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重點一個年級一棟教學樓,錯點下課泾渭分明,基本沒有任何交集。現在這一批高二即將邁入高三的學生,哪怕是同校的,他大概也都不熟。
於笙趴了一陣,側了下頭:“你休學幹什麼去了?”
難得被他主動搭話,靳林琨幾乎有點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往身後看了看。
高手對決,每個人都早有準備,一套接一套的《語法專練》、《長難句解密》被接連往桌上扔,砸得砰砰直響。
學霸們看起來受的刺激不小,戰意正酣,正在捉對廝殺。
萬永明弓著腰站在桌邊,在很耐心地撫慰副組長孔同學的腦袋。
……
“啊。”
靳林琨轉回來,屈起條腿,椅子重新落回地上,笑了笑:“有點事。”
他放下卷子,鏡片後的黑眸彎起來,很慷慨地拍拍於笙的肩:“困了?睡會兒,我給你放哨。”
於笙蹙了下眉。
他幾乎想不出任何靳林琨能休學的理由。
這人明明做個題當玩一樣,哪怕真有什麼事,也能隨隨便便就抽時間去高個考,拿個不錯的成績回來。
但他也看得出來,靳林琨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想提的事,於笙並不打算追根刨底,問了一句沒問出來,也就不再多管,又重新趴下去。
教室是個很適合睡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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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被熱情洋溢的學習氛圍包裹著的教室。
於笙是真困了,他這兩天都是四點睡七點起,就隻在昨天下午補了個覺,嚴重不足的睡眠勾著太陽穴一陣陣地疼。
原本還想著撐到回寢室再睡,被靳林琨這麼問了一句,湧起來的倦意就越發明顯得無法忽略。
“不用。”
一陣一陣頭疼裡,於笙聽見自己出聲:“我自己睡,用不著你。”
語氣有點衝,於笙枕著胳膊,隔了一會兒,稍微緩了緩,忍著這個過於中二的活動名稱勉強開口:“決——決你的戰去,我胃不疼。”
說完這句話,他沒等靳林琨的反應,就又往胳膊裡埋了埋,閉上了眼睛。
–
學霸雲集的夏令營用不著老師監督,更講究充分發揮自主能動性,哪怕在成績差不多的水平線上,每個人的學習習慣也是截然不同的。
有人習慣像這樣交流提高,有人習慣自己蒙頭鑽研,也有人一定要在外面冷酷地一頁書都不翻,等到回家沒人看見了再玩兒命刷題。
青少年特有的好勝心和敏感的自尊摻在一塊兒,很多固執的堅持其實都有點兒幼稚,但隨著年齡的增長,當初的心氣一點點蛻變消磨,又會成為回憶裡異常鮮亮的一筆。
萬永明帶了多年高三,什麼樣的學生都見過,有著極強的包容心。笑呵呵背著手四處闲繞,偶爾在兩方爭執不下的時候幫忙指導兩句,沒對任何人的任何方式做出幹涉。
但最後排角落裡的兩位並列第二名,無疑引起了整個第七組同學的高度關注。
在於笙不知道的、曾經把他拉了進來又無聲無息踢了出去的第七組“我方防御學神裝逼聯盟”私聊群裡,廝殺正酣的學霸們正在一心二用雙手互搏,飛快水著群。
【我愛化學:??老孔沒聽錯?掐著脈搏答題是什麼操作,玩的就是心跳?】
【做夢想考省第一:應該是為了壓速度吧,那個變態題庫,答快了一整頁都得重新答,氣得我差點砸電腦。】
【獨孤不求敗:……行吧,我甚至沒發現答題過快這個bug。】
【學習使我快樂:大意了,還以為是一個能把學神踹下去的我方戰友,原來是我等望塵莫及的高端局廝殺。】
【救我學神坐在我身後:求你們仔細看看,他們沒在廝殺。】
整個教室悄然安靜了一瞬,四面八方的視線不著痕跡匯聚,朝靠門的最後一排看過去。
高端局的兩位大佬看起來很不合群,但居然意外的十分合拍。
揍人的那位大佬正趴在桌上睡覺,襯衫袖子板正挽起來,臉埋在肘彎,姿勢異常嫻熟。
挨揍的大佬坐在他邊上,襯衫領口隨意敞了兩顆扣子,抱著本專八的真題改錯,翹著椅子懶懶散散地翻著,手裡攥著那摞卷子慢悠悠扇風。
教室裡有空調,但百十來號人在一個屋子裡,年紀正好的青少年們體溫和學習一樣蓬勃,多少依然還是有點熱的。
靳林琨微側著身,書隨意放在腿上,卷子扇的不急不燥,掀起的氣流正好能從這個角度拂到兩個人身上。
……
【學習使我快樂:情侶,衫?】
【學習使我快樂:操,怎麼匿名?】
於笙對人的視線很敏感,哪怕補著覺也依然有所察覺,隱約察覺到往身上投過來的視線越來越多,肩膀動了下,皺了眉要撐起來。
靳林琨對配合同桌補覺這件事挺重視,及時舉起那本書,往他額頭前嚴嚴實實地一遮:“沒事,老師沒過來。”
於笙:“……”
