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著飯都會給肥球喂幾粒米,然後把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的。
我:「少給它吃這種黏糊糊的,喂點硬的。」
我爸嘿嘿笑:「好好。
「你看它,跟你小時候一樣貪吃。
「你小時候胖得呀,胳膊都是藕節。」
我嗔怪道:「還不是你生怕我餓著,沒事就讓人喂我吃東西。」
「胖胖的多可愛呀。
「你看你現在,下巴瘦得跟啥一樣了。
「手腕也是,摸著咯骨頭。」
64
「爸,明天除夕夜你在家等我回來吃年夜飯。」我刨了一大口米飯,「我辦點事兒就回來。」
他頭也不抬的,繼續逗著小倉鼠。
臉上笑意燦爛:「诶诶,你早點兒回,餃子涼了不好吃。」
第二天出門臨走的時候,我爸包餃子。
不熟練,但看樣子還挺像模像樣的。
關門他還問我:「吆兒,下多少個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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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吧。」
到沈眷家已經一小時後了,到處都堵車。
到了後他卻不在家。
家裡有新阿姨了,她招呼我坐下,讓我再等等:
「沈先生還在酒店跟他老婆和家人吃團年飯。
「估計得還有一會兒。」
他老婆……回國了?
我沒給他打電話,怕他老婆看到會誤會。
等了會兒他約的新醫生都到了。
我把我爸之前的病歷檔案跟資料重新交給他,然後聊了下我爸的病情。
最後連醫生都走了,沈眷還沒到。
我給他發短信,告訴他我準備回家了。
他回我信息:「在路上,等我。
「有事告訴你。」
65
半小時前我爸還給我錄了個視頻,跟醫生聊完後才看到。
他把手機立在旁邊。
我看到他點燃了仙女棒。
然後在天臺上像個小孩兒一樣搖搖晃晃還得瑟:
「吆兒你看!
「多好看!
「漂亮吧?」
他的臉被照得明亮又溫暖,透過鏡頭好像看到我了一樣:
「小公主。
「爸爸祝你新的一年,平安喜樂,越來越快樂。」
仙女棒的火花很快就燃盡了,畫面歸於黑暗。
視頻裡突然沒聲音了。
過了會兒,我爸走過來。
我看到他臉上露出又哭又笑的奇怪表情,像是兩個人在他身體裡爭奪控制權一樣。
他轉過臉來,另一半的臉上有淚痕。
充滿了悲傷:
「肥球不動了……我怎麼弄它都不起來……
「吆兒,它死了……」
我感覺心髒都停止跳動了。
他哭著:「吆吆,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爸爸真的扛不住了啊……
「爸爸沒用,爸爸是懦夫。
「爸爸好想陪著你……但是真的好累好累……」
在我死死閉上眼前。
一個身影,飛快地、毫無預兆地衝向了天臺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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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人的吧?
我站起身,腳是軟的,腦子是昏的。
感覺周圍的事物都在天旋地轉。
我繼續打他的手機,打到十七個的時候,有人接了。
是警察。
那個醫生還沒走遠,在門口打電話。
我差點跪下去:「麻煩……麻煩送我回家。」
那個醫生把我扶起來:「出什麼事了?」
我牙關顫得幾乎說不出來正常話:
「我爸爸……我爸爸……」
醫生沒多問,一踩油門開車。
路上,他接到沈眷的電話,沒聽清說了什麼。
我一直在抖,抖得厲害。
我得回去吃餃子,不是說了要等我嗎?
