎,你在那裡待了多久?中途可曾出外走動?”
“從早上八點一直拍到晚上九點才收工,我今天拍的是冬裝,出汗尤其多。公司隻租了一天的場地,中途不曾休息。”
大夫嘆口氣:“這一捂就是十三四個鍾頭,怎能不出問題,面積這樣大,不隻像汗疹,還像是對某套冬裝的染料過敏,當時可曾痒過?皮膚這樣紅,敢問聞小姐收工以後是不是用肥皂洗過澡?”
何止清洗過,為了清清爽爽來醫院,聞亭麗恨不得把身上每一個毛孔都搓洗一遍。她瞥瞥陸世澄,喃喃地說:“我覺得身上汗津津的不舒服,所以回家洗了個熱水澡。”
“難怪,在已經出現皮疹的情況下,肥皂和熱水都有可能加重皮損,我馬上請急診科的同事過來看看,聞小姐這情況必須馬上用藥,不然會越來越嚴重。”
聞亭麗想抓又不敢抓,大夫一問完話,她立即跑進盥洗室照鏡子,一看就哭了。
脖子上出現了一片紅疹子,眼皮和嘴唇也有點紅腫,這令她整個人看上去像一顆紅腫的壽桃,虧她還特地打扮一番才來探望陸世澄,這樣子不把人嚇壞才怪,忙又關上門脫掉衣裳檢查,前胸和後背也是紅紅的一大片。
陸世澄在外面敲門。
“我不想出去。”
陸世澄頓了一下,再次輕輕敲門。
聞亭麗垂頭喪氣拉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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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世澄推著輪椅向後退了退,望她一陣,隨手把便箋簿遞給她。
【大夫說你可以喝綠豆粥,我讓人去準備了,你先吃點東西再哭。】
聞亭麗:“誰說我還要哭了?”說完自己噙著淚先笑了。
陸世澄也笑了,望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轉頭看看四周,對她指了指沙發,不管怎樣,先坐下來休憩一會,等她坐下後,他推著輪椅離她再近一點,低頭幫她細細查看。
她心窩一暖,他的目光沒有冒犯,隻有濃濃的關切和心疼,很快急診科大夫就帶著藥箱來了,是位女大夫,一看就說:“估計身上也有不少疹子,我得馬上給聞小姐做個體檢,時間很短,陸先生方不方便回避一二?若是不方便——”
陸世澄想也不想就推著輪椅退到門外,隨從們一愣,趕忙拿起毛毯追出去。
聞亭麗愈發哭笑不得,她明明是來探望陸世澄的,現在他的病房倒變成她的了。
大夫檢查完畢,在患處抹上一層薄薄的淡褐色藥粉,又給聞亭麗喂了幾粒口服藥。
“皮疹面積比較大,為慎重起見,聞小姐最好留院觀察一晚,我給你在公共病房安排一張臨時床位,萬一晚上病情有變化,也好及時為你處理。”
出去後,女大夫又將這話對陸世澄說了一遍,陸世澄想了想。
【麻煩給聞小姐安排一間單獨的病房。】
聞亭麗本想說些什麼,大夫早應了,陸世澄在輪椅上向大夫欠身道謝。
聞亭麗輕聲對陸世澄說:“我得給周嫂和小桃子打電話說下情況,不然她們會擔心的。”
打完電話,飯食也送來了。除了綠豆粥,還有幾碟精致的點心,
陸世澄看著聞亭麗脖子上的藥粉。
【還痒嗎?】
“痒。”聞亭麗懊喪地點點頭。
【要不先吃點東西再說?】
聞亭麗本來是沒有胃口的,但桌上點心的熱氣絲絲縷縷直往鼻子裡鑽,眼看陸世澄幫她舀了一碗放到她手邊,當場決定先填飽肚子再發愁。
不過,她還是習慣性地也給陸世澄舀了一碗粥放到他手邊,順便拿起一個小勺,準備給陸世澄喂食。
陸世澄在她家養傷期間,她和路易斯就是這樣輪流照料他的,這會兒她心不在焉的,不免又把他當作重傷病人來看待了。
陸世澄眼中閃現笑意,偏頭躲開聞亭麗送到自己唇邊的勺子。
【我吃過了,這些都是你的。】
有那麼幾秒,聞亭麗隻是手握勺子端詳陸世澄,醫院裡的條件究竟要比家裡好,才一天,他的狀況似乎就好了不少,仔仔細細打量一晌,她放心收回勺子,咕哝著說:“我是來探望陸先生的,結果倒成了陸先生照顧我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興致勃勃把一碗粥吃完了,接著,她望向那幾碟點心,猶豫要不要吃。
