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來。
19
再次見到弗明,已經是三年後,我紅纓戰馬,與裴徵對峙軍前。
他抓來了弗明,威脅我退兵。
事實上,早在三日前,裴徵便已經發來暗信。
他要我乖乖回到霖國,回到他的府邸。
否則便將弗明折磨至死。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
所以身邊的謝瑾此刻有些意外,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我:「弗明是誰?莫不是你在霖國的情郎?」
見我不言語,他又恢復了正色,略微皺了眉頭,沉聲說道:「身為一軍主將,切勿感情用事。」
我眼神示意謝瑾稍安勿躁,繼而轉頭平視遠處的裴徵。
他同樣坐於馬上,卻再也沒有我記憶中那樣高高在上,不可攀登了。
我揚聲道:「你若殺了弗明,今日我們開戰的理由,便再加上'為他報仇'這一條。」
裴徵似是有些意外,他聲色沉悶:「你竟如此恨辣,絲毫不在意友人生死?」
「這般為人,怕是他日也能隨意出賣手下的將士。」
「裴國師真是字字誅心。」我氣沉丹田,聲音洪亮,毫不畏懼,「論私,我從未虧欠弗明,我並沒有必然要救他的義務;」
Advertisement
「論公,你綁架了他,是你手段卑鄙!你若殺了他,是你犯殺己國同胞之過!」
「開戰是國事,是兩軍大事,我們必寸土不讓!」
「然你若願意放了弗明,我可以承諾我自己下馬、卸甲來戰!」
裴徵動了怒:「我最後說一次,我要你卸甲投降!」
我看見被綁了手腳,塞了口布的弗明在拼命掙扎。
我知道弗明會想和我說什麼,我也知道裴徵的性格。
在我收到那封信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要失去弗明了。
我用排演了千萬遍的,平靜的面容高聲說道:「我也最後說一次,裴徵,你若是殺了弗明,我必定要你千刀萬剐,百倍償之!」
裴徵不屑:「盛惕,你會後悔的。」
20
盛惕?
盛惕是誰?
來到鄭國之前,我並沒有想到我最終走上的,會是這樣一條路。
可就像從前的人生,我從來沒有一次預想正確一樣。
我會落入比我想象中更慘的境地,我也能走出比我想象的更好的情景。
我遇見了謝瑾,我知曉了原來自己在領兵打仗一事上有極強的天賦。
我擁有了機會,並且我把握住了。
從我走出盛府,從我於雪地中站起來,從我邁出霖國邊界,從我回到這片土地上···
我一直在打開新的篇章。
盛惕?
惕。
是要讓我畏懼什麼呢?要讓我敬畏什麼呢?
我早已不是盛惕了。
我沒有姓氏,我叫元新,一元復始,萬象更新。
21
這場戰疫讓霖國損失了三座城池。
戰功,可以讓裴徵從獲罪之子一躍成為國師;戰敗,也可以重新讓他從神壇跌落。
探子回報,霖國境內已經開始有了對裴徵的質疑。
不急,這才剛剛開始呢。
我擦拭著手中的紅纓槍。
其實我並不會用長槍,我更擅長的是排兵布陣與謀算。
當初作為細作來到謝瑾身邊時,我就是憑借這一點,脫穎而出的。
後來我僅用了三個月,便為謝氏拿下了鄭國邊陲的幾個部落,謝瑾才提出讓我稍微學些武力。
那是我取得謝氏信任的第一步。
後來我將我的過去、我的目的,坦誠相告,那是取得信任的第二步。
至於現在他們是否完全信任我,這並不重要。
隻要我們現在的目的一致,利益一致,就依然可以合作共贏。
我將長槍放回架上,謝瑾掀帳進來。
「裴徵以二王子為要挾,要求談判。」
「以二王子為要挾?」我皺眉看向謝瑾,「謝氏以其為質送去霖國時,不應當就放棄這個人了嗎。」
謝瑾一笑:「話雖如此,我們卻不能直接拒之。否則對皇室難以交代。」
裴徵要求我單獨見他。
我拒絕了。
笑話,他究竟是以為我有多蠢,會聽他要挾,會不顧自己安危。
又是有多自信,才會覺得我能同意與他單獨談判。
22
談判案前,裴徵提出的條條例例,我皆沒有答應。
「盛將軍,可莫要意氣用事。」
「裴國師若是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那便沒什麼好談的了。」我起身便要走。
「元新!」
我停住腳步回看他。
看吧,威脅的手段不是隻有他裴徵會。
擁有了同等的地位與權利,曾經仰頭才能看見的人、覺得可怖的人,也會乖乖聽話。
「你我非要走到如今這般嗎?」
「裴國師此話何意?」
裴徵上前一步,伸手似乎是想要拉住我,我側身躲過。
這樣近的距離,讓我終於注意到裴徵的臉色並不好看。
他似乎是長久地沒有休息好,眼下皆是青灰。
「元新,」裴徵頓了頓,像是有無盡的話想說,最終隻吐出一句,「你回來,我許你正妻之位。」
我感到胃中一陣翻湧。
「真是惡心啊。」我毫不掩飾自己難以忍受的神色,「裴徵,你以為你是誰?作為手下敗將,你是如何厚顏無恥地說出此番話來的?」
「元···」
「別說了!你每說一個字,我都仿佛看見惡犬在狂吠,滿嘴噴糞,令人作嘔!」
我看見裴徵怔在原地,滿臉刺痛的樣子,隻覺得不耐。
再沒什麼好談的了,我帶著謝瑾,徑直離開。
23
晚間,我一如往日般在山頭跑馬,卻見裴徵孤身來見。
