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黃遠山和劉夢麟同時一彈。
“小桃子沒有正規的出生證明,她的確是我姆媽去醫院路上生的。我父母當時非但沒覺得不好,還為此事感到慶幸。
平日抱小桃子出去曬太陽時,常常開玩笑說這孩子是路上生的,這事許多鄰居都知道。”
這件事最歹毒的地方也就在這兒,對方顯然料定她拿不出妹妹是在醫院出生的證據。
“那麼——”黃遠山緊張地想了想說,“總歸有接生的婆子吧?隻要把婆子找來,不就能夠證明小桃子當年是聞太太親生的了?”
“找倒是能找到,這婆子姓彭,平時就住在平安裡附近,可是——”聞亭麗反問黃遠山,“明明是對方造謠,為什麼反要我來找證據?要拿證據也是他們拿,我隻管搜集他們造謠的證據,到時候我跟這幫人法庭上見!”
劉夢麟急了。
“現在不是使性子的時候,眾口鑠金的道理你知不知道?!輿論的殺傷力足以讓一個最當紅的明星一夜之間變成過街老鼠,這次你的名聲真要被他們搞臭了,以後再想起來就難了。你趕緊去找那個姓彭的穩婆,遠山,你陪她走一趟。”
聞亭麗心中卻仿佛有預感似的,兩個人火急火燎回平安裡一打聽。果不其然,姓彭的婆子去年年底就因病去世了。
唯一一個能證明小桃子是聞太太所生的證人都沒了。
按理說,這時候應當去找平安裡的舊鄰居幫忙作證。
但聞亭麗心裡很清楚,平安裡固然大部分都是好人,此次謠言是從這地方傳出來的也是事實。
她眼下實在沒工夫分辨誰是忠、誰是奸,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隻得拉著黃遠山離開這是非之地。
鑑於聞亭麗遲遲未作出回應,報上似乎已經認定昨天那篇文章說的是事實,一夜之間,謠言愈演愈烈。
一大早,起碼有五家小報轉載了昨天那張照片,配文都是(當紅影星疑似未婚生女。)
有兩家報紙甚至公開呼籲——“請聞小姐立即給出合理解釋,否則大眾將強烈抵制你主演的《窈窕偵探》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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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大報紙的圍攻下,昨天還持中立態度的一些商家和影院,態度均有些動搖,有幾個人甚至打電話來要求解除《窈窕偵探》一片的合作。
“不是我們聽風就是雨,是我們生意人賠不起啊,這次投入的資金這麼大。萬一聞小姐的新片反響很糟糕,或是壓根上映不了,我們會血本無歸的。”
劉夢麟本來還在等聞亭麗自己拿證據出來,見此情形,不得不動用所有社會關系來應對此次危機。
很快,報上就出現了一系列回擊性的文章。
但因為文裡缺乏有力的物證和人證,這批文章非但沒起到正面作用,反而激起了市民的強烈反感。
在一片狂風暴雨中,聞亭麗倒也沒有坐以待斃,而是有條不紊部署著一切。
當天晚上,務實女子中學的鄒哲平校長站出來發布了一篇嚴正聲明,聲稱:
聞小姐在校期間學習刻苦,生活作風樸實,此事務實女子中學一眾師生均可出面作證,鄒某也敢以自己的人品擔保,聞小姐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前日某報所登新聞,純屬惡意造謠!
鄒哲平在教育界享有極高的聲望,這份聲明比劉夢麟找人炮制出的十來篇文章加起來都要有力。
當日有好幾家報社轉了風向,有位資深影評家寫道:“現今社會對於女演員存在諸多畸形看法。要麼大肆挖掘女明星隱私,要麼大造其謠,最近更是鬧起了笑話,硬將一張姐妹合照誣陷為母女合照,這簡直是報界之恥!
想必是聞小姐身上實在找不出可以攻訐之處,隻好「出此下策」,此事恰恰證明聞小姐品行高潔。”
該文章刊登在銷量極大的《江報》上,傳播甚廣。頃刻間,市民對聞亭麗的態度由質疑轉為同情。
與此同時,欣欣百貨的董沁芳大小姐、傲霜公司的高筱文董事長、滬江大學英語系師生,紛紛站出來為聞亭麗撐腰。
眼看輿論風向出現逆轉,又有記者跳出來說:“鄒校長的擔保固然有一定參考價值。但聞亭麗轉到務實女子中學念書時,已是中學的最後一年。
對於聞亭麗此前的經歷,鄒校長多半也被瞞在鼓裡。所以鄒校長的聲明,證明不了什麼。”
聞亭麗隻覺得心驚肉跳,假如跟著這記者的思路走,那她下一步就該去找秀德女子中學的校長為自己說話。
然而,通過調查她的履歷不難猜到,她當初正是因為跟秀德的校方弄得不愉快,才轉到務實中學去的,而秀德中學最大的校董不是別人,正是喬家人。喬太太那樣恨她,怎會站出來幫她說話。
隻要她這邊無法做出回應,外界便會默認她不敢回秀德中學開證明,為何不敢?自然是因為心虛了。
他們的目的達到了。
到了這步田地,聞亭麗終於明白陳茂青為了踩死她究竟做了多少準備。
這不,連她跟喬太太當初的恩怨都算計到了。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可除非讓彭婆子復活,一時間也找不到一招制勝的回擊方式。
無奈之下,她甚至想到了去醫院做婦科檢查的辦法,隻要她將自己的身體報告拿出來,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這辦法卻遭到了黃遠山的強烈反對:“你真是急糊塗了!你憑什麼因為一個賤人的誣陷就把自己的隱私擺到公眾面前,你真以為公眾在求真相嗎?
