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消沉了,卻沒有放棄。
我總鼓勵他,等攢夠了錢,我們還能再創業。
可意外發生得猝不及防。
我在送貨途中發生了車禍。
楚達把我送到醫院時整個人都在顫抖。
我們根本沒有錢,可楚達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把住院費交了。
我問:「你跟誰借的?」
他輕飄飄地回了句:「朋友。」
後來我才知道,他跑去電話亭跟家裡開口。
那時他大哥楚發已經回來接管廠子,並且馮悅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再次跟楚發好上了。
接電話的就是馮悅。
她仗著現在是楚達明面上的嫂子,痛罵楚達一頓,解了之前被開除之恨,才把事情轉告給楚發。
楚達就那樣忍著,最後才借來了錢。
他那樣驕傲的人,從沒跟我開口說過這件事,隻是在深夜,以為我躺在醫院病床上睡著了時,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向我承諾。
「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吃這種苦……」
夜色很深,隻有清晰的心跳聲提醒我,這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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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我沒有傷得很嚴重,全身檢查後,隻有輕微骨折,沒幾天就出院了。
楚達將我照顧得很好,店鋪的事也不再讓我操心。
沿海城市的春夏溫度很高,每次看著他辛苦奔波的背影,我都忍不住心疼。
午夜夢回,我靠在他肩頭喃喃:「一切都會變好的。」
每每此時,他都會近乎虔誠地在我發頂落下一個吻,聲音溫柔:「謝謝。」
他很少說謝,但這兩個字背後的意義,我都明白。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晚秋。
我們攢了一些錢,擴大了店鋪,招了員工。
某個晚上,和楚達一起回去的路上,他突然開口:「我想做線上商貿。」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果然還是沒放棄自己所學。
「那就做。」我說。
那晚漫天繁星,楚達偏頭看我,眼睛亮得驚人:「如果又失敗了怎麼辦?」
「那就再從頭開始。」
他愣了下。
隨後大笑起來。
那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初那個狂拽不羈的楚達。
「你就要這樣笑。」我說,「這才是我認識的楚達。」
他揉我的腦袋。
聲音溫柔地說「好」。
17
21 世紀的第一年,大約也是我重生後最難忘的一年。
楚達擴張了十幾家店鋪,並同步開展了線上商城。
二十歲生日那天,楚達帶我去了海邊。
晝夜交際之際,日落餘暉映在大道,海風拂面,天邊匯滿深紫淺紅的暮雲。
最後一絲天光散去。
遠處忽然升起璀璨炫目的焰火,漫天火樹銀花下,楚達忽然單膝跪地,舉起一枚鑽戒,在海邊向我求婚。
我想我將永遠銘記那個場景。
那天過後,我們坐上了返鄉的火車。
兩年沒有回來,一切還是熟悉的模樣。
雖然還算不上大富大貴,但已經能稱得上衣錦還鄉。
我沒有帶楚達,自己回了那個「家」。
並故意挑了晚上,在單元樓門口等到了晚歸的弟弟路學康。
我叫他的名字。
兩年沒見,他一時沒認出我:「你誰啊?」
頓了下,才滿臉不屑地開口:「路珂?你不是跟人私奔了嗎,怎麼,被拋棄了?」
他從小被父母嬌養,沒什麼同理心,說話也很是難聽。
我沒計較,隻笑笑:「是跟人私奔了,所以現在想跟商量個事兒。」
「什麼?」
我低頭,從錢包裡取出一沓錢。
「這些給你,幫我把戶口本偷出來。」
他眼底一亮,根本不管我要戶口本做什麼,連連稱好,奪過錢就往懷裡塞。
「過兩天我再來找你,東西到了,我再給你一筆錢。」
「一言為定!」
我轉身走了。
嘴角忍不住上揚。
雖然真的需要戶口本領證,但給他的那筆錢,也是早就標好了代價。
路學康之所以這麼高興,是因為他現在急需用錢。
正在上中學的他,跟著學生混混加入了一個黑社會性質的團體。
他們有一個地下賭場,路學康每日耳濡目染,年紀輕輕就學會了賭博,輸了好多錢。
開始他從家裡偷錢,後來眼見堵不上窟窿,黑社會找上門,父母才知道這件事。
為了這唯一的兒子,他們家財散盡,才勉強地還上。
誰知路學康還是不知悔改,又跑去賭博。
父母年紀越來越大,生病沒錢去醫院,更沒錢給他。
他就走上了每一個賭徒的老路,偷搶劫盜,無惡不作。
後半生,幾乎都是在獄中度過的。
如今我給他錢,不過隻是想讓這個過程進行得更快一點。
18
兩天後,我在老地方等到路學康。
「戶口本。」他給我,「剩下的錢呢?」
我面無表情地拿出錢包,被他一把奪過去。
「剩下的都是我的了!」
他把所有錢清掃一光,宛如一個強盜。
我笑笑,撿起被他丟在地上的錢包,看著他不可一世的背影。
不知道他這一次,又會輸多少錢?
