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亭麗愀然聽著,聽到鄧院長的名字,她的心情再一次低沉下去,但一想到她老人家一生都在忠實地做自己,又覺得自己的這份擔心,實在有負於鄧院長對她的教誨。
她不便再細細打聽劉向之,即便打聽,鄺志林也不會對一個內科病房的護士長有印象,料想劉向之也同鄧院長一樣,也在為保家衛國而戰,這讓她的心靈多少安慰了一點。
她含淚點點頭。
當晚,鄺志林在後樓安置下來,陸世澄又著人去九龍塘把周嫂和小桃子也接來,這一晚,陸家這所老宅空前熱鬧,在戰時,人與人之間仿佛比從前更懂體諒,也比過去更知道友善,小桃子感受到了那種其樂融融的氛圍,在大人們之間穿來穿去,笑個不停。
某日一早,大管事神色匆匆送來一份報紙,聞亭麗正同陸世澄在書房裡說話,一看對方的表情,就知道是一樁大新聞。
她和陸世澄一起坐下來看。
隻見標題寫著:【著名愛國實業家——南洋鴻業陸鴻雋老先生因幼子勾結日本人一事飽受打擊,不幸引發舊疾,於今夜凌晨三時去世。】
這是足以撼動整個實業界的大新聞。
正文裡面寫著:
“此前陸克儉已被逐出家門,但在陸老太爺的堅持下,族譜上依舊保有陸克儉的姓名,想來是打算等到合適的時機,重新將愛子納入家門……經此一事,陸家族人深以為恥,一致同意將二房從族譜上徹底除名,以免汙損陸家多年來的愛國名聲,此消息一經傳出,原本癱臥多年的二公子陸克安,突然口吐鮮血數升,當場氣絕身亡。陸老太爺更是一病不起,沒幾日便病逝於南洋——”
文中最後,撰稿人用辛辣的諷刺口吻說:“本報似乎不該再稱呼此賣國賊為‘陸克儉’,此賊已被族中徹底除名,世上再無‘陸克儉’,隻有‘無名氏’——一個可恨可恥可鄙、毫無做人底線的無名氏。”
聞亭麗心中無比快意,悄悄回眸看向陸世澄,不期然在他嘴邊看到了一絲惡意的微笑,這使得他既像一個如願以償的孩子,又像一尊殺氣騰騰的羅剎。
這一瞬她清楚地意識到:這恰是陸世澄的黑暗一面。
這盤棋走到現在,每一步棋子的走向都在他計算之內,算得夠準,沒有意外。
每一個當年殘害過他父母的人——不論是直接行兇者,抑或是間接的兇手——陸世澄一個都沒有放過,他不僅是要他們死,他還要這些人失去自己最看重的東西之後,再在痛苦中死去。
這種方式,正如他們當年對待他父母的方式一樣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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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毫無保留地將他再次抱緊,經歷過這麼多事之後,她看透了他的每一面,不管是光明面,還是陰暗面,都是陸世澄,她都體諒、都理解、都鍾情。
陸世澄臉上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默然吻著她的眼皮,她以為他要說什麼,沒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還是:“聞亭麗,我們結婚吧。”
接下來的幾天,他幾乎每天都要對她說三遍這話。
早上,他們兩個在花園裡的藤桌上對坐著吃早飯,她吃她的粢飯糕,他喝他的果汁,好端端地,他就把水杯放下:“聞亭麗,我們結婚吧。”
傍晚,他們手牽著手在長滿鮮花的山道上面散步,聞亭麗望見那橘色的晚霞,不由得心生歡喜,將手指向天際,嘰裡哇啦說得起勁,他又說:“聞亭麗,我們結婚吧。”
夜裡,他和她在月光下看報紙,光線暗,自然是看不出什麼名堂,看到後來,聞亭麗索性把報紙扔到一邊,捧著他的臉要親他,他忽然把臉躲開,眼睛看著她說:“聞亭麗,我們結婚吧。”
第106章
過幾日, 周威和許管事一票人也輾轉趕來香港,他們一來便各司其職,忙前忙後, 偌大一座冷清的宅邸,轉眼間又恢復了上海時期的那份熱鬧。
這一來, 鄺志林便可以放心出發去南洋主持陸老太爺的喪葬儀式了。
原本該由陸世澄親自回去操辦的,但“不巧”的是,陸世澄剛因為保護陸家財產不落入日本人之手受了槍傷, 馬上動身的話, 難免會引起傷口惡化乃至全身感染。
戰時,本該一切從簡, 何況南洋族人也擔心, 萬一路上再出什麼意外, 陸家相當於一個主事人都沒了, 活著的人總比死去的人重要, 兼之如今是民國新社會, 也不講究過去那套繁文缛節了。
於是, 都力勸陸世澄千萬別妄動,在大家的一致反對下, 陸世澄便勉為其難委託鄺志林代替自己回南洋, 到新加坡後, 再由鄺志林聯合族中頗有威望的幾位老人共同操辦喪儀。
這番安排,徹底解決了聞亭麗心裡最大的擔憂,她不知有多害怕陸世澄來回奔波導致傷勢加重, 也恐懼他回去的路上遭遇突襲或是戰亂, 這下子她的心情放松下來, 愈加跟陸世澄形影不離。
