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亭麗如夢初醒,追上去從後面抱住他的腰身。
“我承認!這合同是我籤的!”她的眼淚簌簌而下,“但那都是從前的事了,那段時日我父親住著院,我的日子非常艱難,要不是有人幫了我一把,我早就活不下去了,為了回報對方的恩情,我才答應幫忙調查你的——可是很快任務就結束了,那之後,每次與你交道都不再帶有任何目的,我對你動了真心,我早就愛上了你!這些事你都知道的。”
陸世澄側臉線條若隱若現,顯示他正緊緊咬牙。
她那樣會演戲,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沒人能猜透,他隻知道,這份合同是她自己親筆籤署的,什麼衛英幫?打從一開始,她就滿口謊話!打從一開始,她就是帶著任務來的。
可笑他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他感到自己的心髒在汩汩流血,每呼吸一下,那地方就劇痛無比,迎面瞧見藤桌上的首飾盒,更覺得雙眼刺痛。
在這光線黯淡的露臺裡,鮮明的海棠紅也仿佛變成了骯髒的黑色!
他猝然將首飾盒拿起來,當著她的面打開盒蓋。
聞亭麗那雙含淚的黑眼睛,被盒子裡的寶光映得一亮。
那是一串鴿血紅的紅寶石項鏈。
每一顆都有大拇指蓋大小,形狀飽滿,顏色殷紅,宛如一顆顆跳動的心,盒蓋底下是潔白的緞面,上面燙著一行金字。
【祝聞亭麗小姐生日快樂】
聞亭麗心如刀絞,可惜眼前凝了一層厚厚的淚殼,無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隻見他面無表情從盒子裡抓起那項鏈,作勢要將其扔出露臺,聞亭麗瞳孔一縮,踮腳抱住他他的胳膊:“求你!求你別這樣傷害你自己的感情,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
陸世澄胸膛劇烈起伏,眼睛裡像燃著兩小簇熊熊火焰,不等她再次開腔,手掌一松,讓那條項鏈垂落在她面前。
那串流動的紅光就那樣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
她含著眼淚,錯愕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從容地將項鏈系到她的脖頸上,打量一晌,然後緩緩抬眸,用無比諷刺的目光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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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你想要的吧。】
他毫不留情返身推開陽臺門,向外走去。
聞亭麗哭著再次抱住他的腰身:“你好歹聽聽我的心裡話再發脾氣!從頭到尾我沒有欺騙你的感情,相處至今,能告訴你的事,我從不會向你隱瞞一個字,隻這一件,隻這一件!因為牽連太廣,所以才沒辦法向你闡述清楚,可是,我對你是不是真心,你一定能體會得到——”
卻被他一把甩開。
她跌坐到藤椅上,惶然抓起桌上的那封信,拼了命地追上去。
外頭仍在下雨,等她追到樓前,陸世澄已經駕車離開了。
她果斷跑到陸家最初安排下來的那幫護衛面前。
“麻煩你們,趕快送我去陸公館。”
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她第一次開口請陸家的人幫忙,竟是為了追陸世澄。
開到半路時,車窗外的雨絲再次變成了傾盆大雨。
聞亭麗卻對窗外的雨聲無動於衷。她讀著手裡的信,拼命咬住手指才不至於哭出聲來。
【亭麗:
今天是你的十九歲生日。
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也不知你會不會喜歡。
我想盡量隆重些,畢竟這是我們相識之後為你過的第一個生日。
說來有些遺憾,我原盼著經過一段時日的悉心治療,我的啞疾能有所好轉,可惜幾位大夫想了許多辦法,最終沒能奏效。他們說我的聲喉完全沒有問題,無法開口也許隻是欠缺一個契機。
不管怎麼說,直至你過生日的這一天,我依舊沒能如願開口同你交流,一些想對你說的話,隻好再次寫在紙上了。
我猜你看到這裡會笑,我不是一個擅長說情話的人,正如有一次你問我究竟何時對你動的心,我全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不過我很確定,第一次見你就對你印象很深了。
那一晚在黃金劇院的後臺房間裡,由於你的突然闖入,那枚本該射向我的子彈,不巧擦過你的手臂。
