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不可能。」
宿舍的走廊很安靜,即便我們爭執的聲音並不大,也引來零散的人伸頭圍觀。
她好面子,臉憋得通紅,沒有繼續吵。
隻是留下一句「等你爸來收拾你」,瞪我一眼,走了。
整整一天,我都在想這件事。
他們還會來嗎?到那時會怎麼對我?
直接拖走?
這種事在我們廠裡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孩子偷跑出來,父母從老家趕來把人拽回去。
全程都不會有人插手。
以我現在的處境,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就是跟楚達離開這裡,開啟嶄新的生活。
可是,他什麼時候離開呢?
傍晚,我照例帶著書去找楚達。
他在敲代碼,我沒有打擾,安靜坐在一邊看。
直到他停下休息,我才問:「你在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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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單子。」他伸了個懶腰,「賺點兒外快。」
他竟然這麼早就開始接外包了。
「你還要學習,能忙得過來嗎?」我問。
他後仰靠在椅背,眉頭一挑:「懷疑我?」
「沒有。」
氣氛沉默了幾秒。
我手指不自覺地摳起褲縫。
輕聲開口:「如果有一天……」
「嗯?」他看向我。
「如果有一天,你要離開,一定要告訴我。」
他愣了下。
「離開去哪兒?」
「不管去哪兒。」
他眼底有片刻怔愣,隨後揚唇一笑:「怎麼,怕我跑了?」
……也可以這樣理解。
「嗯。」我點頭。
他抬手彈了下我的腦門。
「放心,哥哥不會跑的。」
他眯了眯眼,像隻滿肚子壞水的老狐狸。
「小路珂。」
11
有了這句話,我心裡放下一塊石頭。
如果父母硬要拉我回去,我就大鬧。他們最好面子,一定不會在眾目睽睽下跟我衝突。
但很奇怪,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們並沒有出現。
慶小茹卻來了。
我剛從車間下班,滿身油汙,她就站在我們宿舍樓下,一身時興的碎花裙子,清清爽爽。
看見我,堆著假笑走來:「小珂,我們高考結束啦!」
經她一說,我才恍然想起。
已經六月了。
「我感覺發揮得還不錯,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能考上重點大學!」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根本沒注意我的反應,繼續嘰嘰喳喳:「你現在怎麼樣呀?工廠幹活很累吧?看這一身油汙……」
說著,還往後退了兩步。
我心裡冷笑。
如果不是你這個「幹幹淨淨」的準大學生,我又怎會走到這步?
「挺好的。」我笑笑,「我在自學計算機編程。」
她愣了下:「那……有什麼用嗎?你在工廠擰螺絲,用不到那些東西吧?」
「誰知道呢。」
「肯定用不上!」
我看著她急了的樣子,心底發笑。
到底是有多怕我超過她,才千方百計阻止我學習。
我沒有跟她爭論,隻是無所謂地笑笑。
「既然你已經考完了,那就祝你暑假快樂吧。」
相信我,你即將會擁有一個畢生難忘的暑假。
我保證。
12
高考結束,工廠又來了批新人。
其中包括杜雪琴。
我的老同學。
她是學校裡參與慶小茹計劃、汙蔑我偷東西的其中一員。
也是很多年後,良心不忍,選擇把真相告訴我的人。
她高考沒考好,被父母趕來廠裡打工。
我們不在一個車間,前世我隻跟她打過幾個照面。
怕她像在學校裡那樣誣陷我,每次都躲得遠遠的,因此也錯過了最早得知真相的機會。
而這次,在她剛來不久,我就大大方方地出現在她面前。
她第一反應是驚訝,然後夾雜著一些慌亂。
「路,路珂?」
我眯著眼笑:「好巧呀。」
她忙低下頭:「嗯……」
「你現在不是應該準備去上大學嗎?」
「沒考好……」
「這樣啊。」我無所謂地笑笑,「工廠可不是個容易的地方,我從學校離開後,隻能在這裡賺些辛苦錢。別人還能參加高考,我連一次機會都沒有。」
她的臉白了幾分。
我繼續:「我相信因果報應,上天也必定愛憎分明。如果我做了什麼虧心事,一定良心不安、夜夜夢魘……」
「路珂!」
她忽然打斷我。
停頓許久,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怎麼了?」
「沒什麼……」
還不說?