此刻我身旁無人,但也絲毫不懼他。
我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他。
「裴國師是白天惡心完我不夠,夜間又來惡心我一次嗎?」
「元新,我們好好談談可好。」
「哧,還有什麼沒談夠的?」
我悄悄將握著韁繩的一隻手放於腿側,那裡有我貼身綁著的匕首。
我在思考,將他直接斬於此地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已經知曉當年的事情,我···」
「夠了!」我翻身下馬,朝他走近,放緩了語調,「裴徵,你不若直接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
裴徵背對著月光,我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聽見他一向自帶冷意的語調帶了些顫抖:「與我回去,可好?」
我停在了與他距離五步的位置,此刻是真心覺得不可思議:「裴徵,你在做什麼夢呢?」
「你可還記得你曾經是如何對我的?」
「你可還記得就在幾日前你殺了弗明?!」
「如今你怎麼配開口,怎配開口讓我與你回去啊?」
良久的沉默過後,裴徵開口,似乎帶了無盡的落寞:「是因為他曾陪你走過那一段黑暗的時光,所以你才一直記著他嗎?」
「不要再想弗明了,好不好?」
「忘記以前的一切,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裴徵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說話,他從不會問「好不好」。
所以啊,若將容易得,哪有人珍惜。
我冷漠地看著他,隻覺得可笑、可悲、可恨。
「隻要你與我回去,」我聽見他的聲音慢慢趨於平穩、堅定,「曾經加諸於你身上的,我都可以受一遍。」
是嗎?
我又朝他又走近了一步,倏然一笑。
「好啊,」我柔了語調,「那你先跪下,向我認個錯吧。」
裴徵的身形僵硬了一瞬,然後直直跪了下來。
他能如此做,我還是有些意外的。
跪立使他身形低矮了一截,便有一絲月光照在了他臉上。
我看見他面色蒼白,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些什麼。
我收起了調笑的臉色,將曾經他與我說過的話,說與他聽:「認錯,不應該磕一聲頭,再說一句賤奴知錯嗎。」
男人的身形晃了晃,抬頭看我的眼中滿是情緒。
我沒有心思去辨認那些東西,嘲笑道:「怎麼?不行?是感到屈辱?還是憤怒?」
「可是曾經比這過分的還有很多啊,比如···」
碰——
「賤、奴、知、錯!」
裴徵猝然的磕頭打斷了我的話。
他一字一頓,吐出了一句,賤奴知錯。
接著再做,似乎就順暢了很多,他一下一下地磕著頭,說著話。
時光仿佛回溯,身形交疊,我看到了同樣跪著的那個少女。
我終於可以和她對話,可以告訴她,不用害怕了,你是如此堅強地走過來了,現在的我很好,我們涅槃重生。
裴徵的額頭已經血肉模糊,我內心確實感受到了暢快。
可很快,快意消失,我便感到了不滿足。
單單將施暴者加諸於我身上的暴行還之,遠遠不夠。
這些都難以抵消我曾經受到的傷害。
因為我突然認識到,受傷便是受傷了,他人再來一次又有什麼用呢?
我此刻最想做的,是讓裴徵消失。
他每多活在這個世上一天,都對不起曾經的我與死去的弗明!
24
我舉步向他靠近,在還有兩步距離的時候,裴徵卻突然抬頭。
我一驚,停在了原地,努力控制著面部的表情,不露出聲色。
「元新,與我回去吧,你想怎樣,我都依你。」裴徵乞求地看著我。
我從他的臉上再也找不出一絲,我曾仰望過的模樣了。
「是嗎?」我重新起步向他靠近,他沒有戒備。
我緩緩低下身體,靠近他的耳側:「裴徵···」
「你去死吧!」
我的匕首準確無誤的刺入了他的心髒。
為防止意外,我用盡了力氣向前推進,又狠狠轉動了兩圈。
周圍瞬間響起沙沙的破空聲,裴徵的暗衛迅速出現,從我手中奪下了他。
下一刻,利劍對準了我,我抬起手中的匕首準備殊死一搏。
隻要我能再拖延片刻,軍中便會來人。
「別傷她!」裴徵說完這句話,便咳出一大口血,「咳··放··唔··她走···」
我驚嘆於他的愚蠢。
不趁此刻要我的命,竟還想著放過我走。
我毫不猶豫轉身便跑。
25
我回到軍帳中,便將此事告知了謝瑾。
聯合其他幾位軍將,我們立刻開始準備再次開戰。
霖國早已沒有可用之才,鄭國一路勢如破竹。
直到兵臨霖國國都城下,我們才收到消息,原來裴徵還沒有死。
他的心髒長偏了一寸,躲過死劫。
我大感遺憾。
謝瑾將霖國的求和條例擺在我面前時,我隻搖搖頭,讓他們謝氏自行處理。
作為一軍主將,我關心的是如何以最小的損失拿下城池,我在想的是,如何讓兩國的傷亡降到最低。
作為個人···
在謝瑾開口問我的時候,我隻提了一個要求。
「我要裴徵千刀萬剐而死,屍骨吊於城前,曝屍三月。」
我前去觀「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