大部分人都在等著看熱鬧罷了。明星是要講究神秘性的,即使讓一部分人相信了你,這一局你也輸得一敗塗地,將來大眾談到你時,少不了來一句「就是那個在公眾面前出具過婦科檢查報告的演員」,你的星光何在?陳茂青的初衷正在此處。”
這一次,劉夢麟破天荒沒有跟黃遠山唱反調:“你聽遠山的,她在電影界浸淫多年,見過無數奇奇怪怪的狀況,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被對手牽著鼻子走。
況且你這邊報告一出,陳茂青勢必還會有後招。可是那時候你就被動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用這辦法。”
正當大家苦苦思索對策之際,更意想不到的情形出現了,中午,周嫂捧著一張剛送來的報紙進屋,顫聲對聞亭麗說:“小姐你看看,報上這是不是太太的照片?!”
第76章
聞亭麗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邊直竄到心髒。
【又一個謊言被拆穿——聞亭麗小姐過去在接受採訪時, 曾表示自己的父母是做小生意的,過去一直在平安裡開洋服店。
可據知情人透露,聞母當年在南京的紅粉花樓妓館當頭牌妓女, 花名阿柔, 因兩頭騙錢被人拆穿,不得不逃到上海來謀生。有母若此,難怪聞小姐……讓我們猜猜,聞小姐口中究竟還有多少謊言?】
通篇都是赤裸裸的攻擊,措辭極其惡毒,旁邊是配有一張母親的舊照,想是剛被賣到窯子裡時拍的,照片上的母親穿著舊式的短袄和黑長裙, 稚嫩的臉龐上還沒有那道顯眼的傷疤。
聞亭麗拼命咬緊牙關,身子卻止不住篩糠似地抖起來。
「哧拉」一聲,她不顧一切將報紙撕個粉碎,撕完後,手指仍在發抖。
陳茂青居然下作到連她的母親都不放過。
這次若是放過陳茂青, 她也枉為人了!
她並沒有注意到, 這篇文章底下還登有另一則聲明。
【秀德女子中學校董會聯合聲明:聞亭麗小姐在本校念書期間表現優異, 從未有過不良事跡。】
……
喬公館。
喬太太對著報紙銳利地大笑起來,邊笑邊對身邊的孟麒光說:“麒光, 你非逼著我替聞亭麗發什麼校方聲明,可這又有什麼用?這不連聞太太的底細都被挖出來了,我看聞亭麗這次要完蛋。”
孟麒光面無表情:“說夠了嗎?”
喬太太趕忙噤聲, 可過不一會, 又眉飛色舞地開了腔:“這次可不是我們喬家在陷害她, 是她自己造的孽。有句話就叫: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為。
所謂妹妹,搞半天就是她自己生出來的野種。難怪當初她對付杏初那麼有手段,小小年紀,經歷這麼豐富,杏初哪是她的對手。”
說得正起勁,忽被孟麒光眼中的寒意所懾,嚇得再不敢多說,客廳裡的氛圍一時間有些僵冷,碰巧喬杏初從二樓下來,喬太太頓時如同見了救命稻草。
“莉芸呢?”
喬杏初的面色不比孟麒光好看,啞聲說:“她還在睡。”
“看見今天的報紙了嗎?”喬太太強壓著嘴邊的笑意,“當初你隻恨我們拆散你和聞亭麗,現在該瞧明白她是什麼人了吧?幸虧早早就撒開手了,不然你說不定還要撿個便宜爹當呢。”
孟麒光面色不善望著喬杏初。
對於喬杏初的沉默,他眼睛裡滿是輕蔑和嘲弄。
喬杏初臉上有些掛不住:“姆媽,夠了!”
“嫌姆媽說話難聽?報紙上說得更難聽呢。”喬太太冷冷地說,“難不成你還想幫她解圍不成?!你敢!回頭叫莉芸知道了,你祖父非把你的腿打斷不可。”
可她終究閉上嘴離開了。
喬杏初默默無聲坐到孟麒光對面。
外頭像是要下雨了,空氣異常膠黏,在這種沉悶的氛圍裡,喬杏初忍不住松了松自己的衣領,低聲說:
“我聽說她跟陸世澄來往了一陣,這次她出這樣大的事,陸世澄就沒想過幫她一幫?人言可畏,再不想辦法,她的前途……會完蛋的。”
孟麒光陰著臉思索著什麼,沒吭聲。
偏在這時,喬太太抱著花瓶又回來了,接過兒子的話頭:“陸世澄是什麼人,陸家又是什麼人家,豈會被這種女人蒙騙過去?我估計陸世澄這會兒甩開她還來不及呢。
我隻說一個道理:聞亭麗若是清白的,早把那個小野種在醫院出生的簿子拿出來了,這麼久不敢吱聲,你們真相信她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