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後,後背已經出了冷汗。
起碼沒有責備我,這說明我做得還不錯。
我松了口氣。
而在這一天之後,村子裡傳出了謠言。
我成了別人口中未出閣就與男子私相授受,甚至說出我在蘇府哪個角門與人來往。
我的名聲毀於一旦。
08
我心知這是爹爹授意放出來的流言。
他要控制我,威脅我,表明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捏死我。
凌衍並未提起過這個流言,兩耳不聞窗外事,也有可能是根本不在乎。
但有好事的嬸子來家裡跟凌母說道。
我心不在焉地燒火做飯,等到飯好時,那個嬸子還沒走,留下來看好戲。
凌母看向我的眼神再度刻薄。
她冷冷地看著我:「最近的謠言是怎麼回事?」
那嬸子添火:「是啊,有誤會就盡早說清楚,這樣不明不白的,對名聲多不好啊。」
我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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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謠言不假。
但我跟人交易隻是為了換取一些必需用品。
半真半假才讓人難以澄清。
「我……」
凌衍漆黑的眸子掃向那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不需要她向任何人證明她的品行,也用不著你來說教。」
嬸子的臉青一陣白一陣,訕訕開口:「我也是好心,萬一是你被蒙在鼓裡呢?」
凌衍微微側身,讓出路來:「不送。」
嬸子黑著臉,念叨著不識好人心,憤憤離開。
我怔怔望著他,有片刻的出神。
「娘如果無事可做就安心養著,不要人雲亦雲,聽風就是雨。」
凌母的臉色也變得難看。
凌衍看向我。
我眨了眨眼,輪到我了?
「其實我……」
「吃飯。」
「哦。」
他不問問我嗎?
飯後,我跟著他進了書房,他也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他不開口,我說:「我是跟人交易過,不過是託外院小廝買東西,內院的婆子把東西都克扣了,到不了我們手上。」
他坐下去,拿起書:「不用解釋。」
我雙手撐到他的桌上,試探性地問:「你這麼信我啊?」
他看了一眼我的手,壓到他的宣紙了。
我松開。
他莫名笑了一聲:
「牆倒眾人推,那麼多人自詡正義,又有幾個在乎真相,不過是群無聊的人找些樂子。」
此時他的神色格外的冷,冰冷的視線觸及到我,似乎有了點變化。
我看不懂他的眼神。
村子的議論熱烈,凌家安靜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我為凌衍收拾包袱,在一日清晨送他出門趕考。
在臨別前,他低聲跟我說:「家裡辛苦你了。」
我點頭。
「等我回來。」
我真的能等到他回來嗎?
在我恍惚的一瞬間,我感覺到額頭有一抹溫軟落下。
像是一陣和風吹拂琴弦,顫顫撥動出輕微的聲響。
讓我升起一股未來可期的希冀。
09
春闱有三場。
凌母日夜求神拜佛。
這個關頭,我反倒沒有那麼緊張了。
每天ţüₓ事情幹完了,我就鑽進凌衍的書房看書。
識字卻不解其中意思,我把不懂的地方都打上Ţũ̂ₕ書折,準備等凌衍回來問他。
春闱結束他沒回來,寫信說是在京城等到放榜。
放榜還要半個月。
我數著日子過,一天更比一天盼望。
除了希望得到凌衍高中的消息,似乎還有些別的。
我也不清楚,陌生的感覺充斥在我的心田,讓我夜晚輾轉反側,一次又一次去凌衍的書房看書。
比凌衍先到家的是官家的報喜。
聖人欽點新科狀元,風光無兩。
凌母喜不自勝,準備在家裡大擺宴席。
我按捺著喜悅等凌衍回家。
人沒見到,他的消息再次傳來。
他向蘇府提親了。
「蘇大小姐明媚矜貴,合該受萬千寵愛,如今凌某金榜題名,今後絕不讓她吃半點苦頭。」
這句話人人都知道,傳遍街頭巷尾。
原本豔羨我的眼神都帶上了些憐憫之色。
「這就是新科狀元的發妻。」
「要下堂的那個?」
「不是下堂,是娶她姐姐做平妻,聽說她姐姐跟她夫君以前就有情誼。」
我不奇怪,也不意外。
隻是有一陣恍惚。
幸好,我沒有讓自己去喜歡凌衍,朝夕相伴產生的感情隻讓我心抽疼了一會會兒。
蘇府派人來接我走的時候,我沒有一點猶豫。
他高中狀元,前途似錦。
我知道,我可以退場了。
凌衍風光回鄉後隻見一臉喜色的母親,書房中的書籍有經常閱讀的痕跡,家中一切如舊。
而陪著他吃苦受難的那位發妻不知所終。
10
來見我的是嫡母。
我看見了我娘,她的氣色還不錯。
「姝兒,你做得很好,凌衍不僅不記恨蘇家,心裡還仍掛念著嫣兒。」
