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十八歲,我被迫退學,在廠裡擰螺絲。
車間裡,廠長兒子叼著煙,流裡流氣地問:「老子要創業,誰願意跟老子幹?」
鴉雀無聲中,我舉起了手。
工友說我腦子有坑,表妹笑我痴心妄想,父母罵我不踏實賺錢。
笑死,你們懂什麼?
二十年後,他可在福布斯富豪榜上。
1
重回十八歲,我剛辦完退學手續。
逼仄客廳裡,父親的罵聲震耳欲聾。
「為什麼偷別人東西,我們的臉全讓你丟光了!」
母親跟著咆哮:「都是一個班的學生,你看你表妹多爭氣。這次要不是她替你說好話,你就被抓去坐牢了!」
前世場景逐漸浮現。
我被同學誣陷偷東西,老師不分青白,把盜竊的帽子扣我頭上,將我送進校長辦公室。
正巧學校嚴抓盜竊,校長殺雞儆猴,當即要送我進警局。
表妹慶小茹含淚為我求情。
最後校長作罷,讓我主動退學,便不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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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將慶小茹視為救命恩人,直到多年後我在街上擺攤,遇見高中同學,才被告知,我被誣陷偷盜的事,從頭到尾都是她一手策劃的。
父親見我走神,作勢要打我。
我沒有躲,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身上沒有一處不疼,在這之前,他們已經打了很多次。
「明天你就收拾東西滾出去,是死是活都是你自己的事!」
我點點頭,默不作聲地回了房間。
所謂房間,不過是在廚房旁隔的小空間。
燈光昏暗,毫無隱私。
一牆之隔是弟弟路學康的房間。
裡面有一張大床,和在這個年代家庭極為稀有的電腦。
那是父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直到這時,我才終於有了重生的實感。
以前也想過,如果能回到過去,我一定會自證清白,爭取繼續念書。
可如今木已成舟,我毫無能力與惡人相鬥。
但沒關系,除了念書,我還有別的出路。
第二天一早,我離開「家」。
行李隻有一個旅行包,和攢了許久的二十塊。
我坐上公共汽車,直奔城裡。
前世,我軟弱無能,被迫退學後,父母整日打罵,最後實在厭煩,託人幫我找個工作。
慶小茹媽媽,我的二姑,在城裡一個機床加工廠做會計,便把我帶去做廠妹,每天擰螺絲,包吃包住。
這份枯燥重復且極為廉價的工作,佔據了我四年青春。
如今,不用她介紹,我主動進廠。
跟在領班身後,我戴上手套,拿起工具,走進熟悉又陌生的車間。
因為這一世,我的目的是……
「操,誰他媽踩老子!」
不悅的低吼讓我一個激靈,連忙抬起腳。
锃亮的皮鞋已經被我踩出一個腳印。
順著腳往上看,我猛地一愣。
青年一頭挑染黃毛,胳膊文著條龍,眉頭緊皺,一臉兇相。
可我並不害怕。
我見過他在財經雜志上西裝革履的樣子,眉眼俊朗、笑容溫和。
和此時截然不同。
「小老板,她是新來的……」領班轉向我,「還不道歉!」
我定定看著他:「對不起。」。
他也盯著我。
對視數秒,他突然問:「你不怕我?」
我搖搖頭。
「有意思。」楚達舔了舔槽牙,「小廠妹,躲著點兒我,沒壞處。」
說完,轉身就走。
「我不叫廠妹。」我對著他狂拽的背影,「我叫路珂。」
2
擰螺絲實在不是個好工作。
剛幹兩天,手上就磨了仨泡。
更煩心的是,我被二姑看見了。
她假意熱情:「原來你跑這兒來了,你爸媽也不告訴我,早說啊,姑給你找個好工作。」
我心裡冷笑。
這不就是你前世給我找的「好工作」嗎?
