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映雪神色落寞地站在他身後,又憤恨地掃了我一眼。
但這些我都不在意了,我在思考這個孩子的去留。
我今年二十歲,沒有什麼親人了。
如果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就不再是自己一個人。
可若他真的生下來,我們的人生都很難有希望。
我再次一遍遍地呼叫系統,可它比李玄傾還渣。
利用完我就消失不見。
直播裡彈幕一直在刷屏,李玄傾也一直在說話。
但我沒有心情去看。
我看著身邊來來往往做檢查的女子們。
她們看到報告單後都是高興的,她們在期待生命的降臨。
良久之後,我下定決心,給林漾打去電話。
20.
林漾趕來的時候,咬牙切齒地:「渣男是誰,告訴我是誰,老娘手撕了他。」
我不知道要怎麼解釋才好。
「是不是那天寢室樓下見到的那個混蛋,我去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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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那是誰,快說啊你。」
我看了李玄傾一眼:「他……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林漾怔了怔:「死了?」
李玄傾眼神如刀刺向林漾:「朕還好好地活著。」
林漾自然看不見,還在問我人是怎麼死的,疾病、意外還是什麼。
我回她:「先別說這個了,待會兒做完手術你扶我一下。」
胎兒已經快十二周,很難藥流,隻能手術拿掉。
林漾怔了怔:「你已經做好決定了?」
「嗯。」
她抱了抱我:「也好,早點拿掉,你的人生還可以重新開始。」
聽到我說不要孩子後,大梁人一片哗然。
「皇後娘娘,萬不可殺害龍胎啊。」文武百官們紛紛跪地。
百姓們也不斷勸我:
「神女娘娘,您這樣做會不會太殘忍了,畢竟一條生命。」
「就是啊,這可是自己身上的一塊肉。」
「換了是我,做乞丐也要把孩子養大。」
大梁人注重子嗣,女子有孕後都會生下來。
我問他們:「若是孩子生下來就要做乞丐,那生他的意義是什麼?」
「延續香火啊。」他們說。
我搖了搖頭:「不,是延續苦難。」
「如果孩子的出生,是為了繼承自己的勞碌、恐慌、貧困,那麼不生也是一種善良。」
可惜他們並不能理解這樣的話語。
他們需要生存,生存就要種地,種地就需要人,就需要生育。
這是時代的局限性。
21.
李玄傾向我伸出手:「朕的孩子隻會繼承這天下,他不會再有任何苦難。」
「祝安檸,不論你是人是妖還是神,孩子不準打掉,你回來,和朕一起共享這天下。」
我看著他,他現在好像挺情真意切的。
就像當初我們一起被困在大雪之中,我背著受傷的他一步步艱難前行。
他也是這樣情深意切地對我說:「安檸,我定不負你。」
我心中有些悲涼。
我一字一句:「我不會再回來,李玄傾,你殺死了我的所有,包括這個孩子。」
他問:「朕何時殺過你,你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嗎?」
「我早就已經死了,死在冷宮裡。」我終究還是告訴了他。
他臉上有著震驚。
「我病了很久,吐了好多血,宮人也向你稟報過,可你從未來過。」
「既然我已經死了,人死如燈滅,李玄傾,我們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
「就算我還在大梁,我也絕不會生下你的孩子,因為,你不配。」
說完我平靜地看了他最後一眼,毅然推開手術室的門走了進去。
身後傳來他有些慌亂的聲音:「祝安檸,你給朕回來!」
22.
「這個孩子確定不要嗎?」做手術的女醫生冰冷地問我。
我點了點頭。
「那躺上去把衣服脫了。」
我正要照做,可奇怪的是直播並沒有停止。
一般而言,上廁所洗澡這樣的時刻,直播會自動關閉的。
但直播還在繼續,不過彈幕像是被定格了,大梁人也像被定住了。
我這邊的女醫生也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就好像時間停止了。
發生了什麼?
