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鄧天星這下徹底慌了,嚇得抓住導演的胳膊,“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您是公司的老人,您一定得幫我跟黃姐他們說說好話,當初我入行第 一部戲就是您導的,您常常說我很有前途的。”
“是,你的確是個很有天賦的演員,不然也不能隻拍一部戲就紅起來,可惜你從來也不肯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在劇組不敬業也就算了,在外頭也不上道,我早就警告過你,你這樣下去早晚會出事,這次得罪了硬茬吧,我們也愛莫能助,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鄧天星眼睜睜看著導演揚長而去,忽然想起什麼,黑著臉朝門外跑去。
孟公館。
鄧天星一邊擦眼淚,一邊憤恨地訴說今天的遭遇。
“……孟大哥,這次你無論如何要幫我做主。當初我進黃金影業公司,就是您推薦的,他們明知我是孟家的遠房親戚,這樣做分明是不把您和孟家放在眼裡!”
孟麒光點了點雪茄上的煙灰。“所以連你自己也弄不清楚是誰在對付你?”
“我有一個猜測,這件事很可能是陸家指使的。”鄧天星的語氣不太確定,說完,不好意思撓撓腦袋,“話說起來,這件事還跟孟大哥有關。前幾月的某一晚,我路過豐雲裡的某條衖堂,看到你和聞小姐在路邊聊天。”
孟麒光笑容微滯。
“我也是偶然撞見的!”鄧天星忙道,“我隻記得當時已經很晚了,孟大哥你好像一直在跟聞小姐說話,後來聞小姐參加選美比賽,孟大哥身為逸菲林的股東,卻跑到欣欣百貨去捧場,我在報紙上看到這樁新聞,就猜你和聞小姐是一對戀人,可是沒過多久,我就看到聞小姐跟陸世澄走在一起,我心裡很替你打抱不平,我這人向來直爽,就忍不住在劇組裡嗆過聞亭麗幾次,要說得罪人——也就這幾次算是了。”
孟麒光輕哂:“你的意思是,就因為你嗆過她幾次,聞亭麗就唆使陸世澄這樣對付你?”
“我也……不是很確定。”鄧天星眼神閃爍,“但要說最近跟我有過節,又能拿出這等大手筆對付我的,除了陸家再沒有第二個。我是萬萬沒想到聞亭麗這樣記仇,也不知道她究竟在陸世澄面前說了什麼,陸世澄一出手就這樣狠。”
孟麒光臉上有一層淡淡的難以捉摸的笑容。
“孟大哥,我、我真是因為氣不過才針對聞亭麗的,我素來把你視作恩人,看不得有女人耍你,怪隻怪我年輕氣盛,才會做下這糊塗事,今後我絕不這樣莽撞了,陸世澄這樣一搞,我相當於被整個行業封殺了,孟大哥您無論如何得幫我想想辦法。”
“今天聞亭麗在街上被人暗算,也是你找人弄的?”孟麒光忽道。
鄧天星活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頓時啞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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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馬上就作出茫然的表情。
“她被人暗算了?我全不知情。孟大哥,您想想,我跟她一沒有仇怨,二沒有利益衝突,暗算她有什麼好處?您跟高家的高庭新公子那樣熟,高庭新跟陸世澄關系素來很不錯,隻要你肯出面,陸世澄絕對會放我一馬的。”
有那麼一刻,孟麒光隻是面無表情看著鄧天星。他的眸光很冷,冷得像冰。
就當鄧天星快要頂不住這樣的目光時,孟麒光突然笑了一下:“好,我替你想想辦法。”
他隨手拿起手邊的電話。
對面足足過了快半個鍾頭才回話。
“麒光,我打聽了一圈,一點辦法都沒有。大伙聽說是陸家要搞人,誰也不敢站出來當和事佬,都知道陸世澄做事一貫有自己的準則,從不隨隨便便為難人的。我好不容易聯系上陸世澄身邊的鄺先生,才知道聞小姐下午因為受傷被送到了醫院,陸世澄至今還在病房寸步不離守著聞小姐,假如這事與那姓鄧的小子有關,陸世澄這次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麒光,我勸你也別插手了,當心引火燒身。”
孟麒光故意將話筒舉得高高的,以便鄧天星自己能聽清楚,聽完高庭新這番話,鄧天星的臉色已是一片死灰。
“還不承認是你做的?”
鄧天星隻是擦汗。
孟麒光冷笑:“既然你也知道我孟麒光不喜歡被人耍,還不快滾?!”
