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沒感到意外,但還是覺得面前的一幕有點詭異:「那為什麼這個地方這麼溫暖啊,校長怕冷嗎?」
裴辜這次沉默得更久。
半晌,他說道:「他去人界學的,溫室養殖。」
我:「……?」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校長卻已經喝完了那杯養生水,自然地對我招了招手:「進來吧小夏,我們到大棚裡慢慢說。裴辜,這次還是麻煩你了。」
我沒反應過來:「到哪裡慢慢說?」
裴辜這次答得很快:「大棚。」
我:「……」
我抬頭看了眼那棟小小的屋子,欲言又止,還是跟著校長進去了。
這次裴辜沒有進來,但門也沒關,我回頭,看見他已經走到這片谷地別的地方去了。
「小夏,你不怕裴辜嗎?」
校長若有所思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我愣了愣,轉過頭誠實地說,「我覺得他不可怕。」
校長看上去有些驚訝:「這我倒是沒想到。」
我:「啊……您不是也不怕嗎?」
「我不一樣,」校長笑眯眯地說,「我是草,裴辜不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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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就,蠻有道理的。
「你這次來需要籤訂終生契約,要和個個妖怪打交道,但畢竟這裡是妖界,也不算太安全,」校長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其實我早就想著要派個同學保護你,原先就覺得裴辜比較合適,現在你既然不怕他,那要不就選他?」
我猶豫了一下:「啊,是不是有些不好?」
倒不是怕裴辜傷害我,我隻是覺得,他是個努力上進的同學,讓他花時間保護著我,有些耽誤他。
「這有什麼不好的,」校長自然地說,「你是怕裴辜不同意嗎?他不會的。」
我茫然:「為什麼?」
「裴辜看起來兇了點,實際上脾氣很好,」校長贊嘆道,「而且他身上的兇煞之氣對驅蟲有奇效,所以我每天中午都讓他來我這裡散散步,比除蟲藥好用多了。」
我:「??」
原來校長說的「麻煩你了」是讓裴辜來散步驅蟲嗎?
我還在恍惚,校長卻嘆了口氣:「小夏,你的情況你也清楚,你已經進入覺醒期,體內的封印也維持不了多長時間了吧?」
我沉默不語。
來妖界的交換生都是從特殊家族裡選擇的年輕一代,要麼具備奇特血脈,要麼擁有特殊能力,而我之所以能拿到這個名額,和我體內的一道封印有關。
我的體內封印著一把劍。
從出生起,這把劍就被封在我體內,當我越長越大,這把劍的力量也會越來越強,持續外泄,控制不好,就會傷及他人。
我不確定能否控制這把劍,所以必須要來到妖界尋找契約妖怪,以他的力量,幫助我控制封印——這個過程將持續終生,所以這個妖怪必須一直陪伴我。
溫和穩重的,力量具有保護和撫慰作用的,忠誠又可靠的瑞獸。
——這是家裡人為我定的目標畫像。
「其實你家裡人一直叮囑我不要讓你靠近裴辜,」校長沉吟,「但其實我覺得倒沒有那麼誇張,裴辜身上的血脈對壓制你的力量有奇效,你又不怕他,真是非常合適的選擇。」
我睜大了眼睛:「壓制?」
我從沒見過什麼血脈能壓制我體內的那把劍,但校長不至於拿這種事情來哄騙我。
……所以裴辜的原形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嘛,」校長又笑了,「你自己問他?」
說完,他對著門外喊了一聲「裴辜」。
我的身邊忽然略來一陣清風。
我側過臉,看著忽然出現在面前的青年。他身姿如竹,輪廓冷峻,渾身有種難言的兇戾之氣,一雙眼睛卻如霜雪般幹淨,黑白分明。
「裴辜啊,」校長拍了拍裴辜的肩膀,「你大概也能感覺到她身上那股外泄的氣息,小夏這段時間在學校,就由你保護她怎麼樣?」
裴辜愣了一下。
我也愣了一下。
等一下——
隨即,他看向我,神色裡帶了一些怔愣。大概是看見我也是沒有反應過來的表情,裴辜的表情又沉寂下來,低下頭:「我……」
「你這孩子,」校長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麼,嗓音和藹,「小夏自己願意的。」
我想說其實還沒商量好,可看了看裴辜的表情,又想到大家都對他避之不及的畫面,頓時就說不出話來了。
雖然也不是自願的,但肯定也沒有不願意……
怎麼說都不對,我索性也直接問了:「你願意嗎?會耽誤你的時間嗎?」
他低頭看我,我也抬眼看著他,手背在身後,規規矩矩地抿著嘴笑,就像站在長輩面前賣乖的小孩子,努力表達我的友善。
可惜他隻看了一眼就反應極大地別過臉,聲音也悶悶的:「無事。」
這件事就這樣草率地定下來了。
校長又叮囑了我幾句接下來的事宜:「你要籤訂終生契約的事已經傳開了,但沒關系,學院裡的瑞獸和符合條件的妖怪我已經讓教導主任吩咐過了,接下來他們會依次在相親角和你見面,你每天中午十二點去打個卡就好了。」
說完,校長遞了幾朵雪蓮給我:「滿意的你就給他們一片花瓣,就相當於你們人類宮鬥劇裡的留牌。」
我:「……?」校長還看宮鬥劇的嗎?
