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我的意外,一首「即興」的「水調歌頭」再次獲得全場驚嘆,她很得意的看著我,我回之微微一笑。
可惜,得意不了多久了。
「好一個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啊。」來人正是我的父親,禮部侍郎,沈之琢。
「這位夫人文採斐然,實在令老夫佩服,隻是看夫人實在年幼,此詩卻有中年歷經滄桑之感,夫人是如何有此心境。」
好戲,開始了。
柳婉婉顯然沒想到有人會這樣說,先是一愣,而後說到:「我自幼與家父一同長大,生活坎坷,心中不由沾染了家父之風霜。」
「既是如此,傳聞夫人乃一介孤女被趙將軍帶回,如今又怎得多了一位家父。」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柳婉婉的身上,就連趙淮心中也有了一分疑惑
「我......」
柳婉婉站起身,臉漲的通紅,不知所措。
可我的父親卻步步緊逼:「還有夫人之前所作詩中,出現了甚多地名,敢問夫人,幽州,揚州,江陵,黃鶴樓,白帝城等等俱在何方。」
雖是古代,可這裡不存在那些地名,她自然一個也說不上來。
柳婉婉哪裡見過這等架勢,聲音止不住的顫抖,「此乃我的故鄉,故鄉偏遠......」
父親打斷了她,「老夫搜查了景國各地,卻從未發現一處,難道夫人不是我朝百姓?」
「莫非!」父親拍桌而起,「你是敵國奸細?」
此言一出,在座眾人議論紛紛,都開始討論起柳婉婉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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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奸細,我不是。」她嬌滴滴的咬著唇,止不住紅了眼眶,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趙淮終於忍不住,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婉婉溫柔善良,膽子小,不可能是奸細。」
「那方才所言,作何解釋。」已經有人看不下去了,前來逼問。
「我不是奸細,我來自未來,那些,都是我在未來學的,我是,我是來解放你們的思想的!」
柳婉婉像瘋了一樣,越說越激動。
「這,定是妖女。」我指著柳婉婉,一臉的悲痛。「近日裡舉止怪異,說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想來定是被妖魔附身,才哄的我夫君寵妾滅妻!」
我裝作害怕的往後退。
「大膽妖女,來人,拖出去,即刻問斬。」太後終於坐不住了,怒顯鳳威。
而趙淮此時緊緊地將柳婉婉護在身後,不許別人動她一分一毫。
「外祖母。」趙淮終於搬出了公主這最後一層關系,「我相信婉婉,她說不定就是來自未來。」
太後氣極,「一派胡言!」
我連忙挽住太後,讓她不要生氣。
接著對著宴上眾人言辭懇切:「沈將軍已經被妖女迷惑,才這般公認違抗太後口懿,不如派道士把將軍身上妖氣洗除,還將軍清明之身。」
「就按棠兒說的做。」
宴會散了,我扶著太後回到了慈寧宮寢殿。
17
不到半個時辰,為趙淮洗妖氣的道士來報,說是有大事要面見太後。
沒一會,道士來了,是溫七。
他一進門,連忙跪在地上:「稟告太後,趙將軍是假的!」
「放肆,趙淮乃出自靜和公主胎中,血脈高貴,怎可以有假。」
聽罷,太後一愣,這荒誕的話讓本就生氣的她尤為震怒。
「回稟太後,小道不敢胡言,方才洗沐之時,小道發現趙將軍之背,並無月牙胎記,太後娘娘派人,一看便知。」
眾所周知,趙淮降生當夜,星月明亮,其背乃有一記月牙胎記,公主取了淮上明月之寓,起名趙淮。
於是,當太後的人從偏殿沐清池回來時,太後震怒,下令徹查整個將軍府。
而我在太後的盛怒之下,暈了過去。
這時候,溫七按照計劃站了出來,他宣稱,自己乃是京城裡天霜閣的清辭先生,願為郡主一治。
清辭先生的名望,滿城皆知。
意料之中,溫七診斷,我中了毒藥落回。
溫七還說,落回乃慢性毒藥,逐漸蠶食人的身心,令人昏昏沉沉,放大心中鬱結,直至身枯力竭而死。
最後還小聲自言自語的感嘆了一聲:「倒是和靜和公主當年症狀極為相似。」