不過沒關系,我可以採取一點手段。
之後的日子,我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杜雪琴面前。
不做別的,隻為取得她的信任。
她前世能告訴我真相,說明她心理防線並不高,慶小茹應該是給了什麼好處,她才答應加入那群惡人。
高考出分的前一天,我揣著張信封,走進杜雪琴的宿舍。
她睡在角落,聊天時,並沒有人注意到我們。
這次,我開門見山。
「杜雪琴,我知道你在學校對我做的那些事,都是迫不得已。」
她愣了一下,肉眼可見的慌亂。
「我……」
「我也知道你現在的難處。」我把信封塞進她懷裡,「這是我這兩個月領的工資,如果你想復讀,可以拿它做一部分學費。之前的事情我不怪你,我隻想聽你告訴我真相。」
她眼眶一下紅了。
「對不起……我當時被混混勒索,把生活費都給了他們,慶小茹給我出主意,讓我說是你偷的,反正大家都說你是小偷,不差我一個……對不起,我當時豬油蒙了心,實在怕被爸媽打才那樣做的……」
我一臉平靜。
果然是跟前世一樣的答案。
像是想取得我的原諒,杜雪琴繼續說:「其實我知道很多人東西都是自己弄沒的,卻統一口徑說是你偷的……這些,這些都是慶小茹教的,我們開始真沒想這麼做!」
「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嗎?」我問。
她淚流滿面的神情忽然愣住了。
「杜雪琴,我不想一輩子被人當作小偷。」
她愣愣看著我。
「他們都考上大學了,隻有我們才是一類人。」我聲音誠懇,又滿是蠱惑:「我需要你幫我一次。」
她頓了許久。
紅著眼眶,點了點頭。
13
高考出分後,原來的班級在市裡舉辦了一次聚餐。
我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前世慶小茹特意來炫耀。那時我偷偷地跟去了聚餐地點,隔著窗戶,看著他們高談闊論、推杯換盞,每個人無不神採飛揚、意氣風發。
當時復雜的心情記不清了,隻記得銳痛和近乎嫉妒的羨慕。
如今,我再次站在這個飯店門前。
和我一起的,還有杜雪琴。
她眼底閃著慌亂:「路珂,我要是搞砸了怎麼辦?」
「沒關系。」我笑笑,「你隻要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就行了。」
「好。」
走進那個包間時,他們還在說笑。
幾秒後,數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來。
空氣突然安靜。
慶小茹最先打破沉默:「小珂,你怎麼來了?」
在場不少人都被她指引著汙蔑我是小偷,她卻還能對我假裝熱情。
這演技,奧斯卡缺她一座小金人。
「聽說大家都考得不錯,來祝賀祝賀。」我話鋒一轉,「當然,趁著大家都還沒各奔東西,有件事我還是要說清楚。」
我看向杜雪琴。
她一個激靈:「其,事實,我的錢不是路珂偷的。」
眾人一愣。
「我都給了小混混,怕被父母打,才那樣說……這些話,都是慶小茹教我的。」
底下一片哗然。
大家齊刷刷看向慶小茹。
慶小茹猛地起身,椅子發出刺耳響聲。
「杜雪琴,你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教你說別人是小偷了!」
「就是你教的。你不僅讓我這麼說,還讓孫芙、李金平她們都這樣說!」
被點到的人也急了。
跟著站起來:「我們可沒有被教,本來就是路珂偷走的!」
杜雪琴不服:「李金平你講不講道理,你項鏈根本就不是在學校丟的!」
「誰說的!你自己考得不好,上不了大學,現在又跟路珂反咬我們一口,誰知道你是不是嫉妒呢?」
「你……」
我看著眼前的鬧劇。
她們不會承認的。
即便有杜雪琴作證,也沒人想承認一個會讓人生產生汙點的真相。
從一開始,我就料到了這點。
我從包裡拿出一沓信,甩在桌子上。
「我之所以選在高考後解決這件事,是不想影響各位的前途。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了不少舉報信,詳細記錄了各位汙蔑我的過程。大家都有自己理想的大學,應該不希望這些寄到招生辦吧?」
相比後來普遍方便的網絡舉報風潮,現在的信件舉報,在人們眼裡是極為嚴重的事情。
