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有阿姨熱著的湯,父親從國外帶回來的零食。
路很長,但看得到前方。
而現在。
我低垂下頭,笑容苦澀。
「我沒有家了。」
7
大學生吹完頭發,問我要不要去他的城市玩一段時間。
「反正研究生還沒開學,我闲著也是闲著,給你當導遊。」
「你人還挺好。」
我盯著酒店天花板上的煙感探測器,盡量自然地對話,「不明白你的室友們為什麼要放你鴿子。」
他登時委屈起來。
「畢業了才知道他們三個都是 gay,根本不想帶我玩,結果出來玩遇到的你也是,我真是……什麼體質。
「搞不懂你們,難道男人的嘴親起來更軟嗎?一個個的……」
大學生嘟嘟囔囔鑽進被窩,兩張床間的床頭櫃很窄,他掀起被子帶來的氣流拂過我臉頰,發絲微動。
燈關掉後,視野陷入一片黑暗。
白天大學生能分走我一部分注意力,使得那些折磨我的痛苦存在感沒有那麼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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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下來後,神經又開始被反復拉扯凌遲,心口一片嘈雜。
很多張嘴,很多道聲音。
那種快被溺斃的感覺一點點從胸口,攀到喉嚨,淹沒口鼻……
我猛地坐起了身。
「你怎麼了?」
床頭燈被按亮,我看著大學生睡眼惺忪的樣子,心髒慢慢落回實處。
「噩夢?」
我搖搖頭。
「那要不不關燈了?你睡得著嗎?」
我又搖搖頭。
「啊……你是不是想聊聊?我可以現在點杯咖啡陪你……」
「你想試試嗎?」
被冷不丁打斷的男生迷茫地睜大眼,「試試什麼?」
「男人的嘴。」
8
說出口的瞬間,我感覺自己瘋了。
但瘋的竟然不止我一個。
大學生愣了好一會,撓了撓臉。
「也不是不可以。」
我趕在自己後悔前,麻利地下床,鑽進他的被窩。
他全身都繃緊了。
「就……直接親?」
「對。」
他抿了抿唇,抬手摸上我的臉頰。
指腹微微顫抖,輕輕摩挲了下嘴唇。
大學生的目光變得懵懵的:「真的……很軟。」
「人類都一樣,你沒親過嘴?」
他的臉紅了。
梗著脖子結結巴巴:「沒親過又咋了。」
說著,賭氣似的扣住了我的後頸。
左右調整了下角度,慢慢靠近。
兩次,到了最後一點距離,就差貼上了,他破功了。
「不行不行,重來。」
這次他的神情無比認真。
「我真的要親你了。」
距離不到一指的時候,頓了頓,我本以為他會像之前兩次那樣退縮,但沒有。
氣息糾纏到極致的時候,我突然心裡一緊,猛地別開了頭。
他的唇擦過臉頰,最後尷尬地落在發梢。
「抱歉。」
就算沈間已經很久沒親過我了,上一次是去年聖誕節,還是喝了一點酒的情況下才順勢親下去。
但和別人接吻,果然還是不行。
大學生尷尬地往後撤了撤,「要不我還是點個咖啡吧。」
說著,他真的開始翻外賣,但這個時間點,還在營業的咖啡店寥寥無幾。
我看著暖黃燈光下的年輕面龐,有些恍惚。
「你對誰都這麼熱心腸?」
「也沒有吧。」他沒抬頭,還在努力找開著的店,「感覺不管你,你隨時都要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這麼明顯嗎?」
大學生手指頓住,抬頭時臉上嚴肅了幾分。
「你還記得旅行團裡穿藍色衝鋒衣的大媽嗎?還有黃色褲子的大叔,大家都看出來了。你到的第一天丟了錢包,第三天丟了手機,卻一點都不急,別人在打卡點瘋狂拍照,你隻是靜靜看著,好像根本沒打算留念……你看,我們幾個還拉了群,他們昨天還在問你情況……」
眼球酸澀。
胸腔裡有一團炙熱的東西正試圖破開骨骼皮膚,噴湧而出。
我知道,就算我離開沈間的生活,他也不會真的被放過。
我們永遠繞不開那些做錯的事,將被錯誤的決定糾纏困住一生。
兩個人中,隻有死一個,剩下的那個才能解脫。
隻有死了,愛恨才會真正的煙消雲散。
那麼時隔經年後,他再想起我,就隻會是年輕時勾引自己犯了錯的可愛弟弟。
而不是每天都在發瘋的,面目可憎的,舊愛人。
我抓住了大學生的手臂,直直迎上他略微詫異的目光。
「你叫什麼名字?」
「肖……肖煜。」
這次,我記住了。
「肖煜,我們不親了。」
「嗯嗯。」
「直接做吧。」
「……哈?」
9
我得給身體裡橫衝直撞的情緒找個出口。
不顧嚇得五官亂飛的肖煜,徑直脫了睡衣。
旅行前臨時在商場買的,有些扎人,並不貼膚。
「我靠,你來真的啊?」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我背對著他趴好,用枕頭蒙住頭,「你可以把我當成女生。」
他大驚:「這能一樣嗎?」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
我頓了頓,語氣帶了點無辜的嘲弄:「不管男女,你都沒試過,不是嗎?」
激將法有效。
肖煜咬牙切齒一番,最終窸窸窣窣開始脫。
然後……
沒了下文。
我等了又等,拿開枕頭,扭頭看到他正拼命劃拉手機。
「你在幹什麼?」
「臨時抱佛腳學一下。」
?
