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就比我高很多,此時彎腰看我,我才真正看清他的樣子。
一張清冷的臉,五官都是生人勿近的凌厲感,但眼睛裡卻是浸了笑意,看起來相互矛盾卻莫名協調,成了獨有的溫和氣質。
不可否認,他很帥。
我扭頭撇開目光,不跟他對視,否認:「不是!」
他輕笑一聲,明顯不信。
不是,怎麼鬼也這麼八卦。
這還真不是我喜歡的人,不過是十分重要也是我十分感謝的人。
等我再想解釋時,許昕暘已經不再問,隻是閉上眼用手撫上模型,原本輕松的神色卻突然一變,眉頭微微皺起來。
等他再睜開眼的時,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些探究。
我急得不行,問他能不能實現這個願望。
結果他隻是沉沉地望著我,許久說:「抱歉,我感受不到死人的氣息。」
我嘆了口氣,其實結果早就料到了。
給我捐眼角膜的人,肯定是死後捐獻。
所以第一次上錯墳許願才沒有說這個願望,大概率都是找不到的。
隻是我自己不甘心,想去感謝他們之類的。
氣氛一時有些沉重,許昕暘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眼底的情緒我看不懂。
Advertisement
我打破沉默,笑著問:「那我換個簡單的願望嘛,等實現了你就可以去投胎了!」
當然也就可以離開我了,多麼完美的計劃啊!
他一笑,示意我繼續。
然後想到什麼一樣,揉了揉額角,為難地說:「高數真不行。」
不是,我也沒打算問啊……
我已經浪子回頭,不做投機取巧的事情了!
於是我隨便說了個諸如做個好夢彌補遺憾之類的賊簡單的願望,好讓他容易給我實現。
在現實裡找不到機會感謝那位好心人,夢裡總能找到機會感謝吧!
結果晚上時,我果然做了個舊夢。
5
夢裡一片混沌,我又回到了失明的日子,重復著之前做過的事情。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用上帝視角看自己曾經的經歷一樣,明知道是做夢也醒不來。
我在心裡暗罵許昕暘。
他行不行啊,說給我做美夢,結果怎麼回到我人生最灰暗的時候了。
正當我一個人迷茫地走在大霧裡時,突然就開始亮起來,耳邊也開始響起各種人的聲音。
我唯獨聽到了一句。
「徐時靈!有人給你捐獻眼角膜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夢境翻轉。
一個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我面前,背後的光亮得刺眼,盡管在夢裡我都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他的樣子,卻沒有一點辦法。
是給我捐獻眼角膜的好心人。
他遞給我一個盒子,聲音虛弱卻異常溫和:「這顆星星,希望給你帶來好運。」
我激動地站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抓緊機會把所有感謝的話都說盡了。
畢竟我並沒有見過他,這一切都是我夢裡想象出來的場景。
我的土星模型,是捐獻者託別人給我的,他本人並沒有露面。
夢裡到最後,我很堅定的說:「我會帶著你的眼睛努力生活的。」
他欣慰地笑了一聲,然後摸了摸我的頭,聲音帶笑:「那就好好學高數。」
臥槽?
這這這怎麼是這個走向?
6
夢裡的光越來越淡,我睜大眼睛,努力想看他的樣子時,鬧鈴響了。
我猛地從夢境抽離,還沒緩過神時。
背後就響起了熟悉的懶洋洋的聲音:「看來昨天的夢不錯啊!」
我震驚地回頭,發現許昕暘百無聊賴地坐在我書桌旁,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我的模型。
他怎麼還沒消失?
我瞌睡醒了大半,聲音都高了好幾度:「你怎麼還沒消失?」
不是說完成我的願望就可以走了嗎?
我昨天也確實做了個夢彌補了對他道謝的遺憾。
雖然中間出了些小插曲,但是無傷大雅。
他兩手一攤,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你的願望我確實完成了,但是我走不了。」
什麼?!
我飛快下床,起床氣讓我忘記恐懼,衝上去就說:「天殺的,你敢耍老子!」
他見我急了,雖然知道我碰不到他,也下意識躲閃到一邊,安撫道:「我也沒遇到這種情況,你是第一個給我燒紙的。」
他這麼一說,心裡突然有點心酸。
他看起來,頂多十八九的樣子,都沒人給他燒紙……
是因為沒有親人嗎?
我裝作整理衣服,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問:「那到底要怎麼辦?」
我過幾天還要回去上課呢!
總不能一直跟著我吧!
他跟我一起皺著眉沉思,半天都沒想出所以然來。
沒辦法,我們隻能去萬能的互聯網尋求幫助。
發現有個說法是,鬼跟著人不去投胎是因為有執念,隻要執念消散,他自然也就消散了。
我激動地問道:「大哥,你有什麼執念,我幫你完成啊!」
所以還真是世事無常,誰又能料到,前幾天還是他幫我完成願望。
到了現在,我居然還要幫他完成執念。
他轉頭看著我,臉上罕見地露出迷茫的表情,抱歉地說:「我不記得了。」
「……」
失憶梗啊!
妙啊!
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失憶小說啊!
