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膽小的官員小腿開始打顫,就怕這門送死的差事落到自己頭上。
「朕任命運南郡守之女運弗凌為建威大將軍,即刻整頓,擇日出徵。」
運弗凌身著暗紅色勁裝,穩健地走到百官前,
「謝皇上,卑職必不負所望,重振我大晉軍威。」
官員們面面相覷,片刻後議論聲四起,一些膽大地出列行禮,
「皇上,此事萬萬不可,運弗凌乃女子,怎可擔此大任。」
其他官員復議,皇上還未開口,隻見運弗凌大步上前,一把抓住第一個出頭官員的腰帶,將他高高舉起,在空中轉ŧű₍了幾個圈才放下來。
那官員瞬間腿軟倒地。
運弗凌掃視著其他官員:「可還有人有異議?」
其他人大氣不敢出,低下頭不敢與她直視。
等到再次見到弗凌,聽她給我講述這一幕幕時,我大笑出聲。
當初在蒼梧書院,弗凌便是如此教訓那些出言不遜的學子,如今都教訓到朝廷之上了。
我們蒼梧的人就是厲害。
我將她送到城門外,她一躍上馬,朝陽下她熠熠生光,如同當年在蒼梧初見一般,依舊滿懷熱忱,不過這一次,她的眼中添了些沉穩。
弗凌剛要出發,便見遠方有人趕來,近了一看,正是被召回的林盛毅。
戰馬垂眸,馬車破舊,不再是出徵時那般意氣昂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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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審視地看著弗凌,瞥見馬下的我,瞬間激動起來,幾個箭步衝到我跟前,再想要靠近卻被弗凌的長槍隔開。
「澹雲槿,這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對嗎?」
我冷漠地看向他,也不過就是簡單交鋒,他便早已記不起我們一點點情誼。
「林盛毅,你在邊關徵戰,我遠在上京,如何策劃你。」
「是我排兵布陣?還是我通敵叛國?你技不如人就別把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
他眼神暗沉陰翳,已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少年郎。
「我都按照微微提示地做了,為什麼還是出了差錯。」
我冷笑一聲:「那是你們夫妻的問題。關我何事。與其來問我,林小將軍不如去審審你夫人,她比我更有通敵叛國、假報消息的可能。」
「但是沒想到,林小將軍帶兵打仗居然是靠別人指示。」
他朝馬車上的人狠狠望去,那孤女瑟瑟發抖,拼命搖著頭:「不是我,我沒有背叛你,我看的都告訴你了。」
我笑了笑,但是你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啊!
太陽升得更高,陽光更加熱烈,孤女腰間的玉佩在陽光下顯得圓潤無瑕。
林盛毅眼神從玉佩上移開,在我和弗凌之間來回打量,眼神變得狠辣:
「原來是你們一起串通好的,設了這個局讓我跳。」
他扯下自己身上的玉佩,狠狠地摔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看著與普通玉佩毫無差別。
弗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若真有將帥之才,這個局就不存在。」
是啊!林盛毅,你若是沒半點壞心,今日也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所有的局都是你先邁步才會形成。
林老將軍年紀大了,常年徵戰身上舊傷眾多,不能再上戰場。
而林盛毅雖有父親為他制定計策,卻無法應對突發情況,屢屢受挫。
於是他急了。
他找人暗訪到外族巫術,找到可以預知未來的孤女,想借用她的能力作戰。
上輩子的確如他所願。
但林盛毅做事總是不細致,他隻知曉這巫術的能力,卻沒深思這巫術如何而成,違背天道的行為,怎會沒有代價和懲罰。
我看向馬車上的孤女,緩緩開口,