嫡母的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容,她掀開一個託盤。
託盤上放滿了一排排銀錠。
「隻是你也知道,嫣兒自小嬌生慣養長大,受不了與別人共享,你能體諒的吧?」
我的目光從那排銀錠掃過,握緊了娘的手:「姝兒知道分寸。」
嫡母的笑意加深,讓婢女將託盤給我。
「母親知道你是個聽話的乖孩子,我給你,還有你娘安排了新身份,你們可以去其他好地方定居,隻是這京城……別再回來了。」
我接過兩個新的文契,上面寫著兩個陌生的名字。
嫡母吹了吹熱茶,垂眸時斂了笑意:「你知道我信佛,但你爹不信,若是我沒有處理好你們的事,那你下次見到的就是你爹了。」
那我下次見到的,就是閻王爺了。
無所謂她的威脅,能跟娘去別處生活已經是我期盼中最好的場景。
心狠手辣如蘇庭,他親手殺女也不無可能,斬草除根才是他的手段,唯有嫡母能拴住他一二。
蘇庭殺人,他妻子救人,真是一組古怪的搭配。
「蘇夫人放心,我無意京城繁華,隻想跟娘安度餘生,沒有旁的念頭。」
她很滿意我的聽話,遣人送我跟娘離開。
我壓下心裡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跟娘乘上南下的船。
被河風一吹,我的心就輕快了,笑意浮上臉頰。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凌衍教的這句詩,我現在理解了。
凌家蘇家那堆亂糟糟的事跟我不再有關系。
就當我是憑空消失,蘇家那邊總會找到合適的理由。
大概率再給我扣幾頂帽子,跟姘頭私奔什麼的。
以訛傳訛,他們很拿手。
至於凌衍……
春風得意,佳人在懷,想來沒工夫顧及粗俗的糟糠妻。
11
江南氣候舒適,民風淳樸,吳儂軟語罵人都動聽。
我把當初的嫁妝都換成銀票,在一個鎮子上給娘開了間繡坊。
她的繡法與這裡的大不相同,生意極好。
當地富商望族都會上門預定繡品。
我們暫居的小院逐漸變成宅院,請了護衛丫鬟。
再不用親自操勞。
粗糙的手在每日的滋養中變得白嫩,我前些年累壞的腰背也得到調養,不會動不動酸疼。
娘闲下來就喜歡盯著我看,抬手撫摸我的臉:「我家姝兒長得也好看,之前是受苦了才幹癟得像小猴子一樣。」
我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氣色很好白裡透紅。
以前的人站在我跟前不一定能認得出我。
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從沒有去打聽過往的人如今過得如何。
江南養人,這裡的男子也出眾水靈,我娘意欲為我招一個上門婿。
我沒意見,整日樂顛顛地跟娘看男子畫像。
瞧中了哪個面貌,再私下相處相處。
可惜大多數人眼裡的精明算計都不加以掩飾,明晃晃地告訴我,他在算計我們娘倆的家產。
左看右看,沒有一個稱心。
我娘嘆了口氣:「有點本事的誰想當上門婿啊,來給我們遞畫像的可不都是牙口不好的嗎?」
我嫌棄地拿出一幅畫像,給娘看:「那這四十歲的牙口也太不行了點吧。」
我娘也嫌棄,把那幅畫像團吧團吧扔遠了。
隻是一個晃眼的工夫,我隱約在畫像裡看見了一個眼熟的人。
面容清秀,神態乖順。
我盯的時間有些長,我娘過來看:「這個啊,爹娘死得早,家裡哥嫂苛待,性情倒是不錯,就是小了點,才十六。」
我娘不太贊同。
我指著這張畫像:「就他了,我見一見。」
來人比畫像上還要顯小一些。
身材單薄,身量不高,面頰瘦削,大大的眼睛裡帶著些微的怯懦與討好。
這麼一看又不像了。
隻是眼型有些相像,凌衍無論何時都不會露出這種神情。
我給他推了盤糕點:「多吃點,你太瘦了。」
不知不覺,語氣中帶上了點慈愛。
娘說得不錯,太小了點。
原本有些好奇,想見見長得像凌衍的人,現在隻覺得自己見到了一個小可憐。
他吃相也秀氣,眼中分明藏著對食物的渴望,卻因我在面前而強忍著。
我撐著臉頰看著他,他的身體越發僵直。
我的闲適跟他的緊張形成鮮明的反差。
我移開視線,看向樓下的說書人。
這半年以來,有一折子戲十分受歡迎。
家道中落的讀書人榜上有名,發妻卻不知所終,他在朝中處處受掣肘,暗中的尋找都一無所獲。
幾乎每日都在新出章回,說書人拉足了懸念——狀元夫人今日找到了嗎?
12
我聽得挺起勁,總覺著跟我和凌衍的情況有些相似。
書裡的狀元郎痴情,書外的狀元郎也痴情。
就是痴情的對象不一樣。
我嘆了口氣。
對面吃糕點的少年動作一頓,默默把東西放了下來:「我吃飽了。」
他應該是誤會了。
我對他笑了笑:「沒事,還有好多呢。」
他抿唇,搖了搖頭,把他面前的糕點往前推了推。
盤子滑出噪響,他的袖口被蹭得向上了一截,露出小臂的淤青。
我蹙了蹙眉。
早死的爹娘,兇惡的兄嫂,破碎的他。
「夏生。」
他看向我,神色局促。
我應該沒有記錯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