陸世澄把桌上的碟子一股腦推到她這邊。
【問過大夫了,這些都可以吃。】
聞亭麗夾起一小塊放到嘴裡,很節制地不敢多吃,就聽隨從在外頭敲了敲門:“聞小姐,病房安排好了,那邊大夫正等著錄病案。”
聞亭麗看看鍾點,不知不覺已是一點鍾多,陸世澄臉上沒有半點疲態,但她知道,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這不過是在強撐而已。
她悄聲對他說:“那我走了。”
陸世澄欠身從幾上拿起便箋簿寫了一行字遞給她。
紙上隻有一串電話號碼,別無其它文字。
但她猜這是他房間的專線電話,惠群醫院每一間高級病房好像都裝有電話號碼。
他指指自己的那串號碼,夜裡有什麼事,馬上打電話找他。
“好。”她垂著眼睫甜笑。
陸世澄推著輪椅親自把她送到樓梯口。在隨從的帶領下,聞亭麗來到了前樓急診科那間新開的病房,房中有新買的臉盆、毛巾、牙粉、水杯、軟毛拖鞋等物,就連梳子也準備了全新的一把。
此外,床頭堆滿了熟悉的維琪牌礦泉水,以及一些易消化的水果,隻是沒有牛奶和餅幹等物,想是怕她吃了病情加重。
“這些都是陸先生讓買的。”隨從熱忱地說,“聞小姐若還缺什麼,盡管吩咐我們。”
聞亭麗望著床邊那雙葵綠色的緞面單鞋,心裡不知怎的浮起一點隱秘的愛悅,這鞋子的顏色和款式跟她在公寓裡常穿的那雙幾乎一樣,就不知是巧合,還是陸世澄專門讓人買來的。
她原以為自己換了陌生環境會睡不著,不料心裡有種出奇的安寧感,洗漱完出來,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第45章
睡到早上六七點時, 隱約聽見主治大夫進來跟另一位大夫進來交班。聞亭麗含含糊糊回答了幾個問題,一翻身又睡過去了。
再睜眼,已是日上三竿。
聞亭麗在被窩裡伸了個懶腰, 想起昨晚的事,趕忙掀被下床, 跑到盥洗室對著鏡子一照, 大約是昨晚治療得夠及時的緣故,脖子上的疹子已經消下去一大半。
她輕籲一口氣,聽見外面有人在低聲說話,原來是陸家的隨從。
她打開門。
“吵到聞小姐了嗎?”
聞亭麗莞爾:“不是, 我自己醒來的,你們昨天一晚上都在這裡嗎?”
“陸小先生擔心夜裡有什麼危險,讓我們整晚候在聞小姐門外, 對了,這是聞小姐的換洗衣裳,昨天實在太晚了,陸小先生怕打攪貴府的周嫂和小小姐休息, 特意等到今早才讓人去貴府取來。”
聞亭麗接過那包衣裳,卻久久沒說話, 隨從們隻當她拘謹, 笑道:“聞小姐不必拘束, 陸先生一向知禮, 聞小姐又曾幫過陸小先生的大忙, 如今聞小姐生急病, 陸先生自當萬分用心。”
聞亭麗笑容微滯, 等等, 她不喜歡這個說法, 這一切才不是因為“她幫過陸世澄的大忙”,陸世澄是因為對她——
她細看這兩人的相貌,好像在陸公館看見過他們,但從二人並未被派到她家附近守護這一點來看,他們顯然不能算是陸世澄的心腹。
不過她還是充滿感激地說:“我什麼都不缺了,兩位大哥快請去休息吧。”
“鄺先生已經派人來接我們的班了,陸小先生這方面從來沒話講。”
聞亭麗佯裝不經意發問:“陸先生對人總是這樣好嗎?”
“那當然。”那人非常健談,他指了指身邊的同伴,“上回我這位姓高的兄弟患了急性腸炎,陸小先生特地安排了一間單獨的病房給他治病,聽說老高的母親擔心兒子,還把老太太從無錫接來上海住了些日子,之後安排老太太的食宿,也是要多細致有多細致……別看陸小先生年輕,在為人處世這一方面,陸家上下無有不服氣的。”
聞亭麗望著那位五大三粗的高姓隨從,有點笑不出來了。
回屋關上門,聞亭麗一邊換衣裳,一邊暗自琢磨。關於陸世澄待人禮貌周到這件事,早在第一次跟他打交道時她就已經十分清楚了。
一個有著成熟人格的男子,絕不可能人前人後兩幅面孔,在外人面前那樣好,在對待自己人時隻會更好,因此在聽到隨從那番話時,她並不如何驚訝。
但她心靈深處仍然有點小小的失落,至少,陸世澄的這份用心和周到,並不僅僅隻用在她一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