「是我停止了時間,還好趕上了,差點誤了大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是渣系統終於上線了。
「你去了哪裡,為什消失了這麼久?」我生氣地問它。
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也是第一次當系統,沒什麼經驗,把你送回來後我就做第二個任務去了。」
「這個孩子是我的失誤,你穿回來的時候我忘了檢查你的身體狀況,現在我來回收,不會有人知道你懷孕過,你的病例上隻會多一例腸胃炎報告。」
我不解:「回收?」
「嗯,這個孩子不屬於這個世界,會對時空造成影響。」
「曾經有系統也忘了收回,結果那個孩子長大後為了找他父親把時空都撕裂了。」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從不知道跨時空出生的孩子會有這樣的能耐。
一陣暖流在我的腹部環繞,三秒之後一團白的光芒被系統裝進一個克萊因藍的瓶子裡。
「成功,我現在要回去交差受罰,你保重。」系統收好瓶子準備離開。
我叫住它:「以後我還會被要求做任務嗎?」
它訕訕道:「你第一次就失敗了,應該不會再用你了,我們都是擇優錄取。」
「能告訴我為什麼要直播嗎?」我又問它。
「這是我們系統界的一次新嘗試,別的我不能再多說了。」系統隻回了這一句。
我提出最後一個問題:「那你可以消除我的記憶嗎?」
我不想再記住和李玄傾的點點滴滴。
我要徹底忘了他。
「你確定你要忘掉所有?」
「嗯,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系統想了想:「好吧,我答應你,就當是因為我的失誤對你的補償。」
「謝謝。」我緩緩閉上了眼睛,沒有再看大梁一眼。
腦海裡無數的畫面浮現,過往七年像一部無聲的膠片電影在播放。
隻不過是倒放。
從我死在冷宮裡那一晚開始倒放……
畫面越來越模糊,就像一塊橡皮擦在不斷地擦拭。
我漸漸累了,也困了,隻想好好睡一覺。
23.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光怪陸離的,醒來後什麼都沒記住。
我發現我在醫院,手上輸著液。
林漾說我得了急性腸胃炎,輸完液就會好。
我想了想,是了,我最近吃點東西就吐,可不就是腸胃炎。
回到寢室後,我站在陽臺上吹著晚風看著夕陽。
我感覺我好像忘記了什麼,但努力想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最後索性不想了。
何必自尋煩惱呢。
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
24.
李玄傾視角。
他從未想過祝安檸會做的那樣的決絕,絲毫不留一點餘地。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從不會忤逆他任何事。
從他第一次到祝家提親開始,他原以為她這個相國最疼愛的小女兒是瞧不上他的。
畢竟他母族微弱,他也不被父皇重視。
且那時相國已經打算將她嫁給太子。
她絕食了三天,逼迫相國答應了她和他的婚事。
他想她是喜歡他的皮囊,因為她曾爬上高牆偷看他,還以為他沒有發現。
成親後,她性格變得溫婉,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可他卻覺得不喜歡,他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不能總在王府裡和她在一起。
他有野心,他不甘隻做一個被欺負的皇子。
他要做那天下的共主。
可他也不能對她表現得太明顯,至少丈夫的責任要盡到。
隻是他在她平日用的香料裡放了避子的藥材。
他絕不會有一個祝家血脈的孩子。
她什麼都不知道,一次次幫他從相國那裡爭取機會,甚至還跟著他去守邊城。
而他也沒有讓她失望,一次次地成功,一步步地高升。
終於五年後,他靠著軍功和籌謀扳倒太子,入主東宮。
他能感覺到她對他的喜歡是出於真心,可他不能對她動心。
相國一直是支持前太子的,常常在他父皇面前進言想要廢了他迎回太子。
他不能容忍這樣的事。
更何況,他還有映雪,那個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他的柔弱女子。
