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陸世澄換好衣服出來。
這種成衣,自是沒辦法跟他平時量身定制的那些衣服比。
但瑞晟在本地也算是數一數二的洋裝鋪,隻要尺碼挑得好,絲毫不差什麼,何況他——
穿什麼都好看,她尤其喜歡他貼身穿著她送他的東西的感覺,隻是這話不好意思對他說出口。
陸世澄理了理袖口上的扣子,趁她幫自己系領花的當口,迅速在她耳邊說了句:“謝謝。”
他的口吻很嚴肅,但他笑得很甜,聞亭麗真喜歡看他這樣笑,很舒朗的樣子。
臨走的時候,陸世澄把上回那把袖珍槍給她。
“又給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槍。”
“這把槍畢竟更小。”陸世澄把子彈倒出來,仔細檢查了一遍彈夾和槍膛,又幫她把子彈一一裝回去,“平時把它帶在身上,比較不起眼,拿著吧,我也放心些。”
聞亭麗鄭重其事把槍收起來。
看陸世澄仿佛似在出神,便問:“怎麼了?”
“我在想,不如從明天開始讓周威幾個跟著你,小桃子和周嫂那邊,也日日派人接送。”他是徵詢的語氣。
聞亭麗臉色一黑:“陸克儉那邊又有動靜嗎?”
他點點頭,幫她將腮邊的頭發弄到耳後:“先讓他們跟你一段時間好不好。”
他口吻很溫和,心裡的殺意卻很重,陸克儉是絕不能再留了,祖父為了防他對陸克儉下手,幾乎派出了全部親信來轄制他,陸克儉他要殺。
但也不能太心急,為了除掉一個敗類而背負屠殺長輩的冷血名聲,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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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首在聞亭麗耳邊說了幾句話,聞亭麗肅容點點頭。
兩個人坐在餐桌邊上各自喝了一碗熱乎乎的姜湯,她才舍得放陸世澄走,臨走時又把家裡最大的一把傘給了他,在門口依依不舍目送他上了車,轉身回屋,忽然瞧見廚房裡有個人影,竟是周嫂。
“您怎麼起來了?”
“半夜三更聽見你們兩個在廚房裡嘀嘀咕咕說話,真擔心你們把灶臺燒掉了,總要出來看看怎麼回事。”
周嫂忙著檢查鍋裡的東西。
姜湯?這姜絲切得這樣整齊,斷不可能是大囡切的,平時大囡隻要一進廚房就心煩,更別提拿刀切菜了。
“你別告訴我這姜湯是陸先生燒的?”
聞亭麗並不否認。
“姜絲也是他切的吧?”
聞亭麗自顧自轉身上樓。
周嫂雙手合十,抬頭對著天花板念念有詞:“太太,你瞧見了吧,我們大囡真有福氣,能找到這樣好的男人。”
聞亭麗卻並未走遠,聽見這話,在樓梯上方探出腦袋:“您怎麼不說陸世澄有福氣,能找到我這樣的好女子。”
“是是是,他比你更有福氣。下次你們兩個商量要吃什麼東西的時候,能不能叫我起來做?哪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偏偏陸先生總是這樣客氣。”
“他又不是外人……”上次他還替她下過一碗面呢,雖說沒放鹽,聞亭麗噗嗤一笑,轉身回房去了。
第二天中午,聞亭麗在錦東飯店點了一份陸世澄最喜歡的蟹黃翅羹送過去,特意要求飯店不具名,反正他能猜到是她送的。
安排完這一切,她便美滋滋託著下巴坐在電話旁等他的電話,沒一會,鈴聲就響了。
聞亭麗故意拉長聲調:“請問你找誰?”
“聞亭麗?”那頭有人笑起來,“你幹嘛故意裝出這副腔調?你以為我聽不出是你嗎。”
“寶心!”聞亭麗驚喜地說。
兩個人在電話裡說了幾句,喬寶心說:“我打算下禮拜回一趟上海,到時候我們約個地方見面吧。”
聞亭麗聲音一低:“怎麼回來得這麼突然,該不會是出什麼事了?”
“不不,沒出什麼事,你忘了,我姆媽下禮拜就要過生日了,過去每年我都陪在她身邊,今年總歸要回來看她一眼,不然她心裡不知會有多難過。”
“家裡其他人知道你要回來嗎?”
