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算算ŧŭ⁶,搭進去八年青春,還丟了兩套頭面。
我用帕子按按眼角。
嗐,這叫什麼事兒?
重新做回徐家大小姐,每日隻有三件事。
吃,玩,睡。
阿爹嫌沈世安把我養得太瘦。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被人放在掌心上,所以這次乖乖聽話。
痛痛快快地吃,痛痛快快地玩,又痛痛快快地睡。
如此過了兩個月,終於活過來些,我松松吃胖的衣帶,打著涼扇去找老爹。
一品鮮依舊賓客盈門,這日卻格外熱鬧。
老遠望去,門外就圍著一群人,裡頭兩個穿黑衣服的格外扎眼,一個叫阿大,一個叫阿二,都是一品鮮的打手,除非有客人鬧事,否則輕易不會出來。
阿大長得高,率先見到我,搶著上前一步,把地上的東西都遮在身後。
「都是髒東西,大小姐不要看。」
可地上分明躺著一個醉漢,兩隻半死不活的大雁,隻阿大一個人,又如何遮得住?
這人是來一品鮮提親的țú⁺。
至於提親的對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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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微提起裙擺,從醉漢身上踩了過去。
唔,好生硌腳,真是罪過罪過。
後院廂房,茶盞摔了一地,阿爹正氣得跳腳。
自我和離歸家後,提親的媒人幾乎要踏破徐家門檻,如今更是跑到一品鮮來鬧。
Ţü⁾娶個二嫁婦,本也不是什麼體面事,可我卻如此搶手。
究其原因,無非徐家家大業大,又隻生得一個獨女。
這個獨女八年不曾生育,若是再成婚,想來也難有子嗣,可一品鮮總要有個傳人。
屆時納幾門偏房小妾,生下幾個兒女,一品鮮連帶一條街,還不是新姑爺說了算數?
吃絕戶的算盤珠子幾乎蹦到臉上,阿爹臉都要氣綠,大罵人心險惡,世道薄涼,什麼牛鬼蛇神,也敢妄想他的親親寶貝閨女。
我拍給阿爹拍背順氣:「一些宵小,不值當阿爹氣壞身子。更何況,都是鄉親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必鬧得這樣難看,此事其實好辦得很。」
「哦?」
「其實,女兒早就有意中人了。既有意中人,自然是要等著意中人來娶,又怎好再嫁?那些什麼故交叔伯,阿爹自然可以體面又客氣地拒掉。」
阿爹聞言,眼眸一亮,仔細思考片刻,笑著說我是個鬼精靈。
不出半個月,整個青州城都曉得,徐家那和離回來的大小姐,有了個非君不嫁的意中人。
大小姐回青州路上,誤入黑店,幸得高人相救。
那高人身長八尺,相貌堂堂,身手不凡。
大小姐一見傾心,立誓非君不嫁。
即便要另嫁他人,也要等再見意中人一面,了卻心願再說。
至於那高人姓甚名誰,萍水相逢,一時也沒有問清楚,隻記得高人用劍,劍柄上有一簇墨綠劍穗。
再說高人樣貌,隻記得睫下一點紅痣,劍眉星目,右手掌心同樣一點小痣。
江湖客,用劍的人多,但睫下、掌心各一點小痣,這樣的人又少。如此一來,想冒名頂替也不容易了。
這位高人既然能路過青州辦事,返程多半也是要路過青州的。
大小姐要等。
等再見高人一面。
消息放出去,源源不斷上門提親的人終於消停,我落了個耳根清淨,日日都把醬肘拿來啃。
這般過去三五天,我正請了戲班子回來唱戲,就見守門的阿禾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邊跑,一邊叫。
「找著了!找著了!」
我把案上的茶杯分他一個,問:「找著什麼了?」
阿禾咽下熱茶,終於喘勻一口氣,喜滋滋道:「大小姐,您的救命恩人找著了,已經抬著送到門外來了。」
啪!
