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許昕暘坐在我旁邊,問:「大學也這麼辛苦嗎?」
我苦命地點點頭。
那不然呢?
早八,大學生的噩夢。
他點頭,若有所思,問道:「不是都說,上了大學就解放了嗎?」
騙局!!
本世紀最大的騙局!
看我依舊一臉菜色,他笑著安慰道:「你就當帶我體驗大學,我陪你上課就不無聊了。」
他這麼一說,我心裡剛剛平復的情緒又湧上來,有些說不出話了。
我厭惡的早八,可能是許昕暘期待的東西。
因為心髒病,他並沒有活到上大學的時候就離世了。
於是我故作輕松,在虛空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方地說:「那剛好,這節是高數,就交給你了。」
頓了頓,我想起來他失憶這件事,貼心地問:「诶對了,你還記得一加一等於幾不?」
我現在對許昕暘,已經帶上了濾鏡,和之前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下意識就想對他好。
許昕暘揉了揉額角,有些無語地說:「我隻是失憶了,不是失去了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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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見他和平時沒有兩樣,也跟他開起玩笑,不屑地拿出高數題,讓他給我算。
果然,他立馬擺手投降。
我就說這玩意鬼都不做。
去年我就掛科了,今年重修可不敢再掛了。
之後我們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別的。
就是司機一直從鏡子裡看我們。
我疑惑地打算問時,學校到了,司機看著我欲言又止半天,還是說道:「孩子,學習壓力大也要注意心理健康啊!」
「???」
我不解地望著他,就看司機語重心長的給我塞了一張廣告——
某某精神科,關注您的心理健康。
艹。
把我當成自言自語的精神分裂了。
13
上課還算順利,就是我一直心不在焉的,滿腦子都是夢裡的場景。
以及在腦子裡搜刮當年的記憶,試圖找到和許昕暘交匯的地方。
許昕暘,我轉頭去看他,發現他跟沒事人一樣聽得賊認真。
真是個合格的伴讀。
我在內心暗暗評價。
不敢想他要是還活著,得有多卷。
不過一方面我又覺得不服氣,不是他怎麼沒有感覺呢?
知道暗戀對象就在身邊,難得不應該有情緒起伏嗎?
怎麼這麼快就正常了。
就好像,忘記了我是他暗戀的人一樣。
而且還能一心二用,隻要我一打盹就用低沉的嗓音在我耳邊說:「你的二十萬被我偷走了。」
什麼?!
我果然會醒。
諸如此類層出不窮。
一節課下來,竟然比我自己上課效率高多了。
我拖著沉重的身軀回到家,已經累得癱在床上了。
許昕暘果然不是人,一點都不帶困的,還精神抖擻地讓我給他在圖書館借物理書,他要看我的書學習。
我擺爛了,把書給他拿出來,讓他自己看,我就負責給他翻頁。
看他看得認真,我就沒打擾,自己拿出日記本開始看新的一頁。
記錄的東西也都是跟我重逢之後的瑣碎場景。
還有一些青澀的告白。
而在這之後,我每天晚上做夢,也都會用第三視角看到在陳舊的歲月裡,許昕暘隱秘又濃烈的感情。
有時候是悄悄為我打掃了教室的衛生。
當我值日時,驚奇發現已經有人掃過,於是露出驚喜的表情分享給朋友時。
他就靠在一旁,不自覺地勾起嘴角,眼裡都是笑意。
有時候,我練琴不過關,沮喪地出去放風,再次回來就會發現桌子上加油的紙條和一顆糖。
刻意寫得工整的字跡,別扭的畫上的桃心。
當時的我看到,一直以為是老師安慰我的,所以每次都感動得吃掉糖,重新振作起來。
這時候,他就站在窗邊,低頭笑起來,眼底的滿足和歡喜都快要溢出來。
就好像,吃掉糖是他不是我一樣,看起來竟比我還甜蜜。
有時候,是運動會,明明有心髒病不能強烈運動還要去當志願者。
就為了正大光明遞給我一瓶水。
我下意識地說謝謝,足夠他開心一整天。
有時候,幼稚地許願,如果做出物理題就獎勵去看我表演,於是謹慎刻苦地做出了一道又一道難題,如果遇到單數的葉子就去幫我買水,如果幸運遇到綠燈就去幫我做值日,如果……
做盡了概率的賭注,隻為找到合適的理由去見我。
原來我當時以為幸運的事情,都是他隱晦的愛意。
許昕暘,才是我青春裡的田螺公主。
14
這之後,我對許昕暘的感情有些微妙,不由自主地想去了解他,迫切地想知道我錯過的,丟失在時光長河裡名為真心的東西。
他每天形影不離地跟著我,陪著我上課玩鬧。
不知不覺就過了好久,久到讓我竟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居然也不錯。
許昕暘依舊愛看書,我坐在旁邊看向安靜看書的許昕暘,情不自禁撫摸上日記本潦草的字跡。
心髒突然漏跳一拍。
有種跨越時空,過去和現實猛然重合的感覺。
他要是還活著,該多好……
我晃了晃腦袋,平復了一下心跳。
問道:「這都這麼多天了,裡面都是你……」
我頓了頓,糾結了一下語言,還是說:「都是你對,對我的喜歡和付出。」
「那你的執念是什麼呢?」
許昕暘從書裡抬頭,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不是,他怎麼又卡殼了。
我麻了……
這是我最近發現的問題,他的記憶好像變得更差了,還隻記不住日記裡的內容,明明我前一天說過的夢境,第二天得再說一次才能想起。
我刻意不去想其中原委,打趣地問:「你們鬼是不是物理學多了,也會腦子記不住事啊!」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兒,隻有一瞬間的失神,然後扯出一個笑,說道:「是啊!」
「會記不住的……」
看看,物理多難。
又得給他講他對我的喜歡,他們鬼的腦子是什麼構造,記憶裡這麼差。
我沒辦法,跟他重新講一遍他日記裡寫的東西,然後才後知後覺地臉紅起來。
不是,我都講了這麼多遍了,我都沒臉紅!
