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您是……”孟家的下人例行公事發問,忽然喜道,“您是那位聞亭麗小姐吧,我們孟先生在家,您快請進。”
聞亭麗隻當這人看過自己的電影,點頭笑道:“麻煩了。”
她被安排在孟家的招待室裡等候,就像上次來時一樣。隻是這一回等得格外久,大約差不多十多分鍾後,後廊上才傳來動靜。
那聲響有點奇怪,「篤篤篤」,仿佛拐杖敲擊地板的聲音,像是有人正撐著拐杖慢慢朝這邊走。
聞亭麗一訝,這絕不會是孟麒光走路的動靜,稍頃,就見一個年輕男子拄著拐杖出現在招待室門口,居然就是孟麒光。
他裡頭穿著一套銀白色的睡衣,外頭系一件黑色夾金絲的睡袍,仿佛午睡剛醒的樣子,頭發有點凌亂,底下光腳趿著一雙輕便的拖鞋,這樣隨意,倒比往日衣冠楚楚時看著稍微英俊一點,他左腋下方杵著一根拐杖,這想必就是剛才那怪聲的來源了。
聞亭麗大感意外:“孟先生這是?”
突然想起幾月前孟麒光出過一次車禍,忙改口說:“孟先生的傷好一點了麼?”
孟麒光目光沉沉盯著聞亭麗,有那麼幾秒,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仿佛在考慮要不要直接把聞亭麗撵走,雙方靜滯了一會,他終於開了腔:“難為聞小姐還記得這事。”
聞亭麗扭頭咳嗽一聲,孟麒光出車禍之後,她一次也沒探望過他,兩人從此不來往也就罷了,今日既主動登門送請帖,不解釋兩句實在說不過去。
她忙用真誠的口吻說:“好幾次想去醫院探望孟先生,隻是那一陣報上老是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緋聞,為了避嫌,隻好作罷。”
她低頭望向在他的右腳,臉上掛著再真摯不過的關心:“聽說孟先生當時傷得很重,如今還是行走不便嗎?”
孟麒光睨著她,忽笑道:“不關心就是不關心,聞小姐又何必臨時裝樣子,當我是小孩子麼?”
聞亭麗噎在原地,這時孟家一位男管事端著茶盤進來,裡頭竟不是熱茶,而是一盞冒著絲絲涼氣的冰淇淋,另有一瓶冰鎮汽水。
孟麒光移目看向聞亭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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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亭麗兩眼望著冷飲,這一路走來,她熱得幾乎快中暑,這份茶點送得恰是時候,她由衷地對那男管事說:“謝謝。”
男管事悄悄望一眼孟麒光,看孟麒光仍站在原地看著這邊,想要上前攙扶,孟麒光往後一抽手:“這裡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隨後,他自行在沙發上坐下,順便把拐杖擱在一旁,等到聞亭麗喝得差不多了,這才懶洋洋開腔:“找我什麼事?”
言談間,已恢復了往日的那份瀟灑老練,不像剛才,他簡直有點幼稚。
聞亭麗忙將手裡的冷飲杯放在一邊:“八月四號,我們秀峰會舉辦一場晚宴,我和黃姐想請孟先生賞光,就是不知孟先生的身體方不方便。”
她取出那張請帖,有點遲疑地送到他面前。
孟麒光仰頭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聞亭麗,他一向比她高大半個頭,這是第一次他的視線比她的矮。一伸手,他將那張帖子從她手裡抽出,展開看。
請帖上分明隻有黃遠山的筆跡,他牽牽嘴角:“好,我知道了。對了,我是不是該改口叫你聞老板了?”
他含笑注視著她。
聞亭麗隻當聽不出他口裡的揶揄之意,大大方方點頭笑道:“鄙人正是秀峰的老板之一。”
她煞有介事與他握手:“聽說孟先生做生意眼光很準,希望日後秀峰有機會能跟孟先生合作。”
這是一種平等的交往姿態。
孟麒光垂眸望著她伸過來的手,好半晌才慢吞吞與她握了握。
不過他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表情有點奇怪:“才一年多的時間……真不知道一年之後你又會是什麼樣。”
他雖是望著她說的這話,但聲音很輕,仿佛在自言自語。
……
回去後,聞亭麗同黃遠山說了送帖子的經過。
“董小姐和月姐一定會來,至於孟麒光……他沒說來,也沒說不來。”
黃遠山卻很篤定地說:“放心,他會來捧場的,孟麒光這人,最給朋友面子了。”
這一晚,率先到場的是務實女子中學的鄒校長,她帶來了一個碩大的花籃,滿臉榮光同聞亭麗擁抱:“校長真為你感到自豪。”
聞亭麗眼眶直發熱,用全力抱緊鄒校長,回想當時在務實念書的情形,心裡仿佛有許多話想對校長說,最後卻隻是含淚微笑。
趙青蘿和燕珍珍陪伴聞亭麗一路走來,不免觸景生情,也無聲上前環抱。
一切盡在不言中。
陸陸續續地,客人們都到場了,孟麒光卻遲遲未露面,黃遠山有些意外:“不應該啊,準是被什麼要緊的事絆住了。”
大約到了十點鍾,才聽有人說孟先生來了。因著受傷的緣故,孟麒光最近鮮少在社交場合中露面,他這一亮相,一半賓客都湧上前同他打招呼。
聞亭麗遠遠看著孟麒光,他沒有像那日一樣杵著拐杖,而是徑直走進來的,仔細看,能看出他右腳落地時不是很自然,並且走路很慢。
這一來,聞亭麗也覺得自己有必要上去跟他打聲招呼,到了近前,就聽孟麒光笑著說:
“瘸不了,隻是大夫說仍在康復期間,這隻受傷的腳不宜走太多路。”
這時,高筱文她們過來來找聞亭麗,聞亭麗隻得撇下這邊,等她再出來,人群中已經找不到孟麒光的身影了。
她也沒在意,讓兩名僕歐準備了一些酒,預備回大廳招呼客人,忽聽側邊的房間裡有人叫她:“聞亭麗。”
“孟先生?”