拿到戶口本後,我跟楚達去了民政局。
我們都沒有通知彼此的父母,就像古代私訂終身的情人,奮不顧身,為愛獻出一切。
前世我沒有結婚,所有錢都被父母拿去補路學康的欠債。為了生計,我隻能拼命地賺錢。
像是彌補我的遺憾,重活一世,老天讓我在早早遇見另一半。
大紅背景的合照,是我笑得最甜的一張照片。
楚達抱著我:「年底回來,我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
我點點頭,說:「好。」
因為有事要忙,楚達提前回去了。
我沒有一起,多留了幾天。
畢竟,有些事我還沒有做完。
再次等到路學康,他開口就是要錢。
我又給了。
他數著錢笑,全然不問我的錢是哪裡來的,也不覺得拿別人的錢有何不妥。
在他眼裡,貫徹著我們家「女人賺錢就是給男人花的」準則。
似乎這樣就是天經地義。
最後一次,我給了他一大筆錢。
是他和父母這輩子都不可能見過的數字。
然後,我買了當天的火車票,回到南方。
回去後沒過多久,我就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我沒有意外。
在我離開前,我託人把我的聯系方式故意透露給了她。
她在電話裡大哭:「小珂,你還有沒有錢啊?你弟弟賭錢輸了好多,被要債的人帶走了,說要打斷他的腿啊!」
時隔兩年聽到她的聲音,我隻覺得陌生。
笑笑:「您哪位?」
「我是你媽啊!」她泣不成聲,「你爸把所有錢都拿出來了還是不夠,學康走之前讓我聯系你,說你現在有錢了……」
「沒錯,我是有錢了。」我繼續笑,「可是跟你們有什麼關系?」
「我是你媽!那是你親弟弟!」
「噢。」我不冷不淡,「原來你們還記得啊?不過不好意思,他做的事讓他自己承擔,跟我沒半點關系。我給你們出個主意,把家裡的東西都賣了,尤其是那臺電腦,錢說不定就夠了。」
「你……」
「沒什麼事我掛了,祝你生活愉快。」
掛斷電話,我直接把電話線拔了。
如今的場景,不過都是前世重演。
隻不過我的幹涉,讓它提前了幾年罷了。
他們的寶貝兒子,就讓他們自己想辦法,我絕不可能再幫襯一分一毫。
砸鍋賣鐵也好,散盡家財也罷。
那都是他們的人生了。
19
年底,楚達依言準備了一場海邊婚禮。
來賓不多,但每個人都帶來了真誠的祝福。
這是場沒有父母的婚禮,卻充滿了離經叛道的浪漫。
漫天的彩帶和氣球中,楚達虔誠地落下一吻。
「我起誓,我會讓你永遠幸福。」
20
二十五歲,我再次回到故鄉。
此時楚達已經拿到融資,乘上了時代的順風車,線上商城做得風生水起。
同時,他為老家學校捐贈了不少東西,成了當地的名人。
所以我回去後,教育局局長帶人盛情歡迎了我。
晚上,局長要請客,我沒有推脫,並點名要邀請母校校長和學校裡剛入職的老師慶小茹。
並笑道:「那是我的表妹。」
局長大概以為我想敘舊,邀請時並沒有告訴他們我的到來,準備給他們一個驚喜。
結果確實是「驚喜」。
多年不見,校長似乎已經不記得我了,慶小茹卻在進門一瞬間就愣在原地。
局長還笑呵呵地問:「是不是看到表姐太驚訝了?」
慶小茹這才慌張地入座,臉色慘白。
酒桌上,我笑著與其他來客推杯換盞,講這些年在南方的見聞,講我們多年來的創業經歷。
大概是以為我已經不再計較過往,酒過三巡,慶小茹逐漸放松,偶爾也會插上幾句話。
但不管是對局長還是校長,都帶著令人厭惡的諂媚。
我輕抿一口,放下酒杯。
「我忽然想起上學時的一件趣事。」
局長一聽來了興致:「說來聽聽。」
我面帶微笑:「我高三時,被逼著退了學。」
話音剛落,全場鴉雀無聲。
校長之前大概以為我是哪屆的成功校友,沒想到我高中都沒畢業,臉色瞬間變了。
局長大概也沒想到我會說這種「不合時宜」的話,但又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問:「那是……怎麼回事?」