我送到嘴邊的醬肘,掉了。
3
青州城外,有河名滄,其流甚湍。
這日滄水河裡衝下來一人,恰好落在周家老漢布著攔魚的網兜裡。
周老漢解開網兜一看,裡頭好端端裝著個男人,緊緊握著一把劍,身長八尺,相貌堂堂,睫下掌心各一點小痣。
嚯,這不是徐家大小姐的心上人嗎?雖然,少了一點墨綠劍穗,但既然河水湍急,一時衝散了,也是很正常的。
於是這個人,就被抬著送到徐家的宅子上來了。
之前我有意中人的消息,阿爹隻怕傳得不夠廣,甚至暗中買通了本地的商販私底下去傳。
如今這消息已然傳得很廣了,三姑六婆,世交叔伯,聽說我那意中人終於尋到,俱是想盡了法子要來瞧下這熱鬧。
茶水換過三遍,參湯喂過三碗,沒有一個人走。
小小一個徐家,擠了半個青州城的人。
阿爹狀若神遊。
我面如死灰。
四目相對,阿爹的嘴能塞進去一個雞蛋,我的嘴也大張,半天合不攏去。
阿爹眨眨眼,意思是怎麼辦?
我也眨眨眼,意思是涼涼。
阿爹不知道的是,其實榻上躺著的這個男人,我識得的。
這個人姓顧名淮字長風,今年二十又五,乃是江陵人士。
朝堂之外,自有江湖。
江湖之上,以萬劍山莊為尊。
此人便是那大名鼎鼎萬劍山莊這一代的少主。
據說他十七歲時,曾金榜題名,一舉中了探花郎。高中卻不做官,金鑾殿上,一封辭呈,把陛下氣個倒仰。
萬劍山莊勢大,陛下雖氣,卻無可奈何,隻得任他拂袖而去。
至於我為什麼識得且這麼清楚,此事說來話長。
當初我為沈家婦,入住上京城,也曾與長公主交好。
長公主殿下遍尋天下男色,遇有求而不得的,就退而求其次,弄個八九不離十的替身寵著。公主殿下府上面首無數,其中最得寵的,要數一位李長風。
既然是公主殿下的面首,我也不便多看、細看,隻記得大紅幔帳層層垂下,少年墨發高高束起,留下一段花紋繁復的墨綠綢帶隨風而動。
殿下隨手捉住舞動的緞帶,極繾綣纏在腕上,仰頭咽下李長風喂來的一盞甜酒。
看似是極喜歡的,卻又在李長風走後,十分悵然地同我道:「終究是形似神不似,在皮不在骨,要是顧郎在這裡該有多好。」
這畫面太過香豔,所以我記了許久。
而李長風那束發的墨綠綢帶,同眼前這位頭上系著的,實在別無二致。
顯然李長風正是這位的替身。
誰知道會這麼巧,他偏偏睫下和掌心各自有一點小痣。
如今是我識顧淮,顧淮不識我。
我有些憂愁,不知道這萬劍山莊的少主,脾氣性格如何,若是得知她莫名其妙成了我的意中人,會不會一劍砍我?
但畢竟這麼多父老鄉親看著,阿爹經商多年的誠信在這裡擺著。
我也隻好撲到顧淮身上,聲勢浩大、十分深情地哭了一嗓子。
「恩公,你死了我可怎麼活?你若是不醒,妙妙也隻好與你同去,黃泉路上,再以身相許,隻盼來世結為夫妻。」
然後,眾目睽睽之下,這個不省人事、面白如紙的人,咳嗽兩聲,就緩緩睜開了眼。
大抵顧長風也沒想到,再醒來時,會是這麼個萬眾矚目的場面。
他略微環顧四周一圈,最後目光緩緩落在胸前拱著的這顆頭上。
他問我:「你是誰?」
我拭著新擠出的淚:「恩公,你ţūₕ不記得妙妙了嗎?」
「不記得。」
我忍不住大哭。
「壞了,恩公失憶了。」
我抽噎著,按在他胸前的手不著痕跡加了些力道。
「楓林渡口,黑風店外,恩公,我們就是在那裡相識的。」
顧長風安靜一瞬,大概是認認真真想了一下,但他顯然記不起來這根本不曾發生過的事。
是以,他的神情逐漸變得不耐。
「你從我身上下……」
我看這人快要翻臉,可是半個青州城的人都在,當即權衡一下利弊,閉上眼睛,狠狠撲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周圍一片倒吸冷氣聲。
阿爹適時扯了一嗓子清場。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各位鄉鄰,麻煩讓一讓了!給小女和恩公留一點獨處的時間,麻煩讓一讓,讓一讓……」
我偷偷睜開眼,發現顧長風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五個大字。
【我要殺了你!】
罪過罪過。