“隻有我表舅和姆媽知道。”喬寶心悄聲說,“其實我姆媽已經同意我在北平念大學了,可惜我爹這人異常頑固,口口聲聲說我丟盡了喬家的顏面,還放話出來:隻要見到我,一定親手打死我,權當喬家沒我這個人。”
喬家這令人窒息的氛圍,聞亭麗老早就領教過了,她實在不知說什麼好,隻得勸慰喬寶心道:
“既然已經走出去了,就別再把他的話當回事了,在外頭一定注意保護自己。”
“放心,他早就嚇不住我了。”喬寶心淡淡道。
去年她一到北平就改了新名字,她現在已經不姓喬了!她可不要像哥哥那樣,被逼著結一門自己不喜歡的親事,從此成為一個隻為喬家利益而活的傀儡。
她對聞亭麗說道:“念完大學,我還要繼續升學,早晚我要在社會上做出一番成績讓他們瞧瞧……對了亭麗,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前幾日美利堅瑪麗女子學院的教授來我們學院演講,我上前跟她聊了許久,這位教授很欣賞我的英文水平,後來她看了我的專業課成績單,當場就收下了我的自我介紹書,院裡那麼多人,她隻收下了三個學生的資料,我會好好把握這個難得的機會。”
聞亭麗由衷替喬寶心高興:“留學需要一大筆款子,你手裡的錢還夠用嗎?不夠的話,我來出。”
“不,不。”喬寶心感激得不知說什麼好,“亭麗,你總是這樣仗義,我在報上都看到了,你和黃姐的電影公司辦得有聲有色,我真佩服你,一想到你當初的處境比我還要艱難十倍,我內心就萌生出無窮的勇氣……
你放心,我媽前一陣悄悄給我寄了一筆錢,其中一多半竟是我哥哥出的,他託我媽轉告我:走出去,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回來。”
聞亭麗一陣沉默。
“我哥他……”喬寶心憂心忡忡嘆氣,“算了,不提這個了。表舅也時不時給我寄些款子,他說如果我真能考上瑪麗女子學院,會全力支持我的。
但他要求我給他打一張借條,說這些錢是他借給我的,等我將來在社會上立足了,就把錢還給他。”
這完完全全是孟麒光的作風。
聞亭麗含笑問:“對了,你那位佟兆輝律師呢?”
喬寶心默了默:“我同他分開了。”
聞亭麗暗吃一驚。當初喬寶心離開上海的時候,明明還跟佟兆輝處在熱戀中。
“此事說來話長……等我來上海了,我們當面聊一聊。”
……
過兩日,黃遠山果然收到了喬家送來的帖子,喬太太禮拜二過生日,喬家打算大宴賓客。
聞亭麗料定喬家不會邀請自己,沒想到一回辦公室,桌上也放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請帖。
「聞亭麗女士敬啟」。
黃遠山大感意外:“喬太太不是向來跟你不對付麼,難不成她自己也覺得當初做得太過分,終於肯願意放下身段向你示好了。怎樣,你去不去?”
“不去。”
黃遠山松一口氣:“也好,省得碰見喬杏初尷尬。”
“尷尬?”聞亭麗一哂,“千山萬水,過去就是過去了。當初他們喬家人合起伙來欺負我一個孤女。即便真有什麼尷尬的,也該是他喬杏初尷尬,我有什麼好尷尬的?”
她表面上不同他們計較,不表示她已徹底釋懷,她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們是如何羞辱她母親的!
她等著著喬家的下場。
另一方面,她總得考慮陸世澄的感受。
那麼多人知道她當初跟喬杏初有過一段。
如今喬杏初的母親過生日,她去喬家祝壽,算什麼。
她二話不說把喬家的請帖撕爛了扔進紙簍。
沒隔一個鍾頭,高家也讓人送請帖過來,一送還是兩份。
原來高老太爺的生日在喬太太生日的後一天,高家同樣打算大肆操辦,剛巧高氏兄妹都將聞亭麗當作頭等貴客,因此送來了兩張請帖。
聞亭麗懷著愉悅的心情給高筱文回電話。
到了禮拜二這天,聞亭麗沒去喬家赴宴,陸世澄也沒理會喬家的請帖,兩個人在聞亭麗家裡研究王主任給的新菜譜。
聞亭麗面前擺著一大碗西紅柿燉牛腩,那湯顏色很清,看上去一點油水都沒有。
兩口湯下肚,聞亭麗眼中驟然閃現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