「這玉佩,來自護國寺,日日受香火,安置在國運牌之下,舉國祝福。本是帝後大婚的賀禮,但事出從急,便賜予你們。也不知你父母姊妹的亡魂是否得到超度。」
孤女雙眼失神,身體不住顫抖,僵硬地低頭去看自己腰上的玉佩,可能是想到當初父母姊妹慘死的場景,害怕她們來索命,驚厥暈死過去。
「林盛毅,想要練成這項巫術,需要用自己至親之人的血肉供奉,要親手將他們凌遲而死,使她們達到怨恨巔峰,以怨氣為引假開天眼。」
沒想到如此邪術還存於世,還有人修習。
「護國寺的玉佩超度了那一家可憐的靈魂,怨氣消散,那假開的天眼便也開始混亂,修習法術之人開始遭受報應,與孤女鏈接了因果的你,也會同樣萬劫不復。」
林盛毅臉上表情僵住,片刻後又滿不在意地開口:
「等我坐上那個位置,便會有無限氣運,你口中的護國寺也會為我加持。這些小小報應不就灰飛煙滅了?」
我凝視著眼前這個癲狂的人,他家中世代衛國,隻為保百姓安寧,沒想到他如今成了如此草菅人命的模樣。
「所以你認為你的報應還沒來嗎?」
「那為什麼你戰亡長兄之子會無端落水而亡,你次兄的遺腹子也沒辦法安然降世。為何今年冬天你父親身子骨垮得更厲害了。」
他臉色瞬間慘白,眼裡滿是抗拒,但無論他有多不相信,這些確是他招來的罪孽。
「林盛毅,他們都在替你贖罪。」
10
弗凌率軍離開,幾近癲狂的林盛毅和孤女也被帶回威遠侯府軟禁起來,畢竟摔壞御賜之物可是大罪。
抵達邊關後弗凌很快就上手,實踐著這些年在運南積澱下的兵法。
邊關捷報傳來,皇上臉上又恢復了笑容,官員們也長呼一口氣松懈下來。
再沒人質疑弗凌的女子身份。
夜晚我扶窗望月,高舉粗茶,遙敬故人。
老師,弗凌她做到了。
11
還沒消停幾日,守在侯府的侍衛便發現林盛毅帶著那孤女逃了。
隨即又傳來運送中的糧草被燒毀的消息。
我帶著最後一捧粗茶進了宮。
12
半月後,運送糧草的車隊再次出發,一路暢行,再翻過這條山脈,便是邊關了。
可車隊剛進山谷,便有飛箭襲來,眾人立馬調整狀態迎戰。
飛箭射盡,埋伏的人從山上奔湧而下,大約有百來號人。
領頭的便是逃跑的林盛毅。孤女不知被他丟到何處,可能早已身亡。
小兵們廝打起來,林盛毅斷定朝中再無可用的將領,便放心地一個人刺向帶隊的官員,兩人激戰。
林盛毅槍法看似復雜,實則缺少力度,被人連連破開,節節敗退。
最後長槍指喉,匍匐在地。
我掀下黑色面紗,林盛毅驚恐地瞪大雙眼,
「居然是你。」
林盛毅總是粗心,我與弗凌同窗,怎會沒修煉過武功。
「林盛毅,你連我都打不贏,何談安邦定國。就算是你利用陰謀詭計登上那個位置,你也守不住這天下。」
我彎下腰來,從他手腕處拽出當初送他的珠串。
我說過,他不給我自會來取。
我的願望我也會自己實現。
我想要風光也會自己搏。
山谷突然亮了起來,高處有小兵點起火把,一人緩緩從上走下來。
林盛毅失神,嘴唇張張合合,還是喚了那人父親。
沒錯,來人正是林老將軍。
在得知林盛毅打糧草主意後,我便進宮與皇上商議,由我帶隊護送糧草,林老將軍在邊關接應。
孤女巫術失靈,皇上將護國寺主持請出,送往邊關為林老將軍解去因果,林老將軍慢慢恢復過來。
至於為何請林老將軍接應,那是因為軟軟告訴我,當年林盛毅攝政後便開始亂殺無辜,毫無治國之策。
弗凌謀劃殺回上京,便是由林老將軍掛帥。
他說,隻要他在一天,便守護大晉江山一日,哪怕亂臣賊子是他最後的兒子。
林老將軍走到林盛毅跟前,身體宛若壓了千金,疲憊開口:
「為父時常教導你們兄弟三人,守護這片國土是我們林家世代的責任,你長兄英勇就義,次兄依舊毫無畏懼地上場殺敵,我想著這是林家血脈如此,哪怕你武功弱了些、計謀少了些,隻要一腔熱血,這邊關我們林家就還守得住。」
「你今日這是在做什麼,先是謀劃以功奪位,失敗了又準備劫糧草投奔敵國嗎?」
「你問問你長兄答不答應,你次兄允不允許。」
空曠的山谷裡隻剩老將軍泣血問責的回音,林盛毅低下頭去。
半晌他開口,語氣裡滿是憤恨。
「邊關太苦了。我若是還在邊關,終有一日會戰死,林家就絕後了。」
「自古哪有皇帝不猜忌將軍,與其等皇上卸磨殺驢,不如將命握在我們自己手裡。」
所以你可以為了你的父兄親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我的父兄以及其他人都要成為你的墊腳石嗎?
