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眯著雙眸,那是發怒的前兆。
我聽見他咬牙切齒地說:「宋知妤,你真是長本事了!」
江應淮說的是我請了兩周的假。
半個月前,江應淮去了國外。
我沒有跟過去,而是請了兩周的假。
他本來是不同意的,我說我要去醫院看江媽媽。
「我最近學了新的推拿手法,醫生也說多和阿姨說話會對病人有好處。」
江應淮同意了。
可護工阿姨說我沒有來醫院。
那我去了哪裡呢?
我一時也想不起來我到底幹什麼去了。
直覺告訴我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仔仔細細地回憶著,腦子裡針扎一樣地疼。
5
中途,江應淮被醫生叫走了。
奇怪的是,我的靈魂沒有被江應淮扯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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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可以留在病房裡。
我飄到江媽媽身邊,心裡泛起一股酸澀。
江媽媽的臉和十年前一樣漂亮,一點都沒有老去。
那時候,江媽媽對我很好。
不僅關心我的學習,還讓江應淮在學校裡照顧我。
就連我和江應淮之間的那些小動作,她也知道。
我本來還很擔心江媽媽知道了會反對我們。
可她隻是笑著摸了摸我的頭,「有人能治這臭小子,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要是他敢欺負你,我可饒不了他!」
我和江應淮沉浸在戀愛的喜悅中,沒想到意外會來得那麼突然。
江應淮撞破醜聞的那一天,江爸爸開的車發生了車禍。
對方酒駕,江媽媽重傷搶救,江爸爸和我媽當場死亡。
其實那場車禍裡,死的是五個人。
那個眼底有星星的少年失去了父母,我也失去了我唯一的親人。
我和江應淮徹底決裂。
那個溫柔的江媽媽在病床上躺了十年。
這十年裡,我一有空就來看江媽媽。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隻能學些簡單的按摩。
仿佛這樣就能讓我的愧疚減輕一些。
一開始江應淮是不讓我來的,他每次看見我來就趕我走。
「宋知妤,這裡不歡迎你,你以為做這些就有用嗎?」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那個曾經對我呵護備至的少年死掉了。
宋知妤再也不會擁有她的星光了。
這些我都認。
我隻是想為江媽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既然他不讓我來,我就偷偷來。
每次十二點兼職結束,我就偷偷來醫院。
直到有一次我暈倒在了江媽媽床邊。
我發燒了,是江應淮抱我去掛水的。
他不承認,可是我的衣服上還有他的味道。
我知道,他終究還是心軟了。
從醫院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
自從知道我騙了他,江應淮的臉色就沒緩和過。
我突然的失聯,隻讓他覺得憤怒。
也許是手機沒有電了,我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
江應淮讓助理聯系我的家人,讓我趕緊滾回來。。
可助理的一句話直接讓他愣了神:「知妤姐好像沒有親人了……」
是啊,我早就沒有親人了。
這些年一直圍著江應淮轉,忙著打工,忙著贖罪。
我的通訊錄裡除了同事,甚至沒有一個朋友。
我突然想知道,如果江應淮知道我死了會是什麼反應呢。
他會難過嗎?
又或者會開心?
6
第四天,警察終於找到了我的屍體。
因為下水道堆積堵塞,引起了民眾舉報。
真不好意思啊,活著的時候是個罪人,連死了也要給別人找麻煩。
警察打來電話的時候,江應淮正在錄訪談節目。
我聽見主持人問他:「二十八歲就拿了大滿貫,這一路上肯定是精彩紛呈,那江老師這些年有什麼遺憾的事嗎?」
江應淮頓了一下,像是在認真思考。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助理拿著手機飛奔了過來。
「淮哥,知妤姐她出事了!」
小助理哭得上起不接下氣,聲音顫抖。
「警察說讓我們去認領屍體……」
我曾無數次地想過,江應淮要是知道我死了會是什麼反應。
出人意料,難過開心都不是。
江應淮沒有什麼大的反應,有點震驚吧。
「她又在耍什麼手段?」
他挑了挑眉毛,表情有點不耐煩,好像有點不敢相信。
也是,他肯定以為我又是在耍手段吧。
這些年我也想過放棄的,每每被他的冷言冷語刺傷,我都想過要離開的。
可是啊,我又不斷告訴自己。
他不是故意的,他隻是病了,他隻是失去了親人,隻要江媽媽醒過來,他就會好起來的。
好幾次喝醉了,江應淮都抱著我輕聲呢喃:「別離開我,我隻有你了……」
他的身邊隻有我一個人了,如果連我都走了,那他就真的沒人管了。
至少我得等到江媽媽醒來。
我不斷催眠,不斷麻痺自己,又何嘗不是想在他身上獲取一絲溫暖。
7
我在太平間看到了我的屍體。
因為一直被水泡著,已經沒有了人樣。
一股股惡臭撲面襲來,我聽見了有人幹嘔的聲音。
江應淮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面沉如水,始終不肯上前。
也是,我這副模樣,又髒又臭,任誰看了都會嫌棄吧。
我心底有些苦澀,江應淮不會嫌棄到不願意給我收屍吧!