他在我的注視下搖搖頭,果然還是不知道執念是什麼。
看來還得繼續看,於是我打開新的一頁,等我看清寫的文字時,瞬間就愣住了。
不同於之前開朗臭屁的文字,整個日記的基調都開始變得悲傷。
那上面隻寫了一段話——
【光的直線傳播是宇宙賦予給我最大的恩惠,因為由它產生的影子,讓我可以悄悄觸碰不該肖想的人。】
我心髒突然跳起來,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感從心裡升起。
我看向日記裡的日期,心裡又沉了沉。
果然是我失明的日子。
許昕暘發現了我的異常,擔憂地問我怎麼了。
這畢竟是他的日記,再怎麼樣,他也有看的權利,於是我並沒有瞞他,給他看了日記的內容。
許昕暘沉默了一會兒,下意識看向燈光下我的影子,然後試探地在燈下伸出手。
結果是徒勞。
溫暖的燈光下,隻有我自己的影子孤單地打下一片陰影,許昕暘沒有影子。
碎發遮住了他深沉的眸子,他現在越來越安靜了,還保持著用手觸碰我影子的動作,久久都不動一下。
我沒有打擾,就這麼注視著他的舉動。
很久,他才收回手,扯出一個笑,眼底有些迷茫,有些怔,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是現在,連光都無法照到我,於是我連唯一接觸她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我再也忍不住,立刻轉過頭,眼淚奪眶而出。
他不記得了。
這麼一會兒,他就不記得日記裡寫的人是我了。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東西,我不敢面對的真相在地底叫囂,好似馬上就要噴發。
我在慢慢知道他對我愛意的同時,他也在慢慢忘記過去。
就像他最開始說的那樣,成了鬼之後,前塵往事,他不會再記得。
我記得越深刻,他忘得就越快。
我強忍住內心的難過,重新看他,對他笑了笑,想要安慰他,眼淚卻再一次滑落。
許昕暘看見我哭了,有些慌亂,故作輕松的說:「哎呀,別難過,我本來就死了嘛。」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更想哭了。
於是他更加手忙腳亂地安慰,我吸了吸鼻子,不死心地問:「你記得我是誰嗎?」
他一愣,好笑地說:「徐時靈,給我燒紙的好心人啊!」
見我還要哭,他頗為頭疼安慰,小聲嘟囔:「怎麼這樣哭,搞得我心疼。」
騙子,一個鬼,哪還有心啊!
15
晚上睡著之後,我照例又夢到了日記的內容。
彼時我已經看不見,永遠失去了大提琴演奏的舞臺,整個人休學在家裡渾渾噩噩。
夢裡的場景應該是我一個人坐在公園裡曬太陽,雖然看不見,也想感受一下陽光的溫暖。
許昕暘穿著病號服,肉眼可見的虛弱,看向我的目光都是痛苦和心疼。
看來這時候,他的病情也開始嚴重。
畫面裡,我費勁地抬起胳膊,在虛空中伸出手,妄想抓住光明。
許昕暘跟在我身邊,學著我的樣子伸出手。
陽光下我們的影子交替在一起。
打眼一看,就像是互相十指相扣一樣。
當年看不見的我,想抓住光,卻抓了個空,如今的我,站在夢裡,走過去和當年的自己重合在一起,與回憶裡的許昕暘十指相扣,終於抓住了光。
於是,地上的影子相互依偎在一起,我和夢裡的許昕暘,也終於踏破時光的長河,抓住了彼此。
許昕暘勾了勾嘴角,像是感受到什麼一樣,蒼白的臉上終於浮現苦澀的笑容。
可惜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嗤笑了一聲,覺得自己這輩子無望光明,顫巍巍站起來就往回走。
許昕暘跟在我身後,為我清理前面一切障礙,要過紅綠燈時,就充當好心人來扶我。
原來當時,幫助我的路人一直都是他一個人。
我當時在想什麼。
我努力回憶,我當時隻覺得自己可憐,別人微小的關心和善意都讓我自卑,讓我意識到自己是個要被照顧的可憐蟲。
於是我躲開許昕暘的扶我的手,倔強地拄著盲杖自己走。
許昕ƭůₐ暘在原地愣了一會,蒼白的臉上顯示出無奈的表情,默默跟了一路,直到我回家他才離開。
畫面逐漸變暗,我知道夢境又要結束了。
不舍地看著許昕暘逐漸消失的背影,不受控制一樣喊他的名字。
當然他並不會聽不見。
16
再次醒來,對上的就是許昕暘探究的目光。
他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百無聊賴地玩著沙發上掛著的玩偶,挑眉問道:「夢到我什麼了?」
我一愣,他今天,沒失憶嗎?
我喜悅的心情還沒表現在臉上,就看到他調侃道:「喊了一晚上我的名字。」
「夢到什麼了?」
我沒來得及收斂好的表情僵在臉上,僵硬地扯出一個笑,說:「夢到,你握住我的手。」
許昕暘被我逗笑了,故意做了很搞笑的動作,開玩笑說:「可別因為我帥就愛上我,畢竟人鬼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