「我們每年期末都有新年晚會,今年正好,還給你增加了一個比武招親……」校長頓了頓,「不是,比武招妖的環節,花瓣為報名依據。」
我:「……」聽上去武俠言情劇校長也看。
離開校長的溫室大棚,裴辜又給我召喚了一團雲,帶我返回教學樓。
回去的路上一片沉默,我悄悄看著他,苦惱該怎麼和他搭話。
其實學院很安全,畢竟妖界現在已經通過了妖法典,隨意傷人是要被抓去蹲大牢做苦力的。
我知道校長是怕我力量失控,但這樣就要裴辜這樣的妖怪一天到晚保護我,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
我醞釀了半天,最後隻能問出了人界最樸實的一句話:「那個,裴辜同學,你吃了嗎?」
裴辜:「……」
我:「……」
我馬上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就是我剛剛進……大棚的時候,你有在外面吃東西嗎?」
裴辜:「……沒有。」
我立刻回過神:「對噢,你在驅蟲。」
裴辜:「……」
我:「……」
我好像不太適合說話。
可意料之外的,裴辜居然在沉默片刻後又說道:「我不吃蟲。」
我:「…………………」
其實就是,我也沒有說你一邊驅蟲一邊開小灶的意思……
我重振旗鼓:「那你餓了嗎?」
裴辜搖頭。
再度冷場。
我絞盡腦汁:「你……平時吃什麼啊?」
裴辜看了我一眼:「我不吃人。」頓了頓,他又遲疑著說:「……不要怕。」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怕啊,」我連忙解釋道,「我知道你不吃人的。」
畢竟現在妖怪吃人都要被判刑的,據我所知,有犯罪記錄的妖怪可不能進入四海學院讀書。傳聞說他吃妖怪我還信,吃人——怎麼可能嘛。
聽到我這麼說,裴辜不知道為什麼,「哦」了一聲,看上去有點無所適從:「嗯。」
傳聞中的兇獸和我想象中的形象相差甚遠,我猶豫半晌,還是決定坦誠一些,把我的情況都告訴他:「其實我體內封印著一樣東西,我是上古血脈家族的傳人。」
「我知道,」裴辜說,「是一把劍。」
「是呀,」我又有些好奇了,「你能感覺到嗎?」
裴辜:「嗯。」
這不奇怪,四海學院的妖怪應該都知道我是特殊家族來的,也能感覺到我體內的封印,隻是不能像裴辜這樣,精確地說出封印了什麼。
我又繼續說:「其實我也不叫夏靈,夏靈是化名,我本命叫公孫靈。」
裴辜頓住了,接著,他好像聯想到了什麼:「公孫?」
「對啊對啊,」我點頭,並沒注意到他有點奇怪的反應,「你知道以前人界有一句詩嗎?昔有……」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裴辜用清冽的嗓音補充完了一整句詩,安靜地看著我,「是這句嗎?」
我渾身一麻,呆呆地看著他:「你還會背這些?」
「嗯,我在學人界的語言,」提到這個,裴辜的話多了一些,「也看了一些從前的古詩文。」
所以才來上青鳥老師的課嗎……
我恍然大悟,隨即又高興起來:「那我也可以教你呀,就當作你保護我的回報了。」
我們已經到了教學樓門口,到了午休時間,四周的同學寥寥無幾,但所有妖怪,在看到裴辜的一瞬間,都不約而同地大驚失色,然後轉頭就走。
還有一些看見我了,大概是有些掙扎,卻又不敢過來。
很快,這塊地域就隻剩下我和裴辜。
我們就像兩顆逆著海洋的砂礫,周遭空蕩蕩的,如同無聲的浪潮。
裴辜垂下眼:「你不怕我。」
我眨眨眼:「為什麼要怕你?」
他們所說的「氣息Ṭŭ₆」大概是妖怪間源自血脈壓制的兇煞之力,可我是人類,根本感受不到。
隻能看見他看起來兇巴巴的,實際上很好說話,會給我看他的筆記,會帶我騰雲駕霧,會幫校長驅蟲,還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保護我。
即便是以人類的標準來看,裴辜也是一個好人。
所以我才不懂,到底是為什麼我家裡人會讓我遠離裴辜?憑媽媽的眼力和爸爸的預知,不可能會相信那些奇奇怪怪的謠言,更不可能把他說成什麼青面獠牙的大兇獸……
「我的原形,你想知道嗎?」我正在走神,裴辜又沉默了許久,才輕聲問道。
我精神一震:「可以嗎?」
裴辜點了點頭,然後緩慢地摘下了頭上的系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