第57章
大夫進來查房時告訴聞亭麗:可以下地走動,注意別撞到傷口就好。
此話一出,聞亭麗如蒙大赦,當即要求看護攙扶她出去給周嫂打電話。
打完電話便在走廊裡慢慢踱步,奇怪轉了好幾圈也沒瞧見陸世澄和鄺志林的身影,看護告訴聞亭麗,一樓盡頭有一間貴賓室,興許陸先生和鄺先生在那裡頭說事。
聞亭麗隻得先行回房。
躺下後想起陸世澄臨走前告訴她的事,心裡不由充滿了期待,他竟然在治啞疾。她是聽過陸世澄開口說話的,在他重傷昏迷的那次,典型的年輕男子的嗓腔,帶點少年氣,那聲音既清澈又有磁性。
若是有朝一日他當面開口跟她說話……她想象著那場景,不禁自顧自發笑,怕看護瞧出來,悄悄轉向窗口,繼續天馬行空地暢想。
她記得鄒校長曾說過陸世澄小時候很愛說話也很會說話的。
“小小年紀就常常語出驚人。”這是鄒校長的原話。
如今陸世澄都這樣大了,真能治好頑疾的話,不知還會不會跟小時候一樣能說會道。
突然意識到,平時她跟陸世澄基本是靠著手勢和文字來交流,陸世澄很少在紙上正式地稱呼她什麼。
若是換成當面對話,不知他會稱呼她什麼?
“聞女士”、“聞小姐”——這倒是符合他沉靜的個性,可是以他們目前的關系來說,這稱呼未免過於客套。
直呼她的大名“聞亭麗”?——親密倒是夠親密了,但在她的印象中情侶間好像隻有吵架時才會這樣。
要麼就是——“亭麗”?
她東想西想,心裡就像孵著一隻雀兒似的,一秒鍾都靜不下來,上次心情這樣雀躍,還是聯考分數放榜的那回。
忽聽身後看護說:“陸先生。”
聞亭麗欣然回頭,正是陸世澄回來了。
她望著他直笑,她的這種笑容是最具有感染力的,陸世澄不禁也露出笑意,他的神色跟走之前沒有兩樣,但他身後的鄺志林的表情卻有點復雜。
然而,鄺志林轉頃刻間就恢復了往日那熱絡而不失分寸的態度。
“聞小姐一定餓了吧,澄少爺已經讓人去康樂酒家訂晚飯,您還有什麼要吃的要買的,隻管吩咐門外的隨從。鄺某還有一點急事要去辦,就先失陪了。”
聞亭麗忙說:“您去忙。”
盡管鄺志林迅速恢復了常態,但她沒有漏看他眼中的戒備之色。
她心裡疑團百出,鄺志林已經許久沒有用剛才那種眼神打量她了。
難道說——
等等,今天在廣東商行她一共打過兩個電話,鄺志林該不是在幫她找到兇徒的過程中查到了什麼。
她下意識將視線挪回陸世澄的臉上,希圖從他的眼神裡探究出什麼,陸世澄卻望著另一旁的看護,看護回道:“吃了一點水果,下地走了十分鍾……”
聞亭麗忍不住提醒陸世澄:“你身上還全是血呢,要不要請人幫你拿一件幹淨衣裳過來。”
陸世澄低頭看看自己,看護乖巧地說:“陸先生的隨從一早就去拿衣服了,這會兒估計快回來了,我出去瞧瞧。”
等看護掩門出去,陸世澄坐在床邊,握住聞亭麗朝自己伸過來的手。
這是兩人第二次握手。陸世澄的指尖溫度比她要高,握在手裡很溫暖。
那是一種很具體的真實感,她下意識將這隻手攥緊,她在想,要不要主動跟他解釋一句。
陸世澄立刻有所察覺,他抬頭看看她。
聞亭麗裝作在欣賞他的手,事實上,她第一次見到陸世澄時就注意到他的手好看,手指修長白皙,指甲柔滑圓潤,現在這雙手握在她手裡了。
陸世澄把臉湊近一點,聞亭麗心一慌,抬眸諦視他。
陸世澄深色的瞳孔裡隻有她的影子。
他示意她看他的手,他的指節都被她攥得有點發白了。
聞亭麗一愕,忙笑著松開,她試圖從陸世澄的眼睛裡看出一點什麼,但她隻看出平靜、包容、體諒——這一切讓她想起清晨的海面。
哪怕他的眼睛裡露出一點懷疑,她都不會像此刻這樣不安,可是那裡面連一點理所當然的指責、或是高高在上的審視都沒有。
這讓她有點無所適從,在她沉默的當口,陸世澄也在旁瞅著聞亭麗,他想了一想,隨手拿起床頭櫃上的便箋簿,在上面寫了個“桃”字。
聞亭麗立即明白他這是問她要不要把小桃子和周嫂接來。
她心窩一暖,搖搖頭說:“前頭我已經把我受傷的事打電話告訴了她,待會她就會帶小桃子來醫院的。不不不……不用你去接,我已經幫她們從車行僱了輛車。”
她指了指掛在床尾欄杆上的書袋:“我要那個。”
陸世澄幫忙遞給他,聞亭麗當著他的面從裡面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冊和兩張獎狀,翻開給他看。
“看,這是當初我在秀德中學念書時參加校外演出的照片集,下午我那同學給我的。“
她指指照片上站在她身邊的一個女孩子。
“就是她,喬寶心。你應當也見過的,我在秀德念書時同她關系最好。”
她定神望望陸世澄的神色,又說:“她家裡正安排她相親,她為了跟家裡抗爭,特意填報了北平的大學,現在她躲到她表舅家裡去了——也就是孟麒光家裡。”
陸世澄的眼睛裡終於起了微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