就在我以為江應淮會轉身就走的時候,他突然快步上前,一把掀開了我身上的白布。
江應淮瞳孔猛地一縮,眼底彌漫起一股水霧。
我的肚子被人剖開,皮肉翻起,下身被刀子捅得亂七八糟。
兇手似乎恨極了我,恨不得把我扎成碎片。
我的身體也跟著痛,我好像又回到了出事的那一晚。
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扎在我身上,我苦苦哀求,兇手充耳不聞。
有什麼刻意遺忘的東西就快要衝破我的腦袋。
我看見江應淮顫抖著把我抱入了懷中,他輕輕地撫上了我的臉,像是在對待心愛的布娃娃。
「家屬請節哀!」
「死者是被人綁架,剖開了肚子,流血過多而死,像是仇殺,我們想調查一下她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江應淮像是沒有聽到警察的問話。
他眼眶通紅,大滴大滴的眼淚掉在我的臉上。
他把我抱在懷裡,一遍一遍地喊我名字。
「宋知妤,你怎麼舍得離開我……」
「你欠的債還沒有還清,你怎麼能離開!」
「家屬,請你冷靜!」
「死者流過產你知道嗎?」
我被定在了原地,耳朵裡陣陣轟鳴。
淚水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瞬間傾斜下來。
我終於知道自己忘記的是什麼了。
我懷孕了!
我懷了江應淮的孩子。
可那時他和沈意傳出了緋聞。
他沒有否認,反而多次在我面前提起沈意。
我終於忍不住問他:「如果我懷孕了呢?」
江應淮怎麼說的呢?
「宋知妤,你到底在期待什麼?
「你媽勾搭上我爸,怎麼?你也想上位?
「你憑什麼覺得你比得上她?」
明明是炎熱夏季,我卻覺得背脊發冷。
我本以為我早就習慣了江應淮的冷言冷語。
可那時我卻心髒緊縮,痛得無法呼吸。
我早該認清現實了。
我和江應淮早就回不去了。
從頭到尾都是我單方面的一廂情願。
我以為我們互相攙扶著行走的這些年,他始終是對我不一樣的。
我終究是輸了。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不能一直活在回憶裡。
後來,江應淮出國,我借口照顧江媽媽沒有跟去。
而是一個人做了流產的手術。
「宋知妤出事的時候給你打過一個電話,你沒有接……」
年輕的女警還在細說著我的遭遇。
江應淮猛然抬頭,眼神一下子變得幽深又無助。
他像一頭迷失的小獸,發出一聲聲低沉的嗚咽。
我是給他打過一個電話。
我被人拖到郊外,趁著兇手分神之際撥通了緊急電話。
我想求救的。
可他沒有接。
8
我冷眼站在江應淮身旁,看著他抱起我汙穢不堪的身體,一遍又一遍地擦拭。
我聽見他低聲呢喃:「知妤,你一點都不髒,一點都不髒……」
他的瞳孔裡翻湧著無盡的痛苦和哀傷。
心尖像是被針扎一樣的疼,我強忍著眼淚,這樣的江應淮已經好久沒出現過了。
我好像又看到了當初那個光彩奪目的少年,他告白時的局促,緋紅的耳尖。
那時候的喜歡和愛是真的。
後來刻骨銘心的恨也是真的。
我的屍體被江應淮放在冰棺裡,整整一周都沒有火化。
我不知道江應淮在想什麼。
屋子裡彌漫著燻人的酒味。
他整天坐在我的房間裡發呆,除了喝酒還是喝酒,偶爾還對著空空蕩蕩的房間微笑。
連安排好的通告活動也不去。
品牌商和粉絲們已經頗有微詞了。
經紀人看不下去了,氣得找上門來,「你清醒一點,宋知妤已經死了!」
「嘭!」
經紀人的話音還未落下,江應淮猛地將地上的酒瓶子砸了過去。
「你閉嘴!她沒有死,我能感覺得到她在我身邊!」
江應淮突然看著我的方向,眼底堅定又哀傷。
我眼皮突突地跳,難道江應淮看得見我?