看似無心之言,卻讓太後聽後脊背發涼,畢竟是上屆宮鬥冠軍,心思異常的敏銳,一點引導的線索就在她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這也不難,幾樁事情聯系起來,隻要太後徹查,自然會有人把證據完完整整地遞到她的手上。
我知道,一切都要結束了。
至於後面說了什麼,發生了何事,我都聽不見了,待我醒來,已是三天後的傍晚。
我睡了很久很久,我夢見他在杳山中將我從湖中救起,帶我摘果採露,送我親手雕的海棠花木簪,給了自來到這個世界最初的溫暖。夢見他被吳氏帶著趙泛追殺,遍體鱗傷的倒在樹下,死在我面前。
「母親撿到我時生了場大病,之前的事全都不記得了,隻有身上一個青玉祥雲佩上刻了一個淮字,你就叫我阿淮吧」
「棠棠,你又來找我玩了,可是母親說山外危險,不讓我下山。」
「棠棠的眼睛真好看,像山頭邊的湖水一樣清澈。」
「棠棠,這是我親手雕的海棠花木簪,送給你。」
「棠棠和阿淮,要永遠在一起。」
「棠棠,不要哭。」
「阿淮,阿淮。」
我從夢中驚醒,汗水浸湿了我的裡衣。
這兩天京城裡傳的滿城風雨。
靜和公主當年是因為被吳氏下毒,才導致的五年後香消玉殒。
而吳氏在公主死後,命人將五歲的趙淮帶到杳山中掐死,於心不忍的嬤嬤將趙淮扔到杳山自生自滅,卻被一家農戶收養。
當吳氏跟趙遠山坦誠之時,早就厭棄公主且獨寵吳氏數年的趙遠山為了不被責罰以及家族榮耀,令年齡相仿,模樣相似的吳氏之子趙泛冒充,並借以磨練的由頭送到邊境涼川數年。
待趙泛回來之時,他就是趙淮。
可嬤嬤的不忍心終究紙包不住火。
當吳氏查到真正的趙淮尚在人世之時,匆忙帶著人入杳山碰到了趙淮將其亂棍打死,在離開之際,還放火燒死了等待趙淮回家吃飯的農戶一家。
當年將軍府那段腌臜的隱秘之事被全盤扯出,轟動全城,骠騎將軍府被抄家,關入天牢,十日後問斬。
18
我被綠蕪攙扶著來到天牢門口時,迎面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我不由得咳的厲害。
此時那對狗鴛鴦與吳氏正關在一起,渾身被折磨的血跡斑斑,沒有一處好肉。
尤其是吳氏,眼睛被燙瞎,雙腿也已被打斷,整個人像一攤爛泥似的癱軟在地,奄奄一息。
我支開了獄卒,「我應該叫你趙淮,還是趙泛?」
此話一出,昏沉的趙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慌忙向我爬來,雙手死死抓住牢門:「夫人,我是被冤枉的,之前是我錯了,你畢竟是我的妻,你求求太後,你求求太後把我放了,我再也不找柳婉婉了。」
「淮哥哥你......」
柳婉婉看著剛才還拉著她手表示要共赴黃泉的趙泛,滿臉的難以置信。
她上前抓住趙泛的頭發,「你說要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你還是個男人嗎?」
趙泛使盡力氣把柳婉婉推走,「你這妖女別碰我,我心中隻有夫人。」
我不由得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輕蔑:「戲演的挺足。」
「什麼?」
我掸了掸身上的灰,「你說夫人?我記得我們早就和離了。」
「之前是我糊塗,畢竟夫妻一場,你就看在......」
我直接打斷了他,「趙泛,你是不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你偽造了十幾年的胎記,說沒就沒了。」
「是你?」
「還不算太蠢。」
趙泛失神了一般地愣怔在原地,隨後驚恐的往後退。
「你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害我。」
「我是誰?七年前你那鳩佔鵲巢的母親帶人殺害趙淮那個晚上,我就躲在不遠處叢林後,在我看到你掛著那晚從阿淮身上奪走的那枚青玉祥雲佩時,你便走不遠了。」
「沈玉棠,你不得好死。」
趙泛指著我,對我瘋狂咒罵,不堪入耳。
而一旁的吳氏卻沒有了罵我的力氣,縮在角落裡汙血滿身,惡臭難聞。
「哈哈哈,我好不好死不清楚,而你和你那卑賤的母親卻活不了了。你們對待阿淮的,我要你們償還百倍。」
「趙淮那麼好聽的名字,你也配叫?」
我讓人把滾熟的辣椒水潑到他的臉上,他不配頂著跟阿淮一樣極為相似的臉去見黃泉,我要讓趙泛面目可憎去給阿淮贖罪。