我看著絲毫不知悔改的林盛毅,覺得他徹徹底底成了另一個人。
老將軍搖了搖頭:
「皇上居高位多猜疑,但也不會完全被糊了眼睛。」
「我們吃著國家百姓的供養,那便要終生守護他們安寧。」
「寧可失命,不可失國土。」
老將軍掩面擦去淚水:「今日便由老夫撥亂反正,了了這件事吧!」
林盛毅十三歲後便隨家人駐守邊關,年關才得離開。
他厭倦了邊關悽寒,拼了命籌劃想返回上京,如今卻永永遠遠留在了邊關的這方山谷。
13
老將軍壓陣,我順利地將糧草交到弗凌手上。
她剛從校練場上下來,滿頭大汗,將我抱起轉圈。
「你怎麼來了!許久未見你又瘦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頭,示意讓她將我放下。
「從前不是答應過你,待你當上將軍帶兵打仗,我便來邊關看你守護下的月亮。」
「好,那我們今晚不醉不歸!」
我掏出懷中的茶葉,這還是那日我從皇宮中順來的,沒想到師兄自己藏了老多在那養心殿。
我摟住她的肩頭:「我們今日不喝酒,陪老師再喝杯茶吧,帶她看看關外的月亮。」
弗凌久久才出聲,語氣湿潤:「好,還是我們蒼梧的粗茶最爽口。」
「還有啊,今日來了,短時間內我就不走了,」
我從懷中掏出一紙派令。
「曾經不僅答應要看你守護的月亮,還要幫你整頓邊關的田土。」
弗凌激動地跳了起來,隨即又將我環抱住。
「我們終於又在一塊了!」
那次我揣茶進宮,和皇上商量好應對林盛毅的方法,我便準備離開,皇上叫住了我。
「阿槿,如今我皇權穩固,弗凌也如願當上了最威風的大將軍,你不願嘗試一下嗎?」
他看出我有些松動,繼續說道:
「曾經老師經歷過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我們的老師,廣閱詩書,性情開闊,是世界上最最好的長者。
但就因為她是女子,就因為她女扮男裝在書院教書, 便被前朝的官員彈劾抄家, 還連累家族房親丟了性命。
他們二人當時歸家,隻有我留在書院看到了老師是如何被折磨致死,而我卻無能為力。
從此以後我便不再敢想那些有違律令的事,不再敢挑戰最高的權威。
蒼梧書院解散那日, 我們三人跪在老師墓前,
師兄說他一定會洗刷老師身上的罪名,為老師的後繼者開路。
弗凌說她苦練技藝,研習兵法, 不再懈怠, 終有一日她要獨挑大梁堵住所有人的嘴。
隻有我一言不發, 久久地沉默。
「阿槿,當初在書院時你最擅長種植之術, 你可願為師兄管理這天下土地,讓百姓不再受餓。」
師兄目光堅定誠懇,師兄同受老師教導, 他和史書上那些性情多變的皇上應該不一樣吧!
「好, 我願為師兄同創一片盛世, 」
「不過, 我希望師兄能重建蒼梧書院, 應允女子入學讀書。」
師兄幹掉一壺粗茶, 爽朗大笑,
「不僅如此,我還要如老師所願, 開設女子科舉, 往後十年每年設考, 選舉有才有德之人,不問出身、不議性別!」
「阿槿,隻有你和弗凌衝了出來,其他女子才敢踏上這條路。」
他眉眼彎彎側臉看向我, 如今弗凌也如此看向我,
我才驚覺, 多年前的夜晚我被風沙迷了眼, 這才是最明亮的星星。
【後記】
皇上頒行新令, 女子皆可入學讀書, 開設女子科舉。
軟軟是第一位到蒼梧書院報到的女子,她溫書三年之後, 卷起鋪蓋跑到邊關來投奔我。
不對, 是投奔弗凌。
她說上輩子沒跟弗凌學完技藝,是她的一大憾事,她準備追崇弗凌,以後當個衛國的大將軍。
一張乖乖兔子臉,卻將一杆紅纓槍耍得得心應手。
張海雲是第一位到蒼梧書院報到的老師, 她說許多家的女兒被教養得弱柳扶風,她得去掰一掰這股邪氣。
後來上京的街頭總能看見嬉戲打鬧的女子,總是傳來女子爽朗的笑聲。
我又從多地尋了些種子,相信隻要堅持找下去, 總有一粒種子能夠在邊關扎根發芽。
我這輩子找不到,那還有我的學生,我學生的學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