你因為擔心自己會死,當場就嚇哭了,知道隻是皮外傷後,你又噙著眼淚笑了。
我由此誤以為你是個沒有經歷過風雨的千金小姐,可後來我才知道,那時的你正獨自一人支撐自己的家庭。你哭,是因為擔心你出事之後,你年幼的妹妹和你病重的父親會無人照料。
那之後,不管何時見你,你臉上總有笑容。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看你笑,似乎一切都可以在笑中解決,沒什麼大不了。
為了生活,你拍戲、送報、照顧自己的父親、參加各類比賽,風裡來雨裡去,累病了也不抱怨。
誠如鄒校長所說,你是一個生命力很強的人。
唯一一次看你發怒,是那晚在仙樂絲你跟喬太太打架,你打得很兇,像一隻尖刺豎起的小獸,我擔心這件事無法善終,本想暗中幫你一把,結果你不但自己順利解決了問題,還解決得那樣漂亮。
夜裡回到家,我忍不住會想起你對喬太太說的那些話。你說她可憐,你說你的人格比她高尚一百倍。想著你說這些話的神態,我不禁會失笑。
對你的憐惜和愛慕,就是從那些時日開始的吧。
隻是我自己沒有察覺。
我猜你又要笑了,我承認,在我因為重傷住進你家之前,這一切就早早地開始了。即使沒有那次意外,我也會很快弄明白自己有多喜歡你的,在你家養傷的那段經歷,隻不過是讓我對你更加傾心而已。
時至今日,我對你的愛已經深到令我自己都意外。
如果愛意無法用語言來表達,那就讓行動來說話。
我考慮了很久,最終挑了這條項鏈做你的生日禮物,自古以來,紅寶石就被人為地賦予了勇敢、熱情、充滿生命力等寓意,而這些特質又與你身上的種種優點如出一轍。
是的,在我心中,你就如一顆獨一無二的紅寶石——明亮、勇敢、堅毅、美麗、璀璨。
哪怕偶爾身處在黑夜裡,你也熠熠生輝,照亮你身邊的每一個角落。
再也不會有比你更適合這條項鏈的人了,希望你能喜歡這份生日禮物。
還記得那句俄文嗎?我最真誠、最美麗、最可愛的聞亭麗小姐,祝你生日快樂。
你的
陸世澄。”
讀到最後,聞亭麗已是淚如雨下,摸到頸上的項鏈,心口痛到無法呼吸,恍恍惚惚抬頭,驚覺已經到了陸公館的大門口。
她迅速抹了把眼淚,猶如捧著自己的心髒一樣,將那封信小心翼翼塞入自己的懷中。
陸家的鐵門旁點著白晃晃的路燈,她冒著大雨上前敲門。
不多時,側門應聲而開,有人撐著一把大黑傘出來了,是一位面熟的陸家下人。
對方果然認得她:“聞小姐。”
聞亭麗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您好,我找陸小先生,麻煩幫我通傳一聲。”
劉管事卻露出為難的表情:“對不住,澄少爺吩咐了,今晚任何人都不見。”
第60章
聞亭麗急聲說:“您就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當面跟陸先生說,無論如何我在這裡等他,請您務必幫忙通傳一聲。”
劉管事望了眼聞亭麗脖子上那異常奪目的紅寶石項鏈,稍稍遲疑,點點頭道:“外面雨大,聞小姐快請進來等吧,我去幫您傳話。”
這間門房設在側門內,面積大約有二十來個平方,內有沙發和椅子可以供訪客休息,聞亭麗進來後,卻隻是一動不動杵在那兒。
她的一顆心似在油鍋裡煎熬,除了等待什麼也做不了。
劉管事大約去了十多分鍾才返回。
“聞小姐請回吧,陸先生不會見你的。”
“您有說是聞小姐找他嗎?!我真有極其重要的事要對他說!”
“說了,都說了。”劉管事表現得耐心十足,然而口吻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澄少爺他不想見你。聞小姐,您就別讓我們為難了,請走吧。”
聞亭麗就這樣被“請”出了陸家的門房。劉管事心地不錯,推她出來時,順便將一把傘塞到她手裡。
聞亭麗喪魂落魄立在門口,那句“他不想見你”像一顆銳利的釘子直插入她的腦仁,讓她太陽穴突突地跳痛,她不死心地上前拍拍門,可這次再沒有人過來應聲。茫然回過頭,就看見前方停著那輛車,兩名隨從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從剛才起一直在車旁等她。
望見他們,聞亭麗絕望的心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陸世澄沒有將他們撤走,說不定,說不定,他現在隻是在氣頭上,她隻要讓他相信:她在他面前沒有演戲,他對她來說無比重要。
他一定會消氣的。
她繼續在門前等候,不斷有雨點濺到傘下,將她的衣裳澆湿了半邊,那股冷意簡直能沁到她骨頭縫裡去。
她知道,陸公館歷來戒備森嚴,門外的這些情形自會有人告訴陸世澄的,她不信他會忍心一直將她拒之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