我繼續笑:「這位慶老師,也就是我的表妹,很聰明,跟其他同學一起推測我是小偷,送到咱們這位校長面前……」
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尷尬的、好奇的、幸災樂禍的……
我繼續說:「校長更聰明,沒調查就能認定我是小偷,揚言要把我拉到警察局。還好慶老師替我求情,校長也做出讓步,說隻要我退學,就不再追究。」
說完這些,沒一個人接話。
我看著面前這些神色各異的人,笑笑:「就是一件陳年舊事,大家別放在心上,繼續吃。」
幾人附和,飯局這才進行下去。
吃完飯,局長單獨叫住我:「您這件事兒,我之前不知道……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查這兩個人,如果還有類似的事兒,一定從重處理, 以後晉升什麼的,想都別想。」
我笑了:「您這話言重了, 我沒這個意思。」
寒暄一陣後,我離開了。
我不知道這件事局長具體是怎麼處理的。
總之很快,慶小茹就失去了工作。沒多久, 母校的官方簡介中,校長也換了人。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現實,想報復那些用特權打壓過你的人,隻能擁有更高的特權。
臨走前, 我回「家」看了一眼。
發現防盜門換了, 裡面住進了陌生一家。
或許是為了還債賣了房子, 又或許是為了躲避追債的人。
總之,他們消失了。
我忽然覺得心底一陣暢快,曾經受到的折磨、前世遭受的壓榨、絕望昏暗的回憶、茫然無措的未來。
在這一刻,終於得到解脫。
21
回到南方的當夜。
楚達出差回來, 西裝革履,早已不是當年廠裡那個叼著煙流裡流氣的青年。
小別重逢, 他外套都沒脫,一把將我抱起來。
「想我沒?」他埋在我脖頸。
「嗯。」
「這次回去都做了些什麼?」他問。
想到那場飯局裡的校長和慶小茹, 我用了個比較容易理解的說辭。
「見了幾個老熟人。」
誰知楚達忽然抬起頭。
「男的?」
我一愣, 隨後笑了, 故意逗他:「怎麼,楚總怕了?」
他眉頭一挑, 轉身把我按在沙發上,松了松領帶:「挑釁我?」
我還在笑:「我哪兒敢。」
下一秒, 他的吻鋪天蓋地地落下來。
糾纏中,他輕輕咬了下我的嘴唇:「那就讓我試試,你到底敢不敢……」
那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 我繼續在前世蹉跎。
過一天算一天,在悽慘無望的生活中看不見未來。
父母被路學康榨幹,卻還是對我這個女兒頤指氣使。
我任勞任怨數十年,最後還是被指著鼻子罵白眼狼。
我也終於在杜雪琴那裡得知當年被汙蔑退學的真相,而汙蔑我的慶小茹早已是高中學校裡的特級教師,年年被評為模範榜樣。
終於, 在一個雪夜,我收攤兒回家的路上, 一頭栽進雪地裡。
冥冥之中, 似乎有嬰兒的啼哭聲。
我沒有躲,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太」窗外晨光熹微,臥室靜謐, 身邊是呼吸平穩的楚達。我恍惚了一下,鑽進他的懷裡。
片刻後,我躡手躡腳地鑽進衛生間。
再出來時,手裡拿著兩道槓的驗孕棒, 有些茫然。
大概是離開之前的事兒。
我回到床上, 趴在楚達身邊,醞釀許久,才小聲地開口:
「楚達。」
他睡得迷迷糊糊:「嗯?」
「你要做爸爸了。」
「嗯……啊?」
他猛地坐起身,尚未清明的神情滿是欣喜若狂。
「真的?」
「嗯。」
他抱起我, 在臥室轉圈。
我扶住他的肩膀,喜極而泣。
太陽,終於在此刻升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