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關門硬生生卷起的那一陣勁風還停留在記憶裡。於笙沒貿然行動,靠著門一下一下掰著手腕,繼續思考穩妥的出逃方案。
……
沒等思考出來,五百斤沉的門板先突兀地往後晃了一下。
於笙靠了個空,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有點詫異地回頭。
兩扇門依然合著,倒是沒有之前那麼嚴絲合縫,中間稍微錯出來了一小點距離,不寬,還遠不夠光線能趁機灌進來的程度。
他現在沒再靠著門,那一小點距離也開始慢慢往回挪。
越挪越近,眼看就要重新再關嚴。在他已經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體重的時候,外面先傳來了極縹緲的咚咚兩聲。
於笙揚了下眉峰。
門太厚了,音響的擴音效果又好。要不是他正好離得近,這兩聲絕對不可能聽得見。
他重新靠回門上,一條腿撐著地,用了點力氣幫忙抵住了那一點兒縫隙,跟著敲回去了兩下。
大概是沒想到居然還能收到回應,外頭原本試一下就打算放棄的人也下意識跟著拉住門,隔了一會兒,靠近了嘗試出聲:“朋友,聽得見嗎,幫個忙?”
聲音挺艱難地擠進來,濾掉了大半音色,隻能模模糊糊聽見點兒內容,倒還能拼出大概意思。
估計就是剛才H中學萬永明老師口中的,某個因為不具有時間觀念,錯過夏令營集合時間遲到而被取消資格的倒霉蛋。
幸運的小同學於笙懶的開口,單腿抵著地,回肘磕了下門,示意他一塊兒跟著使勁。
和校霸的名聲截然相反,真混熟了的人其實知道,於笙還挺樂於助人的。
他和三中的人都不在同一個小學初中,從一開始就不熟。剛上高一的時候又打了次挺狠的架,弄得整個班對他戰戰兢兢敬而遠之,找他說句話都要一群人先抽籤猜拳立生死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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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笙那時候還因為烏鴉嘴這事挺不願意說話,每天又忙於保證八小時睡眠,懶得跟人解釋,這個誤會就一直持續到了分班。
在段磊這個不認識大佬的愣頭青冒冒失失撞上去、意外被大佬隨手拉了一把之後,高二七班一眾人才漸漸意識到,原來單手抡人的校霸脾氣其實也挺好。
也會在上課替人打掩護、自習課幫忙望風。
兩撥人約架隻要找到他,說過幾句話的,一般都會很好說話地友情出面鎮場。
在一群問題少年把自己打進辦公室關禁閉的時候,也會好心順手送個外賣,興致好了,還會翻牆出去幫忙買幾副撲克麻將,隔著窗戶扔進去。
每次到了考試前那幾天,班裡那幾個好學生被吵得實在學不下去的時候,校霸甚至還會懶洋洋敲兩下桌子,示意自己要睡覺,沒話閉嘴有話傳紙條。
以至於高二七班居然莫名其妙在年底評上了個優秀班級。
老賀在三中年年帶最差的班,從來沒帶出來過優秀班級,興奮得回來就給全班同學開了個班會,又高高興興地帶著班長去領了獎。
被表彰的班長抱著獎狀在主席臺上,很羞愧地表示自己什麼都沒做,被教育處主任當成謙虛,還很是欣慰地表揚了好幾天。
……
幫助整個班級評上了優秀的大佬完全沒這個自覺,正跟外面的人精誠合作,試圖找到機會溜出去。
兩個人一裡一外一塊兒使勁,沉重的大門終於一寸一寸開始挪動,慢慢挪開了條能供一個人擠過去的縫隙。
縫隙不大,那一點鑽進來的光線斜斜落在沒人坐著的角落,暫時還沒那麼容易被發現。
於笙沒急著出去,添了點力氣抵住門,壓低聲音:“動作快點,進來,幫我扶著。”
門是往外開的,他在裡面要是不頂住,外面的人一松手,肯定就又關上了。
於笙自己不怎麼學習,但對好學生一向都挺尊重。
秉承著不能打擊人家學習熱情的宗旨,於笙很樂於在想辦法把自己送出去的同時,幫忙把外面那個倒霉蛋放進來。
兩個人隔著門合作了半天,已經磨合出了點兒默契。人影應著他的聲音一閃,就利落鑽擠過了那條縫。
於笙側頭看了看外面,準備功成身退趁機出門,目光無意掃過來人,忽然一頓。
黑襯衫正幫忙扶著門,狹長黑眸透過鏡片,視線微訝地落在他身上。
像是也沒想到他會在這兒,他原本還有些懶散漫不經心的眸光亮了亮,肩膀微俯下來:“這麼巧?”
黑襯衫今天換了件新款式的黑襯衫,領口別了金色的v字領夾,袖扣整整齊齊扣著,肘彎夾了個牛皮紙的文件袋,整個人顯得斯文又裝逼。
他一隻手扶在門上,因為怕被會堂裡的人發現,嗓音壓得很輕,胸肩覆低,幾乎像是把於笙整個人圈在了門上。
微熱的陽光餘溫,隨著低沉嗓音輕滾著的喉結,襯衫勾勒起的肩背線條,紅茶香。
……
於笙轉身就往外走。
外面的太陽已經挺大了,屋裡有空調,門縫就已經灌滿了滾滾熱浪。
於笙眼前被晃得狠狠一白,忍不住蹙了蹙眉,動作跟著遲疑一瞬,身後萬老師的演講跟著追過來:“就像我們說自控力……後面那兩位同學,你們怎麼回事?”