但我沒表現出來:「二姑你去忙吧,改天再聊。」
沒想到,隔天我就看到了慶小茹。
「小珂,你這幾天跑哪兒去了,害我好擔心。」
她拉著我的手,表面功夫比她媽還要爐火純青。
也不怪我當年沒看清她的為人。
「在這兒擰螺絲。」我淡淡回道。
「我不太了解……我是來分享喜悅的,我三模考進了全校前三十,班主任說高考正常發揮,我一定考上好大學。」
專門跑來我面前說這些,還真是「喜悅」。
「是嗎?」我笑笑,「那你想好選什麼專業了嗎?專業沒選好,就算上了好大學,也找不到好工作。」
慶小茹急了:「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舉例,「你看咱們小區裡的王叔,當年去首都念的大學,現在還不是在老家開小商店,說不定你以後……」
「那也比擰螺絲好!」
嘖,終於演不下去了。
她臉色變得很不好,頓了頓,丟下一句「先走了」,轉身匆匆離開。
「操!」
熟悉的低吼響起,我抬頭,就看到慶小茹撞到一個人身上。
她連連後退:「對,對不起……」
楚達一臉兇神惡煞。
慶小茹嚇得小跑離開。
他抱著雙臂,偏頭看我:「你還懂大學專業?」
「嗯。」
他像來了興致:「那你說說,什麼專業好找工作?」
「計算機。」
90 年代末,正是現代互聯網繁榮初具雛形的時候,楚達也是在這不久後進入的互聯網領域。
他眼睛一亮。
但很快恢復漫不經心,輕嗤:「小廠妹還挺有見解。」
我定定看著他:「我叫路珂。」
他笑了一下。
兇巴巴的樣子瞬間柔和了許多。
「知道了,小廠妹。」
他盯著我,眼底滿是笑意,明顯在逗我。
突然抬手,彈了下我的額頭。
「我叫楚達。」
3
那次之後,空闲時間,我會在廠裡尋找楚達的身影。
我依稀記得,在我入廠不久,楚達就出去創業了。
他在廠裡招過人,但由於他外表很兇,平日又表現得不學無術,沒一個人願意跟他幹。
可據我所知,他後來在外招的幾個人,最後都跟著雞犬升天了。
重活一世,我不求大富大貴,隻求站在時代風口,不必人到中年,還為生計發愁。
有意觀察後,我發現楚達不像他表現得那樣不靠譜。
很多時候,他都坐在電腦前看書,敲代碼。
廠裡人不懂,都以為他在玩遊戲。
有人跟我嚼舌根:「別看楚達在廠裡管人挺風光,以後他家廠子還得他哥來接手。」
是的,楚達有個在國外念書的哥哥,前世包括我,都覺得他哥回來後,他會過得很慘。
重回過去,我知道事情不會這樣。
於是反駁那人:「不,他以後會更風光。」
晚上下工,我故意磨蹭一會兒,繞路到楚達辦公室門口的走廊。
屋裡亮著燈,楚達還在敲東西。
我看了會兒,轉身要走。
忽然聽到身後腳步聲。
「喂。」
我被叫住。
昏暗的走廊裡,楚達懶懶靠在牆邊,歪頭看我:「你回宿舍,不用路過這兒吧?」
被點破心思,我有些慌。
忙低下頭,不知該怎麼解釋。
楚達一步步朝我走來,在很近的地方站定。
我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
下意識抬起頭。
他眉眼含笑,俊朗的面容舒展,毫無平日裡的兇狠。
光線昏暗的氛圍中,他忽然彎下腰,停在我耳邊。
「這不是第一次被我發現了,妹妹。」他壓低的嗓音沙啞,帶著胸腔微微的震動,
「你該不會,暗戀哥哥吧?」
4
我連連後退。
「沒,沒有。」
他挑了下眉,眼底盡是戲謔。
我別扭地移開視線:「我隻是好奇你在做什麼……」
「是嗎?」他直起身,「那你看懂了嗎?」
我搖搖頭。
他又笑了一下。
不知為何,今晚他似乎很愛笑。
輕揚下巴,示意我進去:「那我就大發慈悲,邀你看看。」
我乖乖走了進去。
電腦屏幕亮著,旁邊堆著幾本編程的書。
我故意問:「這是什麼書?」
其實我很好奇,以楚達的聰慧,完全可以通過高考到大學讀書,沒必要待在廠裡自學,被周圍人誤解看低。
他靠在桌邊,隨手拿起一本書:「如果你大學念了計算機專業,學的就是這些東西。」
我定定看著他。
他突然輕嗤:「你之前一直在念書吧?」
我一愣:「嗯。」
「為什麼不念了?」
我舔了舔嘴唇。
也沒打算隱瞞,我頓了片刻,把被誣陷偷竊被迫退學的事兒告訴了他。
他沒有憤慨激昂,逼我與壞人鬥爭,找回清白實施報復。
隻是靜靜聽著,什麼都沒說。
他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
像是自嘲般低笑一聲。
「沒人相信你時,說什麼都是錯的。」
屋內暖黃的燈光微微頻閃,楚達靠在窗前,五官隱在暗處,神色不明。
我很想說點兒什麼。
比如「我相信你」 「你什麼時候創業?」 「你能帶我一起嗎?」?
