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

第5章

字數:4046

發佈時間:2024-11-27 13:59:41

相當於,每日夜香郎收好送到我村中,我帶人腐熟,隨後又賣給各鄉縣前來買餅的老鄉。


賺個中間差價,一來二去,一個月就賣了一百餘兩。


除去給村民的手工費,剩餘八十餘兩。


五百兩指日可待。


隻是這鄰縣田地有限,一年三季,糞餅的需求總是會減少,我把目光放向了更遠的地方。


夫人曾給我講過,南邊富饒多產糧。產糧多意味著對糞餅的需求大。


於是我推著少爺一同前往運河邊,準備相看一條船運糞餅。


恰逢聖上出行南下,我們便站在了街邊看熱鬧。


聖上出行陣仗自是極大,大駕車辂三十六乘,隨行隊伍龐大。


傳聞當今聖上本是最不被看好的皇子,用了些手段才得以登基。


也有人說他整日隻知享樂,不勤於政務,不管民間怨聲載道。


車輦越來越近。


一陣風吹拂起紗簾,紗簾落下前的一瞬,我看到我日思夜想的夫人,穿著華麗的金絲紗裙坐在聖上身邊。


頭戴鎏金銀花步搖的夫人褪去仙人之姿,多了幾分塵世的豔麗。


短短一瞬,足以看清她木然的臉,如死水一潭的眼神。


我緊緊捂住了嘴,生怕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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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顯然也看到了,他眼中寒意迸發,抓著扶邊的手用力到發白,隻聽「啪」的一聲,板車的扶邊硬生生被他掰下一塊木頭。


待隊伍漸漸消失在街角。


我喃喃開口道:「少爺,五百兩怕是沒用了……」


16


本以為被關在死牢中的夫人,竟被困在了這皇帝老兒的後宮。


堂堂帝王,竟然強佔臣子之妻。


想來傅大人這貪墨之罪也是這皇帝老兒的手筆了。


夫人最是向往鳥兒魚兒一般的自由自在,如今被當成金絲雀一般被困在那,約莫比殺了她更叫她難受。


回家一路,我們各自沉默著。


進屋後,我問道:「傅大人該怎麼辦?」


燭光下,少爺半邊臉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他二人情比金堅,我姐性子烈,至今沒自刎想來便是為了保他,你不必再往監牢送銀子,隻要她在後宮一日,他便會安然無恙。」


我腦中一片混沌。


本以為每日拼了命賺銀子,總有一天可以把夫人贖回。


可現在,夫人被困於那高高的宮牆內,我既無權也無勢,還能做什麼?


忽而感到頭上一沉。


隻見少爺坐到了我身邊,用手輕撫我的頭。


我抬眸看向他,他又不自在地收回了手。


「餓了吧,我煮面給你吃。」他溫聲開口,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而後一瘸一拐走向灶間。


自入傅府以來,我從未見過他下廚,一時之間,心緒竟被他牽著走,下意識跟了過去。


少爺身姿挺拔,雙手隨意搭放在灶邊,手背上既沾了木屑又沾了黏糊糊的面粉,垂眸盯著鍋中,看上去淡定又從容。


隻是我瞥了眼那口鍋,鍋中盛滿了水,水上漂浮著白撒撒的面粉。


他不會以為面會自己在鍋中和好自己吧?


我輕嘆一聲,「還是我來吧。」


少爺回過頭,灶臺下火苗搖曳,映出他眼中的一絲尷尬。


我撥開他,將鍋中水倒了,重新舀了兩瓢水放入鍋中,又在臺面上和起面來。


雖然如今也賺得了些銀子,可沒把心思放在這吃食上,導致家中連點肉沫星子也沒有,想了想,隻能去隔壁薅兩把青菜。


下好面,我一轉身就碰到了一堵肉牆,轉身太過迅猛,額頭磕在了他的下巴上。


他生得高大,甚至沒站直身體。


又是那股熟悉的清香縈繞在鼻尖,我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想,我自己身上不會有臭味吧?


整日與那夜香為伴,說不定已經腌漬入味了,隻是鼻子習慣了聞不出。


我思索著體味的問題,一時沒注意,他竟然也沒挪開,就這麼堵在我身前。


待我反應過來要伸手推開他時,他「啊」了一聲,隨後整個人癱在了我身上。


我一時手忙腳亂接住他。


不會是舊傷又復發了吧?