你就這麼扔下我。
這世界上,以後就再也沒人幫我撐腰了。
67
到家了。
樓下圍滿了人,我看到地上一攤觸目驚心的血跡,屍體被拉走了。
警察不讓我上樓。
趁人不注意我還是偷跑了上去,然後反鎖上門。
桌子上擺著涼透了的餃子,半瓶老白幹。
我數了下:十六個。
我給自己倒了半杯白酒,對著他的杯子碰了下。
一口下肚,燒得我淚眼模糊。
我低聲:「都說了隻吃八個了。」
我突然跑進屋子裡找出一個盒子。
盒子裡是心願券,那是他生日我送給他的。
第二年我生日他又重新送給我。
他說,以後我無論有多少心願,他都會替我實現。
我低頭寫字:希望爸爸回來。
然後低頭許願,睜眼。
又繼續寫下一張:希望爸爸回來。
又閉上眼。
許願,再睜眼……
直到一整盒的心願券都用光。
他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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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有人在不停地敲門撞門,但我卻覺得屋子裡安靜得很。
電視關上了,這個時間點平日裡他應該在看夜間新聞。
我打開電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
電視裡主持人們喜氣洋洋恭賀新年的聲音傳出來。
城市裡煙花爆竹炸開的聲音此起彼伏。
我想起十八歲生日那年,我爸在城裡最好的酒店給我辦了一場生日會。
我穿著禮服,他替我挑的粉色水晶鞋。
第一支舞,是跟爸爸跳的。
全程他被我踩得龇牙咧嘴,但笑聲一直沒停過。
舞畢,他在我額頭上親了一口:
「小公主,生日快樂。」
「好熱鬧。
「爸爸,新年快樂。」
爸爸,你等等我,我這就來陪你。
番外:
69
除夕夜,小雪,煙花絢爛。
前頭出了交通事故,堵了快十五分鍾。
沈眷接到許伊伊電話:「明天我又回美國啦,你早點兒把我們假結婚的事告訴秦思吧,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沈眷伸手接了片雪花,雪花觸到掌心瞬間融化:
「再說。」
許伊伊:「唉……要不是我爸媽死板,不接受我喜歡的那個男生,我也不會找到你假結婚呀。」
沈眷:「也沒壞處,結婚登記後我們兩家公司的市值漲了不少。」
許伊伊:「對啦,上次我看到她去商場買牛奶,挑挑選選選了好久才買,結果我過去一看,那個牌子你才不會過敏。」
沈眷覺得有點心煩意亂,按了一下喇叭。
許伊伊:「眷哥,我覺得以前的恩怨過都過去了,活人得往前看,別這麼為難她了,我看你那新房子全是按照她的喜好安排的,你這是何必呢?」
沈眷嘖了聲:「你今天話怎麼這麼多?先掛了,我接個電話。」
是給秦思找的新醫生的電話。
對方剛說了兩句,沈眷臉色就變了。
他猛地一打方向盤,叮囑醫生:「看好她,我馬上就到。」
快到她家巷子的時候,外頭圍了一堆看熱鬧的人。
他下車就跑,好像再慢一步,他就再也見不到那個女生了。
70
醫生滿頭大汗地告訴他:「抱歉抱歉,她跑得太快了,我一下子沒抓住她,她就跑進屋子裡了。」
沈眷感覺好像即將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她不接他電話,不回他短信。
沈眷直接告訴警察:「趕緊破門進去!她有危險!」
警察:「我們工作人員還在外面做心理疏導……」
沈眷撥開警察,感覺自己心髒都在狂跳。
耳朵也在嗡嗡作響。
人群爆發出尖叫聲。
他抬頭,一個女孩兒翻身坐上陽臺,小腿懸在半空。
秦思好像看到他了,她拿出手機。
沈眷立刻接起來,是她打的。
他幾乎是在哀求著:「思思,下來。
「我們不吵了,不吵了好嗎?
「我跟她是假結婚……」
秦思的聲音很小:「沈眷,
「我沒有爸爸了啊。」
她哭聲越來越小,像嗚咽的流浪小狗。
她也似乎根本沒聽見他的聲音和說的話。
白色月光下,小雪紛灑。
她閉了眼,身體直直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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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眷想起第一次見到她,在大學裡。
新生軍訓,教官讓人出來文藝表演。
女生們把她推出來,她倒也不害羞,落落大方。
手機音樂起,她跳了支古典舞。
後來沈眷知道她是間接害死妹妹的人之後一直在想。
怎麼就這麼巧?怎麼就偏偏是她?