李金平尖聲吼道:「路珂,你這是血口噴人,招生辦才不會信你那一派胡言!」
我笑笑:「你們擁有光明的未來,可我已經窮途末路,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隻要舉報,必定會影響學校對你的錄取。我能舉報到大學不敢錄你,如果錄了,我就舉報到你退學,你可以試試,我敢不敢?」
畢竟是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她們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我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把真相說出來,我放過你們。」
做賊心虛的人,心理防線很容易被攻破。
孫芙先撐不住了:「是慶小茹教我們這麼說的,路珂你不要舉報我……」
眾人再次哗然。
李金平一屁股坐下,滿臉頹然,不再掙扎:「嗯,是她。」
慶小茹尖叫:「你們都在說什麼?!為什麼要把鍋扣在我頭上?!」
杜雪琴:「你別裝了。」
李金平也惱了:「慶小茹你就是拿我們當槍使,能不能別用那種無辜的語氣說話,真惡心!」
狗咬狗,一場好戲。
不過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我走到慶小茹面前,抽出信封中最厚的一個。
「我的好表妹,這是給你準備的,裡面都是我對你的『愛』。」
慶小茹漲紅了臉,伸手要奪,被我躲過。
「路珂你給我等著,我爸媽一定不會放過你!」
我歪頭,笑笑:「好啊。」
走出飯店,杜雪琴在我身後又蹦又跳。
「路珂,你什麼時候寫的舉報信啊?這招可真管用,讓我看看你寫了什麼。」
我把那些信遞到她手上。
她接過去,咧著嘴打開一封,愣住了。
又接連打開好幾封。
「怎麼都是白紙呀?」她驚訝不已。
「就是白紙。」
「那……」她突然頓住,「你隻是在嚇她們?」
我笑笑:「哪個學校的招生辦這麼闲,會去看所謂的『舉報信』?隻有做賊心虛的人,才會信這種東西。」
「那你就不管她們了?」
「嗯。」
精力浪費在她們身上,不值得。
我隻想洗掉身上的汙水。
晚上回去後,我去辦公室找楚達還書。
他盯著我:「今天心情不錯?」
「嗯。」我沒有否認,「還了自己一個清白。」
他挑眉,等著我的後續。
我也沒想瞞他,把事情的過程簡明扼要說了一遍。
誰知他低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我不解。
他揚眉看我,不正經地吹了聲口哨。
「不愧是我的小路珂。」
我猛地一怔,臉頰爆紅。
他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自顧自地轉身去敲代碼了。
整整一夜,我夢裡都回蕩著楚達的那句——
我的小路珂。
12
但該來的總會來。
第二天剛上工,二姑就衝進車間,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或許是怕被看熱鬧,她忍著怒氣:「你跟我出來。」
我皺眉甩掉她的手:「我還要忙,有什麼事在這裡說。」
她終於繃不住了:「路珂,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狠毒的心啊?小茹做什麼了,非得你寫那些信?」
我裝傻:「什麼信?」
「在場同學都知道,你跟我裝傻!?」
她猛地一吼,把周圍人視線都吸引過來。
「你說在場同學?他們確實知道。」我冷笑,「知道慶小茹聯合他人一起汙蔑我是小偷,害我退學不能高考,隻能來廠裡擰螺絲。這些,你怎麼隻字不提?」
眼見我把慶小茹的所作所為昭告天下,她慌了:「你……我這就叫你爸媽把你拉回家,丟人的東西!」
說完扭頭就走,高跟鞋恨不得在地上踩出洞。
父母來得很快。
上次母親離開後,並沒有把父親叫來一起收拾我。
我還以為他們倆突然變好心了,直到看見父親腿上的石膏,拄著拐杖一瘸一拐,我才了然。
原來是出事了。
真是老天有眼。
廠裡的生活過於枯燥,工友們都慢下手中的活,伸脖子看這場鬧劇。
父親盡力地壓著怒火:「你看你做的那些好事!別幹了,趕緊滾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