我閉上眼,吻得更深。
再睜開眼,顧長風已經失了神色。
氣血攻心,他已然被我氣暈了。
4
顧長風傷得很重,一道劍傷,貫穿後背,堪堪避過心脈。
也就是徐家富庶,各種珍奇藥材,不怕買不到,隻怕他咽不下去。
他的傷口浸了水,失血太多,當夜便發起高燒,我守了整夜。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天明。
他的手動了動,下意識就往枕下摸去。
我十分了然道:「你的劍已經被妥當地收起來,劍鞘被水衝散了,我已經吩咐人去找。倘若實在找不到,你畫下樣子,我想辦法再做個一樣的給你。」
不收起來,怕他拿劍砍我。
這個人剛醒,身體算不得好,氣勢卻拿得足,半倚在床頭,不動聲色地打量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姓徐,叫徐妙妙。你若真要問,那姑且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唔,撈你起來的周老漢也算,回頭你記得謝他。」
這時屋裡瞧熱鬧的人早都被請走了,一時之間,居然顯得有點冷清。
我揉揉熬了整夜僵硬的臉,走到桌邊,掀開食盒從裡頭捧出一碗熱騰騰金燦燦的雞湯,自顧自喝起來。
我是阿爹的親親小寶貝,熬了整夜,自是要好好補回來。
濃香盈滿整屋,我一邊喝,一邊把前因後果慢慢講給他聽。
我壞了顧長風的名聲,虛構下同他的一樁風月。
但又實實在在救下他一條性命。
算是兩清。
幾句話講完,顧長風久久不語,隻若有所思盯著我看。
啊……大抵是我的雞湯太香。
我心虛地攏住碗,舔一舔唇上油光,朝邊上一指。
「非是不舍得給你吃,是給你開方子的郎中說,你受了重傷,自當飲食清淡。我都特意給你涼好了。」
窗邊上,放著一碗素白稀粥。
雞湯裡加了竹筍和松茸,兩廂一對照,白粥寡淡得簡直可憐。
顧長風沉默。
我尷尬笑笑:「顧公子若是覺得不合胃口,不如我給你唱支小曲兒下飯?」
顧長風似笑非笑:「徐小姐如何知道在下姓顧?」
我?
我在長公主殿下府裡見過你的替身面首,還吃過他剝的葡萄(不是)。
我:「哈哈,猜的,重要嗎?」
顧長風:「哈哈,隨便問問,不重要。」
他的傷太重,自此留下來養傷。
我為了圓外界那個非君不嫁的謊話,日日都來瞧他。
這個謊話很神秘,除了我、我爹和顧長風,再無第四人知曉。
這就造成一些問題。
作為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我不可能長時間跟一個男子獨處,丫鬟婆子外面站了一大堆,時不時有郎中來把脈,有小廝來送飯,還有丫鬟來灑掃。
上一秒顧長風正在調息,下一秒嘴中就被突兀塞上一勺白粥,我含情脈脈望著他:「天不亮就起來熬的,恩公嘗嘗。」
上一秒顧長風還在小憩,下一秒我就撲騰著跳進他懷中。
「恩公,你睜開眼睛瞧妙妙一眼啊!」
顧長風低頭瞧一瞧胸口被我按裂開的傷口,咬著牙道:「徐小姐若是真同在下有死仇,不如給個痛快。」
我捏著帕子哭哭啼啼,十分心虛。
「恩公這樣說,真是叫妙妙心碎。」
我是真的希望他趕緊好。
一來,萬劍山莊這樣的地方,我們一品鮮得罪不起。
二來,以顧淮身手,能傷他的又是什麼人,我們一品鮮更得罪不起。
可惜事情鬧得太大,整個青州城都曉得,是我們徐家安置下顧長風,他的仇家若是來尋,隨便一打聽就能知道。
江湖人不比其他,下起手來,滿門滅絕,不是玩笑話。
我巴不得他快走,不然,也不會親自照料他的傷。
他昏睡不醒,我就在一旁哼曲擇菜。
他醒來喝白粥,我就在一旁安靜啃醬肘。
可是顧長風好生事情多。
他蹙著眉,冷冷淡淡看向我,一字一頓問:「徐小姐,你禮貌嗎?」
我哈哈一笑,從食盒裡掏出一隻碗。
「今天不一樣,今天不是白粥,大夫說你能吃別的了。」
「是什麼?」
我揭開蓋,一股香甜就呼啦啦騰開,雲朵般彌漫在空氣中。
這是一碗棗泥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