於笙沒忍住,低聲罵了一句,抬手用力揉了兩把眼睛。
現在立刻跑還是有希望的,但他在暗處待久了,現在還被晃得什麼都看不見。
而且外面實在太熱了,這麼出去很可能會熟。
身後的空調風力強勁清涼宜人,正張開邪惡的懷抱,一刻不停地引誘著他退回來。
於笙卡在門口,正在心裡飛快抉擇著是認命還是最後博一次閉著眼睛撒腿就跑,身邊的人已經很配合地舉了手,替他做出了選擇:“老師,我們上洗手間。”
於笙:“……”
第十二章
“上個洗手間還得手拉手一塊兒去?”
萬老師脾氣看起來不錯,就是事有點多。好奇地多問了一句,特意下了主席臺朝兩個人走過來,仔細看了看。
兩個小同學長得都挺好看,風格截然不同,但絕對都是一眼就能給人留下鮮明印象的、非常出挑的那種長相。
萬永明仔細對著他們兩個打量一陣,翻開帶照片的花名冊來回對照幾次,試著點名:“靳林琨,於笙?”
於笙不想答應,邊上的黑襯衫卻已經扶了下眼鏡,很禮貌地歉意一笑:“老師,不好意思,我們今早水喝多了。”
語氣妥帖合情合理,順順當當就把名字給無形認了下來。
還捎帶多認了他一個。
要不是礙著自己這張嘴,於笙其實非常想謝謝他全家。
“好,好。”萬永明挺高興,收起花名冊點頭,“我還一直想見見咱們這回H市的兩個並列第二,沒想到第一天就見著了。”
高中階段,學生對名次的敏感度比什麼都高。
他的聲音順著音響傳出來,一個禮堂的學生就忽然齊刷刷回頭,炯炯目光全落在了兩個人身上。
於笙腦海裡不自覺地出現了一片向日葵趁著日落猛回頭的畫面。
靳林琨看起來挺擅長這種場面,坦然站在在一片注視裡,帶著笑和萬永明說話。
措辭得體態度謙遜,一手太極打得出神入化,三言兩語就把執掌高三多年的萬老師拐得徹底掠過了他其實是遲到溜進來的這件事。
不少人還在努力往後看。
於笙也就算了,靳林琨這個名字在整個H市乃至同省外市都流傳很廣。
在他念高一高二的那兩年裡,全省的各類競賽冠軍被他挨個拿了個遍。直到第三年,他在本該順升高三直接拿保送的時候忽然不明原因休了學,才終於讓被牢牢壓制了兩年的各校學霸稍稍松了口氣。
誰也沒想到,這種傳說級別的人物復出的第一次考試,居然就被低一級的學弟硬生生擠出來了個並列第二。
看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禮堂裡也出現了低低的議論聲。
於笙不自覺地蹙了下眉。
高中之後,他已經挺長時間沒被這麼多人一齊盯著過了。
倒不至於緊張,就是怎麼都不舒服。哪怕這些人看的不光是他、也明知道這些人沒什麼惡意,不自覺地煩躁依然從心底冒上來。
靳林琨還在和萬老師相談甚歡,於笙閉了下眼睛,胳膊肘毫不留情懟在了他的肋骨上。
靳林琨:“啊。”
他的語氣還和剛才說話一模一樣,一點額外的波動都沒有。萬永明愣了下,停住話頭:“靳同學,怎麼了嗎?”
於笙轉開。
他正要撤回胳膊,靳林琨一隻手已經背後探過來,長眼睛似的覆在了他的肘彎上。
安撫地、順毛似的,輕輕拍了兩下。
靳林琨歉意地推了推眼鏡,朝萬永明禮貌微笑:“老師,我們現在能去趟洗手間嗎?憋不住了。”
於笙:“……”
他還沒聽過有人能把“憋不住了”說得這麼友好親切理所當然。
萬永明大概也沒聽過,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這兩位小同學是要手拉手去洗手間的,連忙點頭讓開:“好好,人有三急,及時處理好身體的需求對於專心學習也是非常必要的……”
不知道是不是帶高三帶成了習慣,他好像有不管什麼事都能引申到學習上的本事,一轉眼又從這個點發散開,邊講邊回了主席臺上。
於笙有點震撼地聽著新開始介紹的“路上枕上廁上”三上學習法,被靳林琨一路拉著胳膊,跟著引路的工作人員進了會堂後臺的洗手間。
“多虧你在,不然今天真要曬熟了。”
來了洗手間總不能什麼都不幹,靳林琨站在水池前,擰開龍頭意思意思衝著手,看向抱著胳膊靠在一邊的於笙:“還得回去,不來偽裝一下?”
校霸當久了,於笙早過了假裝上廁所還得洗個手的年紀,不冷不熱掃他一眼:“你再洗把臉?”
靳林琨揚了下眉峰,扶著水池邊仔細想了想,挺信服地點點頭:“有道理。”
他摘了眼鏡,朝於笙遞過去:“幫忙拿一下。”
“……”
於笙轉身就想往外走。
他原本還對一不小心毒奶了一句,害得對方考了個第二的事多少報有點愧疚,到現在這點兒愧疚已經徹底煙消雲散了。
還得忍著點再祝這個混蛋出門掉溝裡的衝動。
沒見他接,靳林琨回了下頭:“於笙?”
他第一次叫於笙名字,大概是不太熟,發音還挺謹慎,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舌尖輕輕打了個轉。
於笙步子鬼使神差地停了下。
靳林琨眼鏡拿在手裡,那雙狹長黑眸有點費力地眯了眯,照著模糊的方向又遞了遞:“幫個忙,我自己放就找不著了。”
於笙深深吸了口氣。
靳林琨還伸著手,很相信他會過來地等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