後來他申請了出國留學。
他想,剛好借著這次機會甩了她。
可每天在電話聽著她的聲音,看著她的臉,他又覺得有點說不出口來。
直到他跟她戀愛的事被小姨知道。
小姨給了他狠狠一耳光:
「沈眷,你妹妹因為校園暴力跳樓,而秦思曾經就是那群人的一員。
「你妹妹死了,你媽媽又氣又傷心,沒多久就生病走了。
「你還舍不得她!?」
沈眷陷入沉默,第二天,他將她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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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面就是在公證處了。
其實這幾年他一直都知道她過得不好,也知道她從來沒有談過新的男朋友。
每每這時候,他總會有一種自虐般的快感,又難過又高興。
她就該這樣。
她隻配這樣。
他也沒有談過新女朋友,談了很多個那些話都是騙她的。
他甚至在聽到許伊伊抱怨想形婚的時候,幾乎毫不猶豫地就同意了。
領證,假結婚。
就去她上班的地方,看看她有什麼反應。
73
隻是這一次,他還沒進公證處的大門。
單單就用餘光掃了她一眼。
他幾乎就潰不成軍。
她死後的第二個冬天。
媽媽老家的房子要拆了,他回去收拾了一些舊東西。
柒柒的房間裡。
工人把床搬開。
他才看到牆裡有一個凹陷處,裡面藏了一個鐵盒。
鐵盒裡有男生校服紐扣,有發卡,有女生喜歡的玩偶,還有一本日記本。
他拂去灰塵,才看了幾頁,手就顫抖得幾乎拿不住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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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天的日記是:
「今天我找到秦思了,我們聊了很久很久。
她說她會動用一切關系幫我找到那晚上欺負我的那幾個人。
但是我怕了。
我怕的不是那幾個人,我怕的是學校裡人言可畏。
這已經是我換的第二所學校了,我不想再換學校。
我也不想這件事被人知道,我膽小、我懦弱,不是每個人生來都那麼有勇氣敢面對這世界上所有的流言的。
秦思不同意,我著急了,我甚至慌不擇言道:就算我以後死了,這件事你也不許告訴任何人。
如果你告訴別人,我會跳樓。
秦思氣急,在操場上直接給了我一耳光。
思思,我好恨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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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眷不知道那天他是怎麼回家的。
原來從頭到尾,最無辜受害的人,是秦思。
從小到大被別人捧在掌心裡的小姑娘,竟被他欺負成了這樣。
沈眷回家後。
小姨給他打電話:
「什麼時候跟伊伊復婚啊?你這孩子,你們這是怎麼搞的嘛,離婚都不說一聲,之前連婚禮都沒辦……」
「小姨。」
沈眷打斷她,「我想娶的,一直是秦思,從來就隻有她。」
小姨愣了一下:「沈眷你是不是瘋了?她都死了那麼久了。」
「是啊,她孤零零地走了。」沈眷坐在房間裡,看著她遺留下來的衣物。
這房間是秦思睡過的那屋。
窗臺上的扶桑花無論他怎麼換水換土壤都不開花了。
光禿禿的枝幹,葉子都掉光了。
她走後,他一切都沒動過。
好幾次宿醉後,他在這房間醒過來。
枕頭湿透了,不管空調開到多高他都覺得發冷。
沈眷把那個日記本放在床頭,擰開藥瓶。
是時候去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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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眷閉上眼,躺在床上。
他想起來很多以前的事,想起了那段時間,她搬來家裡住。
她每天在廚房裡忙忙碌碌,手忙腳亂的。
手藝不算好ƭū́₋。
但屋子裡立刻就有了溫度。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如果她可以一直安安靜靜乖乖地陪著他就好了。
他們說安眠藥其實是最痛苦的一種死法。
喉嚨堵塞到頭暈嘔吐。
慢慢失去意識。
咳嗆後肺部擴張,嘔吐物再進入肺部。
窒息感襲來。
他在想,她那麼怕疼的小姑娘,是怎麼鼓起勇氣從樓上跳下去的呢。
大概是真的太絕望了。
她最愛的爸爸,就那麼跳了下去。
所以她才也不怕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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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思十八歲那年,大學裡。
她遇到了一個長得很像男明星的男生。
室友們慫恿她去表白。
她也不露怯,大大方方走上前:「你好,我叫秦思,可以認識一下嗎?」
對方剛打完球,湿漉漉的黑發耷拉下幾縷,看上去很有誘惑力。
他開口了,嗓子也很好聽:「哪個思?」
她突然想給對方留個好印象,就來了一句文绉绉:
「眷思量,自難忘。
「聽過嗎?」
對方低笑了一聲,眉眼好看到不像話:
「這麼巧,
「我叫沈眷,眷思量的眷。」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