所以登基之後,他第一件事是要誅了相國府,第二件事是封了崔映雪為妃。
他原本沒打算動祝安檸的,她隻要安靜地待在她的皇後殿就好。
她陪了他七年,他願意把皇後之位給她。
可她卻不停地為相國求情,甚至還動手打傷了映雪。
他問她為什麼打人,她說是映雪先打的她,她隻是正當防衛。
映雪說自己沒有打人,侍女們也紛紛為映雪作證。
他將她打入冷宮。
她漸漸不再掙扎求情。
他記得她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是我錯了,妄想了這麼多。」
然後她平靜地去了冷宮。
平靜得就同她走進那個手術室時一樣。
那天手術室裡還出現了一個叫系統的東西,他能聽見聲音卻看不見它在哪裡。
直播上他聽見系統說要收回他的孩子。
然後一團白色的光芒從她肚子裡飄出,被裝進一個深藍色的瓶子裡。
後來大臣們討論,那團白色的光應該是孩子的靈魂。
他親眼看見他的孩子消失了。
她還要求系統消除她的記憶,她說要永遠地忘了他。
他當時還以為這樣的事是天方夜譚,記憶怎麼可能說消失就消失呢。
她肯定是故意氣他。
可她醒來後真的再也沒有瞧過他一眼。
她那樣自然地生活,不像是裝看不見。
她是真的忘記了。
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撕扯了一下。
她忤逆他時,咒罵他時,他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卻在她忘了他的時候,覺得心髒給刺了一刀。
他告訴自己沒關系,因為直播沒有立刻消失,他還是能看到她的一些生活。
能見到她,她就沒有離開他。
他看到她那個學生讓她教他劍術,她茫然地說她不會。
還有那個陳竟又約她吃飯,她在鏡子前打扮了很久,漂漂亮亮地去赴約。
女為悅己者容,原來她不記得他的時候,是會為別的男子動心的。
他們一起吃飯看電影,好幾天都在一起。
陳竟握住她的手,說高中他們做同桌的時候,他就喜歡她。
然後他向她靠近親吻了她。
她沒有拒絕。
他很生氣,可無論他怎樣叫她的名字她都聽不見。
好在後來她不再和陳竟見面,那個林漾問她為什麼不去了。
她微蹙著眉:「我是很喜歡陳竟,但我心裡好像有個聲音,讓我不要再情情愛愛的,否則要吃大虧的。」
原來她還是有感應的,雖然那個讓她受傷的人是他。
但他還是希望她能記起來,他可以向她道歉。
可事與願違,兩年後她依舊什麼也不記得。
這兩年裡喜歡她的男人有不少,她都拒絕了。
她沉迷學業,被保送上了研究生,還去做了什麼支教。
學生們說她是閃閃發光的星星。
大梁的農官們按照她給的法子在海邊找到了野生的稻谷培育,糧食獲得了大豐收。
織布局的人大大提高了紡織速度,醫官們也制出了各種治病的良藥。
大梁越來越多的女子會讀書習字,她們走出家門,還叫嚷著女子能頂半邊天。
大臣們說不能放任女子們如此,否則以後她們必定不會再順從男子。
他沒有採納大臣們意見,因為他看到她那個不對女子設限的世界遠比大梁繁榮強大。
他想看看,她教導下的女子們究竟能為大梁帶來什麼。
日升月落,他已經習慣了每天抬頭看著她。
他想著能這樣看著也好。
可突然一天早上醒來,他又聽見了那個系統的聲音。
系統說:「完了完了,這邊的直播忘關了,回去又要被罰了。」
他有不好的預感,鞋都沒穿地向外跑去,可最後隻看到一閃而過的光幕。
他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於是他用盡一切辦法想去她的世界,他率領軍隊打到了九州之外,可到處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三十九歲時,他生了重病。
彌留之際,他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來到他寢宮。
那個他一直沒有忘記的系統聲再次響起:「這就是你的親生父親。」
原來是他和她的孩子。
他想讓他走近些,想好好看看他的模樣。
少年冷傲的聲音卻響起:「原來人渣長這樣,幸好我長得像我媽。」
然後,少年頭也不回地離去。
他終究是,妻離子散,什麼都沒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