我無語地看著他,他有些無奈解釋道:「死之後,前塵往事,真的不記得了。」
難得這就是我們說的,喝了孟婆湯。
從他這行不通,我耐著性子繼續在網上找些雜七雜八的信息,突然看到一個帖子說古代陪葬品可以體現墓主人的喜好……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電腦,腦子裡產生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我晃了晃腦袋清醒,太可怕了我不敢。
之後再沒有合適的信息了,我合上電腦,抓著日益稀疏的頭發,沮喪地說:「那怎麼辦,總不能真讓我去掘你的墳吧!」
話一出口,我驚了。
怎麼把剛剛那個荒謬的想法給說出來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他,結果他居然毫不猶豫地說:「可以啊!」
這真刑啊!
我是個遵紀守法好青年,再說了,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顧慮,雲淡風輕笑著說:「那隻是個衣冠冢,我的屍體已經火化隨風撒了。」
那語氣,好像在說這個辣條幾塊錢一樣。
完全沒有任何難過遺憾的情緒,瀟灑得讓我產生一個疑問。
他這樣的,到底是什麼執念才能把他留到現在不肯去投胎。
我還是搖了搖頭,一陣膽寒:「那片都是墓地,我萬一挖錯了怎麼辦,我不去。」
死者為大,禮不可廢啊!
他糾正我:「那裡隻有我一個鬼,據我所知沒有墳了。」
我還是不為所動,他兩手一攤,為難地說:「那可能得一直跟著你了。」
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咬牙說:「我明天就去拿您的遺物。」
禮雖然不可廢,我也不可廢啊!
7
第二天,我就跟我爸重新回老家上山去拜太公,聽說因為上次我們上錯墳我爸被我爺罵得可慘。
所以這次找得特別仔細,連五指毛桃出現我爸都狠心錯過。
終於找到了太公的墓。
等到我們虔誠地認錯並且拜完結束,我借口有事,跟著許昕暘就來到了埋他遺物的地方。
我還是有些害怕。
讓他一定要看清楚,別給我指錯了。
找準地方後,我閉著眼就用鏟子鏟起來,我以為要鏟很久,結果沒多久就有東西出現。
我倆對視一眼,然後吭哧吭哧把那個大盒子拿出來。
我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在他的允許下,將盒子上的土擦幹淨,屏住呼吸打開。
然後我就愣住了。
盒子裡什麼都沒有,就隻有幾張劇院的門票以及一個日記本。
我疑惑地看向他:「你的遺物,就隻有這些?」
他跟我一起坐在地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撐著頭看著盒子裡的東西,點點頭。
碎發遮住了他的情緒,我隻能看到他緊抿的唇,莫名地,覺得有些可憐。
這麼小就去世了,還隻有這些東西,縱然我一貫是個不善良的毒婦,也覺得有些心酸。
他抬頭,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看來我生前很文藝啊,是不是更țû⁵帥了。」
我慈愛的目光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立馬翻了個白眼。
果然,我還是適合當毒婦。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於是把土填好,抱著盒子就跟我爸回去了。
人類的本質還是吃瓜,雖然知道看人日記不對,縱然得到了允許,我還是有些愧疚,但是愧疚中又暗含了一些吃瓜的興奮。
我還真是猥瑣得陰暗,窩囊的善良啊!
然而打開第一頁,我呆在原地,腦子裡思緒萬千,瞬間就不想吃瓜了。
誰家好人!在日記裡!寫物理推導公式!
我服了。
那可是物理啊,眼前的日記本瞬間就成了天書了。
我看向日記的主人,揉了揉額角,自暴自棄地問:「你別告訴我,你的執念是破解什麼物理難題。」
那還不如鯊了我。
他被我絕望的樣子逗笑了,安撫說:「不至於吧!」
然後在他的鼓勵下,我又往下看。
後面的幾頁,不是各種復雜物理公式,就是各種天體運行軌跡圖。
而且每次推導出公式之後,還會寫一句:「耶,闖關成功,獎勵去看她演出。」
應該就是他盒子裡的劇院的票了。
我麻了……
敢情他生前,是個學霸啊,那為什麼不會高數題!
我幽怨地看著他,說:「你生前的愛好,真的很小眾。」
他討饒地舉手投降,我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發現還是這樣。
等到他的公式越來越復雜,我越看越看不懂,臨近爆發的時候,突然這一天記錄的東西,很與眾不同。
整頁一個字沒有,隻有一幅模糊的素描畫。
畫中好像是某個活動現場,舞臺中央的女生在簇擁下安靜的拉著大提琴,雖然看不清臉,但依舊能感受到優雅大方。
噢噢~
這才是我想看的嘛。
我歪著嘴轉頭去看許昕暘,發現他也是正出神地盯著這幅畫,久久都沒有說話。
我大氣都不敢出,期待他能想起一些執念啊什麼的。
結果他回神之後,眼底的情緒洶湧流淌,眉頭卻是皺起來的。
「我不記得了,但我好像很想她。」
這不是廢話,不想能畫得這麼用心。
畫裡還畫了好幾個小桃心呢!
難不成這就是他的執念?
我安撫他沒事,等我繼續往後看就知道了。
結果出乎我們的意料,後面的日記本,完全翻不動,就跟膠水焊死了一樣。
這什麼情況?
我眨巴眼睛,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震驚了:「哥們,你是不是未卜先知,算到了自己的日記本被人觀賞,所以給封住了。」
他明顯也很震驚,十分無奈,隻說:「不至於吧!」
我眼睛已經有些疲憊了,於是閉上眼揉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