沒提醒他正常替人放哨一般其實都不這麼明目張膽,於笙抬手擋開那本書,撐著桌沿坐起來,往教室裡掃了一眼。
學霸們紛紛收回視線,朗誦英語的聲音一下子響了三個度。
……
於笙被撲面而來的學習熱情弄得晃了會兒神,揉了揉額頭,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他其實沒以為自己真能睡著。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邊的空調質量好,風吹得人太舒服了,到底還是沒撐住打了個盹。
或許是被身邊的氛圍影響,他很短暫地做了個夢。
也是英語,省級的演講比賽,賽前準備培訓階段,教室裡熱熱鬧鬧的,都在跟著錄音帶努力糾正依然有點中式的口音。
他趴在桌子上,胳膊下面壓著份被老師折磨了半個月,無數次從宿舍和電腦室裡揪出來修改完善的稿子,爭分奪秒地補覺。
老師很縱容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把他叫起來,告訴他媽媽來看他了,就在門外。
門外的光很亮,晃得人眼前有些花。熟悉的身影邊上還有人,兩大一小,一家人很親昵地站在一塊兒。
有點陌生的男人彎下腰來,戴著眼鏡,很和氣地拍他的肩。
“小笙,弟弟馬上要出國了。這次比賽對他的履歷非常重要,能借他參考參考你的演講稿嗎?”
第十七章
夢到了這裡就忽然斷了。
於笙沒了繼續睡下去的心思,撐著胳膊支起來,攥著手機出了會兒神。
已經太久沒做過這個夢了,身邊又是一片激昂的英語朗誦聲。於笙緩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早已經不在初二的教室。
而且也永遠都不用再回去了。
有點恍惚的心神一點點落下來,於笙眨了下眼睛,眼前忽然暗了暗。
一隻手探在他眼前。
手指修長,指縫微張著,正在一下一下地來回晃。
於笙扒開靳林琨的手:“幹嘛。”
他才醒,嗓子不太舒服,一張嘴才發現啞得厲害,忍不住清了兩聲。
“做噩夢了?”
靳林琨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換了隻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於笙還記得他的借口,隻是身上莫名懶得不想動,也就沒再管那隻手,扔下手機掃他一眼:“又需要我胃疼了?”
靳林琨的手頓了下,才想起他說的是哪件事,張了張嘴,笑笑:“沒有。”
他抬著胳膊,手背在於笙額間停了一會兒,又換了掌心覆上去:“看你臉色不好,有點擔心。”
他的語氣平和尋常,一點都沒帶上平時懶散的欠揍架勢,讓整句話都顯得居然很像是認真說出來的。
於笙不自覺地怔了幾秒。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點發熱,以至於那隻手上的暖意好像都不太明顯了,隻知道手掌上的力道好像格外穩定安靜。
颀長手指順著微彎,貼上他的額頭。
掌心比想象的觸感還要更軟一點。
於笙閉了下眼睛,沒炸,平平淡淡把額頭上的那隻手推開了。
依然缺覺的太陽穴疼了下,和還沒徹底散去的夢境一起,短暫的畫面無序閃動,早已經淡忘的記憶又冒上來。
被拒後男人有點意味深長的眼神,上臺前老師的欲言又止,演講臺上一模一樣的稿件。
依然念著他的名字、和獎狀一起交到他手裡,又被人當臺奪下來,當著幾千人狠狠砸碎的一等獎杯。
女人抱著少年,局促地低聲安慰。
很熟悉的眉眼蹙起來,依然仿佛還溫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不是已經有那麼多獎了嗎?再拿一個就這麼重要嗎?
—你學習好,又聰明,對你來說這些很輕松,但弟弟和你不一樣,弟弟很努力,背了好幾天……
—媽媽很不容易,為什麼不能理解媽媽呢?
……
於笙闔了下眼。
“用不著。”
他聽見自己出聲,連著靳林琨的手臂一起擋回去:“省省心,和你沒關系。”
不是已經有那麼多獎了嗎。
不是你們說,拿到獎就能回家一起吃頓飯的嗎。
一直以來努力在做的事,忽然就成了場毫無意義的笑話。
他在家裡發燒沒人管,家長談話沒人管,競賽答題家庭聯線沒人管,上那場演講比賽之前不小心摔傷了手腕,纏著護腕都沒人看出來。
倒是因為他成績好,輕輕松松就能拿個獎,所以就來管他了。
男人莫測的眼眸和碎成一地的獎杯明晃晃地嘲諷著他,女人眼裡被溫柔壓著的不解和失望變成最後一根稻草,壓上去。
他一點一點掰開她的手,後退一步,抬起頭。
少年的眉眼第一次冷下來,陰戾又尖銳,長出不帶溫度的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