當滾燙的辣椒水潑到趙泛的臉上時,我在趙泛瘋狂的喊叫與咒罵中離開了。
臨走前,我看著麻木空洞的柳婉婉,「同樣是九年義務教育,你憑什麼覺得就會比我優秀。」
「你是......」
我抬腳轉身。
身後一陣瘋笑。
我不再理會他們,走出牢房時,陽光照在身上,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19
回到宮中,我讓綠蕪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妝奁,取出暗層裡的一枚木制海棠花簪,久久失神。
那年我剛十歲。
我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整整十年,母親生我時難產,自我出生就撒手人寰,沒到一年父親便續弦大理寺少卿之女宋氏。
我對女紅和道德經不感興趣,唯一感興趣的是五花八門現代社會見不到的醫書。
我與整個沈府格格不入,繼母更是煩我,加上我的母親因為生我而去世,父親也逐漸對我不上心,關心和疼愛都留給了我二妹妹。
那日,我因為書中寫的遇螢草一腔熱血帶著我的貼身侍女綠蕪就去了郊外的杳山,晃晃蕩蕩了兩天才在湖邊看見了遇螢草,就在快到採到之時不幸落入水中。
當時綠蕪去附近為我尋找充飢的果子,我逐漸呼吸困難,我快要死了。
是他救了我。
當我思考死後會入了黃泉還是回到現實世界時,一道白色的身影把我從水中撈了出來。
我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少年稚嫩的臉,劍眉星目,長的可真好看。
他對杳山極為熟悉,當我拿出醫書時,那些我苦苦尋找的草藥,他看一眼就能帶我找到。
他說,他不知道自己是誰,當他養母撿到他時生了場大病,之前的事全都不記得了,隻有身上一個青玉祥雲佩上刻了一個淮字,他便讓我喚他阿淮。
他帶著我繞遍了整座山,帶我認識了遍山的草藥,他不像別人介意我口中的「瘋言瘋語」,他喚我棠棠,帶我摘果採露,在山裡自由地奔跑。
說著,趙淮把柳婉婉拉到了身旁。
「(我」臨走時,他送了我一隻海棠花簪,我拿著開心了好久。
從那以後,我經常偷跑到山上找阿淮玩, 直到那天他在海棠樹下等我,我正欲過去時, 一隊人將他團團圍住,辱罵,殺害。
阿淮看見了我, 示意我不要過去,我也真的怯懦了,直到他們丟下奄奄一息的阿淮在地上離去時,我才敢跑出來抱著他哭。
那麼多年我一直在想, 如果我能勇敢一點, 會不會能阻止慘劇的發現, 再不濟還能陪著他一起走,黃泉路上,他該有多孤單。
回去之後,我立誓要為阿淮報仇, 可是夜好黑,我看不清他們的臉, 我找了好多年,直到那天看見了趙泛身上的青玉祥雲佩。
當年, 我親眼目睹那群人發現了阿淮戴在胸口的玉佩並搶走了它。
從那以後, 我七年無頭緒的執念開始有了方向。
20
趙泛和吳氏斬首那天, 海棠花開了滿城,正如一場盛大的春宴, 就好像阿淮回來看我了。
我向太後請旨,恩準我去民間四處遊玩, 我給自己服了毒藥落回,沒幾年好活了。
我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三天兩頭的咳血,飯量也減了大半。
綠蕪終於忍不住, 抱著我哭著說我傻,我醫術那麼高明,就算不吃真的落回也足以以假亂真。
可是我想他了,他去找靜和公主了,我也想去找他。
我挽上那隻海棠花簪,帶著綠蕪在西湖裡撐傘泛舟, 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踏雪跑馬,感受著涼川之上的烈烈長風。
我的阿淮沒出過杳山, 他沒看過的風景, 我都要代他一一看過。
我死在了又一次海棠花開的一個春天。
彌留之際,我雙目含笑。
我想, 阿淮,定是等急了。
可我卻在圖書館的桌子上醒來,原來我沒有死,隻是太累了, 暈了過去。
是夢嗎?
四周一片漆黑, 隻有窗外透過海棠花枝灑下的朦朧月光讓我意識到這裡是學校的圖書館。
忽然一個人影走了過來,聲音清潤溫暖。
「學姐,你也被困在圖書館了?」
借著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如既往好看的面龐。
窗外清輝,月色皎皎。
我人已醒,可海棠花未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