「瘋了!一個兩個都瘋了!現在是你站上頂峰的時候,你非要栽倒在一個死人身上!你忘了你當初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聞言,江應淮像是愣住了。
除了我和他,沒有人知道江應淮是怎麼從一個十八線小透明走到今天的。
那時江應淮一邊上大學一邊照顧江媽媽。
每次病危通知書下達的時候,江應淮籤字的手都在抖。
我們不放棄每一次希望,但卻不得不掣肘於昂貴的醫療費。
大三的時候,江應淮為了掙錢,同時打了好幾份工,可依舊是杯水車薪。
機緣巧合下,他被星探發掘進入娛樂圈,沒日沒夜地排練。
無數次被劇組拒絕。
無數次自我否定後又在崩潰中自愈。
那時候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拿著江應淮演戲的視頻,跑了一個又一個片場……
我信他,隻要是他認定的事,他一定會做到最好。
那是一段隻屬於我們倆的時光。
我們相互扶持,一路走到了今天。
思緒飄遠,我聽見江應淮冷笑一聲,那雙深如寒夜的眸子染上了一層陰鬱。
「她不在,我要這些名譽又有什麼意思……」
江應淮的目光掠過我的方向,眼底是無盡的沉寂。
我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那個曾經信誓旦旦說不是我的錯的人,後來把錯都歸結到了我的身上。
我已經努力在補償了,可他仍舊肆無忌憚地傷我。
我在的時候他不要我,我死後他開始愛我了。
可自從媽媽死後,再也沒有人愛過宋知妤。
9
兇手很快落了網。
在警察的帶領下,江應淮去見了兇手。
一對上審訊室那張兇狠的臉,我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晚。
幽暗寂靜的樹林。
兇手似乎恨毒了我,他舉起鋒利的刀子,一刀又一刀。
我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面對江應淮憤恨的目光,兇手突然笑了起來。
「我努力了那麼多年都沒有一個孩子,這些女人卻不要!
「她憑什麼不珍惜生命,既然她不尊重生命,那我就殺了她們!
「狠心的女人都該死!」
兇手的作案動機隻是因為自己不能生育,做了試管屢次失敗,還花光了所有積蓄,妻子也和他離了婚。
因此他心生怨恨,專門挑做人流手術的女性報復。
而我就是他盯上的第一個獵物。
聽到這裡,江應淮垂著的手一點點攥緊起來。
他死死地盯著玻璃另一面的兇手,臉上覆上了一層駭人的冰霜。
「對了,她死前還打了個電話,本來還妄想掙扎的,可那邊沒接,她突然就不掙扎了,隻是一直哭一直喊疼,可我怎麼可能停下來呢!」
「夠了!你別說了!」
江應淮猛地錘著玻璃,眼睛裡布滿了血絲,臉色慘白。
我聽見他痛苦地低吼,聲線喑啞。
而後他又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最後蹲在地上像個瘋子一樣放聲大哭。
「是我害死的她……是我害死的!對不起!」
我冷笑著站在江應淮面前。
多諷刺啊,他在向我道歉。
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我永遠都不可能活過來了。
那晚的我有多絕望呢?
我哀求兇手放過我,他隻是無情地舉起刀子。
我努力想緊緊抓住最後一絲希望。
卻打不通電話,隻能看著自己被一刀一刀扎死。
最後被扔在泥濘的臭水溝裡。
身體很疼,心也疼。
我告訴過江應淮的,我懷孕了。
可他說我是在妄想。
他以為我是在逼婚,是在耍手段。
他一次又一次地撕開我們的傷口,讓我痛不欲生。
我終於下定決心要和他一刀兩斷。
可就是這個決定,讓我丟掉了生命。
可笑啊,我一時竟不知道該怪誰。
整整一個月,江應淮仍舊不將我火化。
他把我放在殯儀館,每天都來看我。
我就靜靜地躺在那裡,沒有一絲生氣。
我聽見他說:
「知妤,我很想你。
「你能不能來我的夢裡看看我。ṭůₕ
「我知道你怪我……」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江應淮的頭上多了很多白頭發,他整個人都被一層層灰敗籠罩著。
他不經意間抬起的手腕上皮肉翻起,猙獰恐怖。
我一瞬間愣在了原地。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觸及那些傷口,江應淮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輕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