他雙手環著我,頭擱在我肩上,熱熱的鼻息噴在我頸間,委屈巴巴地在我耳邊說:「我的腿好疼,忽然沒力了。」


「不是都快好了?怎麼又復發了?」


我焦急地就要扛起他進屋。


他緊了緊雙臂,頭埋進我頸間。


「好疼,別動,抽筋了讓我緩一緩。」


聲音悶悶的,像是忍疼忍得受不了了。


我隻好乖乖站著,等他緩過這一股疼勁。


這一緩就緩了快半刻鍾,他人又沉,整個身子壓著我,把我腿都快麻了。


鍋中煮面的水撲了出來。


我別扭地偏過頭看了一眼鍋,「你還疼嗎?我得把面撈出來。」


說完我轉回頭,頓時眼前一黑,唇上若有似無溫軟的觸感一閃而過。


接著他松開了我,緩緩站直身體,眼眶微紅。


我詫異,竟是這般疼嗎?


我們坐在院子中,就著月色,嗦了一碗清湯寡水的素面。


第二日,天微亮,我醒來,少爺人已不在床上,唯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不必再糾纏於此事,他們二人我自會救。」


「多謝照顧,若有來日,定報救命之恩。」


17


那日之後,我再也沒見過謝小寶。


沒了這五百兩的奔頭,我好像失去了方向。


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整個流民村該改名叫夜香村才是,幾乎所有村民都在跟我一起倒騰夜香。


我每日還是天不亮就出門幹活,夜深才回屋中休息。


隻是總覺得有些不習慣,少了點什麼。


謝小寶看過的Ṫū́₎書、用過的毛筆還放在桌上,說來有意思,這毛筆是村中一位嬸娘用豬毛給他做的。


床邊還放著許多小玩意兒,有張寡婦送的香囊,阿元送的荷包,還有幾片幹枯的葉子是王伯的小女兒送的,這小家伙爹娘都還不會叫就會抱著謝小寶的腿叫哥哥。


床邊還靠著一把鋤頭,是村中稀罕張寡婦的叔伯送來的。


許是張寡婦來得勤了些,幾位叔伯得知後氣勢洶洶地來探望少爺,說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罵他小白臉。


臨走前留下鋤頭,說要和他在田間一較高下。


那時少爺的臉臭得不行,沒有和他們說一句話,我以為他沒放在心上。


哪知隔天我卻瞄到他躲在後院悄悄練犁地的動作,隻可惜了沒能親眼看到他下地犁田,一定很滑稽。


我腦子整日渾渾噩噩,身子卻好像習慣了不停地勞作,不停地賺銀子。


沒幾日,我病倒了。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拿上個小包袱就坐上回老家的牛車。


說來好笑,鬥了大半輩子的我娘和大夫人,竟因為我爹新納的年輕小妾統一陣線了。


不過,她們這次的火頭對準的不是新來的妾室,而是我那薄情的爹。


我算是明白了,這男人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能賊心不死。


阿娘胖了些,雖在大夫人面前還是有些唯唯諾諾,可她們倆竟能相安無事坐在一張圓桌上嗑瓜子是我沒想到的。


這次回老家本想將阿娘接走,結果阿娘嘆了口氣。


「阿娘老咯,一輩子在這宅院裡,根也在這,走不動咯。」


「這大夫人也沒那麼討厭了,雖然也還是臭著張臉,好歹吃穿用度都沒克扣你娘我。」


「偶爾還會溫上一壺酒,拉上我一起罵你爹。」


「阿娘這輩子也沒別的念想,就盼著你能好好地就行。」


阿娘生出了些白發,笑起來眼尾有一道道細密的褶子。


我問阿娘,人沒了奔頭咋辦?