但她也知道自己最多再偷闲幾日, 就得回公司理事了,而陸世澄這一回來,陸家許多事務又重新上了正軌,每天都有大量的電話打過來請他的示下,每日裡更有無數的拜帖送到陸公館來。
這天大夫過來復診,確認陸世澄傷口已經痊愈,晚上聞亭麗對陸世澄說:“明天我就回九龍塘了。”
陸世澄躺在床上,頭枕著雙臂,就那樣看著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今天一整天他都沒提結婚的事,這會兒聽見這話也沒什麼反應,聞亭麗心裡正怙惙著他到底哪裡不對勁,就聽見他說:“我在九龍塘再買幢房子,等我們結婚了以後,我就跟你一起住到那邊去。”
又來了,她笑著回頭望向燈光下的他,因在養病,這些日子他甚少穿正裝,這會兒他系著一件長睡袍,躺下來的時候,腰間的綁帶松松地垂在一邊,睡袍裡頭穿一件寶藍色的睡衣,領口也是敞開著的。
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他一下就意識到了她的目光,不緊不慢將自己松垮的睡袍重新系好,這一來,他又變得“嚴嚴實實”的了,連裡頭的睡衣領口都被擋住。
系好後,他重新頭枕雙臂,兩眼直視著她。
他不給她看。
幼稚。她作勢要走,他翻身下床將她攔住,低聲在她耳邊說:“除非我們結婚。”
他竟用他自己的身體來誘惑她答應結婚,她臉一紅,甩開他的手,他卻牙疼似的“嘖”了一聲。
“碰到傷口了?”她嚇得忙問。
“下午教小桃子打網球的時候不小心扯到了,準是撕開了,你幫我看看。”他的表情不似作偽。
她急忙解開他上衣最上面的兩粒扣子。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她瞪他一眼,瞪歸瞪,卻沒再幫他把衣扣重新系好,陸世澄的身體散發著一種危險的氣息,像電流,通過她的指尖直達到她心裡。逐漸地,兩個人的神情都開始變得不太對勁,他盯著她的樣子儼然獵人要狩獵,她的眼睛也黏糖似的在他身上瞄來瞄去。
那是一種令人意亂情迷的氣息,再待下去她非要管不住自己不可。
她從他的房間裡跑開了。
可是回房洗了個澡之後,她忽然下定了決心,又過來找他。
陸世澄也剛洗完澡,開門時還在用白毛巾擦頭發上的水珠,聞亭麗用兩隻手抵住他的胸口把他往裡推,順便用腳勾住房門把門一關。前頭她已經親眼確認過了,他的傷口徹底好了。
陸世澄被她一路推到了床邊,嘴裡說:“這是要做什麼?”
“別動手動腳的。”他試圖保護自己衣領。
“你要用強嗎?”
可當她開始一粒粒解他的睡衣紐扣時,他一下子就吻住了她的唇,當她開始咬他的耳朵時,他索性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
她全程緊緊環住他的脖頸,他身上是滾燙滾燙的,她自己也快要在他懷裡化開了。
他想要她。
她也想要他。
今日不知明日事,這一秒死在彼此的懷裡也是好的。
他們要了對方兩次。
第一次幾分鍾就結束了,聞亭麗還在那裡失神,陸世澄自己整個人都震驚了。
第二次做起來卻是沒完沒了……
她這樣一個生龍活虎的人,後來也有點敗下陣來,床上這個陸世澄,跟平時那個陸世澄完全是兩碼事。
結束的時候,她累壞了,他卻還是精神奕奕……後來附在她耳邊說:“連腳趾頭都是漂亮的、香的。”
她沒睜眼,笑著咬了一口他沒受傷的那邊肩膀。
兩次他都弄在外面。
事後,她把頭埋在他胸前休息,他一遍遍摩挲著她的頭發,她差點在他懷裡睡過去,最後還是陸世澄輕輕推搡她,這才想起這樣相當於兩個人公然同居,忙逼著他掩護自己溜回自己房裡。
進屋後,她並不肯讓陸世澄進自己的房間,卻也不放他走:“你說,我們兩個像不像在——”
她不好意思說出“偷情”兩個字。
陸世澄索性偷情”式地在她嘴邊啄一口。
第二天她路過陸世澄的房間,發現他的床單早已換過了一套新的,就不知是夜裡他自己換的,還是找人來換的,聞亭麗暗猜是前者,陸世澄從來不讓她給別人留下一點話柄。
大家照常下樓用早餐,陸世澄讓廚房給小桃子做了她喜歡吃的肉包子和水果拼盤送來,周嫂則是豆漿和油條,聞亭麗這邊則是她歷來愛吃的粢飯糕和果汁。
用餐時,陸世澄還是往常那副沉靜溫和的樣子,話不高聲,目不旁視。
光這模樣,任誰也看不出他們兩個昨晚發生過什麼。
聞亭麗在桌下輕輕踢陸世澄的小腿一腳,他也沒抬眼皮。
稍後,周嫂和小桃子去花園裡玩,陸世澄若無其事跟在後面,走著走著,就把聞亭麗飛快拉到自己嘴邊親一口。
約好了十點鍾送他們回九龍,可是陸世澄一直在書房裡打電話,後來聞亭麗按耐不住上來去找他,剛好看見陸世澄把電話放下來。
“出什麼事了?”
“今早我祖父的葬事已經辦妥了。”陸世澄理所當然地說,“我在問顧律師什麼時候可以過來幫我們辦結婚手續。”
“什麼?!”
“什麼?”陸世澄露出比她更詫異的表情,“你不是想抵賴吧,昨晚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