孟麒光走到近前,在僕歐的託盤裡端起一杯酒:“你們下去吧,我跟聞小姐說兩句話。”
兩個人留在了走廊上,孟麒光淡然望著另一頭的熱鬧景象。
“我要是你,就不會籌辦這場盛大的宴會。”
聞亭麗露出不解的表情。
“樹大招風。貴公司最近頻頻登報,今晚又大宴賓客,形形色色的人來了這麼多,你就不怕給自己惹來麻煩嗎?”
聞亭麗想了想說:“可我們秀峰是一家電影公司,將來要靠票房和人脈吃飯,作風太低調是行不通的。”
“可你別忘了,你是有仇家的。”
聞亭麗心口一跳:“孟先生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有些事還不確定,不過我得奉勸你一句,明日開機就不要再搞什麼儀式了,關上門悶頭幹活,接下來這些日子,也要時刻留意你們的設備和人員,有句話叫暗箭難防——”
這時候,高庭新和高筱文兄妹倆找來了。
“原來你們兩個躲在這裡說悄悄話,在說什麼呢?方不方便也讓我們聽聽?”
第二天,《雙珠》如期開機。鑑於孟麒光的警告,聞亭麗果斷取消了開機儀式。
此外,她原打算在《民樂晚報》上刊登關於秀峰新片開機的頭條新聞,也因為這個緣故而作罷。
秀峰的開山之作,便以這樣一種異常低調的方式開了場。
一整天聞亭麗都懸著心,幸而進棚後異常順利,她很快就進入了角色,在拍攝過程中,與其他演員以及於宏傑等人都配合默契。
一天之內就順利拍完了三場戲,進度超過大家的預期,收工時,黃遠山振奮地直鼓掌:
“好好好,好得不能再好,我們秀峰真正開了一個好頭,今晚去東興樓慶祝一頓如何?”
大伙歡天喜地應了,這種其樂融融的景象,讓聞亭麗心中的隱憂打消了一半。
第二日,棚內也是一片風平浪靜,聞亭麗開始安慰自己。或許,孟麒光也有消息不準確的時候。
又過兩日,她估計美國那批貨差不多快到了,就讓曹仁秀和譚貴望帶著提貨單去港口提貨,誰知兩人搞到夜裡才回來,並且一開口就是壞消息:“我們那批貨不見了。”
黃遠山跟聞亭麗迅速對了個眼:“什麼叫貨不見了?”
譚貴望焦灼地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找遍了港口的貨倉,就是找不到,弄到後頭,那個日本經理甚至開始懷疑我們的提貨單是假的。”
“這不是亂來嗎?”黃遠山大驚失色,“大幾萬的貨,說找不到就找不到?”
聞亭麗沉著吩咐曹仁秀:“仁秀,你立刻打電話給美國那邊,同他們再次核對運號,李鎮,你馬上打聽打聽這家日本公司的底細。”
沒一會,曹仁秀就聯系上了美國公司,對方在電話裡確定是這個運號沒有錯,並答應馬上同這家日本貨運公司交涉,最遲明天就會給他們答復。
“既然運號沒有錯,貨輪也順利到港了,我們的東西怎會憑空消失?”黃遠山突然一跺腳,“行了,大家先別慌,我知道是誰在搞鬼了!”
她火速撥通一個號嗎。
那頭剛說一聲「喂」,她就迫不及待對著電話罵起來:“劉夢麟,你鬧夠了沒有?先前我不過是看在跟你共事過這麼多年的份上,才對你一忍再忍!沒想到你得寸進尺,你真以為我黃遠山怕你這些陰招?!”
劉夢麟似乎在那頭愣了幾秒,隨即也在話筒裡激動地嚷嚷起來,吼聲大到這邊也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