阿娘曬著衣服,拍打著衣服上的褶皺,毫不在意道:「你這孩子就是書讀多了才會多想。」


「人活著就為那碎銀幾兩,吃口好飯,喝口好酒。」


「別一天天地瞎想。活著就是奔頭。」


我在家中住了幾日養病,來時一個包袱,走時懷揣著三個,其中一個竟還有大夫人給的一包糕點。


太陽簡直打西邊出來了。


回到村裡,好多叔伯嬸娘等在我院門口,我一拍腦袋才想起來,竟是忘了給他們結月錢。


看著排著長隊等結錢的叔伯嬸娘。


我心中又漸漸升騰起了幹勁。


宮牆再高又如何,我娘和大夫人死敵都能化幹戈為玉帛,說不定哪日我成了巨富連皇帝都要讓著我三分。


隻要她活著,活著便有盼頭。


她活著就是我的奔頭。


阿娘說得對,做好眼前之事,一步一步向前,始終向前。


18


永元三十年。


北邊蠻族狄歷數次來犯,當今聖上軟弱,求和賠償歲幣。


我將夜香大業拓展到了南邊,開啟商船運糞先例,此後數條糞船穿梭於南北運河中。


永元三十四年。


我將主意打到了軍馬糞上,大慶戰馬百萬,官馬苑的馬糞堆積如山,我花費巨資上下打點馬政司的官員,每年獲利十萬缗。


同年,我阿娘催婚,拒之。


永元三十六年。


北方旱,糧食短缺,我將南方糧運至北方,由此廣開糧米鋪。


阿娘再次催婚,拒之。


永元三十八年。


初試海運,買絲綢、茶葉換回珍珠、瑪瑙,賺得巨額差價。


……


幾年經商,回憶起來,竟是第一桶金賺得最為艱辛。


有了錢,錢再生錢便順理成章了許多。


這幾年我再也沒見到過夫人,也沒見到過謝小寶。


隻是蹊蹺的是,每年我都會收到一包袱銀子。


就一覺醒來在枕頭邊那種,包袱裡還會夾著一張紙條:「安好,勿念。」


一看就是謝小少爺的筆跡,雖凌亂卻遒勁有力。


這人好生奇怪,我何時念想過他。


隻是不知為何他匆匆來也不與我見上一面,好叫我問問夫人怎樣了。


我早已沒住在流民村,帶著大家伙搬到了城內。


邊關戰事吃緊,華京依舊繁華一片太平。


隻是ṱṻ⁺朝廷為這歲幣,連年搜刮底層百姓和商人等,人人苦不堪言。


蠻族狄歷兵分兩路,一路主攻正面,一路揮師南下,直逼華京。


本以為賠償歲幣已是皇帝老兒能做的最軟弱之事,沒想到他還能讓人大開眼界,竟是棄城遷都了。


守城將士隻剩下寥寥數千人。


城內剩下的全是手無寸鐵的百姓。一時間哭號遍地。


守城將士年歲不大,望著身後老的老,小的小,咬咬牙又挺了上去。


為達奇襲之效,狄歷蠻族抵至華京隻餘萬人,可各個驍勇善戰,不是我等能抵擋得住的。


第一日,守城將士用石頭往城門下砸,阻止敵軍爬梯,不日石頭消耗殆盡。


第二日,我吩咐小耗子讓底下伙計將收得的夜香桶收攏在城門,從各家籌得十幾口大鍋,現生火將糞水煮得滾燙。


又將糞桶搬至城門之上,傾瀉而下。


一時間城門外慘叫聲不絕於耳。


我站到城門上向下望去,大片敵軍趴在地上嘔吐,士氣低迷。


第三日,城內糞便被清空,眾人悽悽慘慘、惶恐不安。


原以為,所有招數使完後,我們隻能死於敵軍的砍刀之下。


可第三日晚上,城外傳來了廝殺聲。


我站起身遠望,一小隊人馬從遠處一路殺過來,像一把尖刀刺破了敵軍陣營。


不多時,後方又趕到一隊人馬,兩隊合力包抄,一夜廝殺,終將敵軍盡數斬殺於城門外。


城門打開時,天色微亮,一伙人馬一擁而入,除了血腥味就是臭味。


城中百姓夾道歡迎,人人臉上皆是劫後餘生的欣喜。


為首之人穿著銀色鎧甲,騎在高高的馬背上,單手拉著韁繩,另一手握持滴血的銀槍。


一旁侍從舉著火把,火光搖曳中,他一半臉陷入陰影,另一半臉叫我看了個清楚。


這人劍眉英挺,薄唇微抿,下颌冷峻,眉毛處傷疤更添了幾分狠厲。


他環顧四周,緩緩沉聲道:「本將謝金宴,奉寧王殿下之命救人,大家可以安心了。」


我怔怔地望著他,不知何時,那雙幽深的眸子也靜靜地回看我。


四目相對,我許久才回過神。


這謝小寶,不對,如今是謝今宴,變化也太大了。


19


華京城又恢復了往昔的繁華。


隻是如今當權者從當今聖上,變成了謝大將軍。


八年前他走的時候身上尚有幾分桀骜的少年氣息,如今回來,容貌愈冷,周身平添了鐵血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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