還沒開口,他已經把煙碾了。
再次恢復狂拽的氣質。
「小廠妹。」他抬頭叫我,「明天給你放半天假,跟我去個地方。」
見我又要開口自我介紹,他立馬打斷。
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路珂。」
明明臉上都是不耐和別扭,我卻看出了幾分可愛。
即便不知道要去哪兒,我還是笑著應下。
「好。」
5
回到宿舍,已經快熄燈了。
下鋪的馮悅突然問:「你去哪兒了?」
「隨便轉轉。」
她比我大幾歲,算是廠裡的老工人,是個心氣很高的姑娘,平日裡幾乎不會跟我主動搭話。
她頓了幾秒:「我怎麼看到你總往辦公室那邊跑?」
我一愣。
我沒有承認:「你看錯了吧。」
「最好不是。」
馮悅丟下這句話,隨後拉上床簾。
熄燈後,我一直在想她這句話。
前世我跟她交集不多,所以一直到睡著,我都沒想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第二天,我隻上了半天工。
估計楚達跟領班通了氣,我剛開口請假,領班就放我走了。
離開家時我沒帶太多衣服,脫下工裝,隨便找了條棉布裙子套在身上。
走出廠區,遠遠地,就看到楚達在門口等我。
他穿得倒是時髦,綠色飛行員外套,深色長褲,配上黃色挑染的發型,有幾分港星的感覺。
看見我,他一愣,上下打量一番,痞氣地笑笑:「喲,今天是學生妹了。」
我別扭地搓搓裙角。
他碾滅煙頭:「走。」
我跟他一起上了公共汽車。
車上人不多,他跟我隔了一排,坐在我身後。
我偏頭看向窗外,始終保持安靜。
大概過了二十分鍾,楚達突然把胳膊搭在我旁邊座椅的靠背:「妹妹。」
我回頭。
他眯著眼,好像又回到昨晚走廊裡的樣子。
「不問問哥哥要把你帶哪兒去嗎?」
我一本正經:「去哪兒?」
他靠近幾分,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低沉沙啞的聲音近在咫尺。
「賓館。」
我腦袋「轟」的一聲就炸了。
第一反應是不可能,但轉念一想,這人流裡流氣不著調,不會真的……
「到了。」他眼底盡是使壞後忍不住的笑。
我猛地站起身,看向窗外。
正值初夏,清風穿過路邊繁茂綠葉,落下爍爍碎光。
外面並非賓館,而是本市最有名大學的大門。
6
我沒想到楚達會帶我來大學。
下了車,他雙手插兜,自顧自向前走。
門口保安大約看他不像學生,來往人群中,隻攔住了他。
他從兜裡掏出什麼,保安看了一眼,放行了。
他回頭,示意我跟上。
保安並沒有攔我。
「你剛剛給他看的什麼?」我問。
他漫不經心地丟給我。
「學生證?」我看著內頁他的名字和照片,大為震驚,「你是這學校的學生?」
「妹妹,別這麼單純。」他挑了挑眉,「這是哥哥花十塊錢在門口天橋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