過於荒唐了。
這種事,難道不是靠本能?
和沈間第一次,好像根本沒什麼困難,水到渠成。
等了半天,等到我想要不算了吧,他說他學會了。
於是我又重新趴回去,精壯結實的身軀立刻壓了下來。
他的心跳和體溫,也一並傳了過來。
我不由得抓緊床單,語氣盡量輕描淡寫,不知道在安慰誰:「沒關系你想怎樣都可以,粗暴一點也沒事,我不會痛的。」
肖煜胡亂應著,拿走了我的枕頭。
「不要這個。」
頓時有種狙擊手掩體失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無措感。
還沒來得及抗議,溫熱的柔軟落在後頸。
「我……我開始了噢?」
我猝然失聲。
他啄吻而下,笨拙中是滿滿的莊重。
莊重到我心發慌。
本來以為自己可以沒心沒肺地利用他度過這個難捱的夜晚,但現在發現,不行。
肖煜太純太真誠了,他不是事後拍拍屁股走人的那種人,說不定會就此對我負責下去。
我不能再禍害別人。
剛要喊停,肖煜先行停了下來。
「你這裡是什麼?」
他輕輕按了按我的肩胛處,那裡有個小突起。
「咬傷。」
去年聖誕節,我和沈間吵了一架。
起因是我們在餐廳遇到了他公司的實習生,實習生和他朋友沒有提前預約,現場等位超過三個小時。
沈間面對他眼巴巴的拼桌請求,沒有拒絕。
如果隻是這樣,我不至於小心眼到和他在大街上吵起來。
那個實習生看沈間的眼神裡,明晃晃滿是愛慕,毫不掩飾,就算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絲毫沒有收斂。
沈間卻說:「他隻是喜歡我,並沒有行動,也沒有影響我們的生活,為什麼要辭退他?」
「你就不能提醒他你有男友,讓他斷了念頭嗎?還是你,舍不得?」
在節日氛圍洋溢的街道吵架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我拼命壓抑怒氣和委屈,卻還是在聽到他輕描淡寫的「我幹涉不了他的情感。」後徹底崩潰。
那次我們吵得很兇,我半途甩開他去酒吧喝到很晚,最後被沈間找了回去。
他給我灌解酒湯,給我洗澡,然後半推半就滾到了床上。
激烈時肩胛處狠狠刺痛,當時沒有太在意,畢竟沈間一向喜歡咬我。
至於凸起,大概是傷疤增生。
肖煜卻不認可。
他又仔仔細細摸了一通。
「不太像……裡面好像有東西。」
話音剛落。
下一秒,門被狠狠踹開,撞在牆上發出了巨響。
沈間黑沉著臉,慢慢走進房間。
「該回家了。」
語氣森寒。
10
人生第二次被捉奸在床。
第一次被自己的父親。
第二次被自己的男友。
我全身隻裹了一條毯子,離開家什麼都沒帶,回家依舊什麼都沒帶。
大行李箱擺在客廳,沈間朝我抬了抬下巴。
「把東西都放回去。」
我慢慢走過去打開,裡面的一切都還是我當時理好的樣子。
拿出一套衣服換上,我轉身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沈間。
「沈間,我該說的已經說了。」
去冰島前,我給他發了條消息。
【祝你前路坦途。】
原本不止這六個字,洋洋灑灑打了一大堆,最後覺得很沒有必要,於是隻保留了這結尾祝福。
沈間一直沒有回,我默認他知曉我的意思並同意了。
可現在看來,他似乎又反悔了。
但他應該明白,我們已經沒可能有冰釋前嫌的那天。
我們徹底回不去了。
沈間沒說話,而我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是肖煜。
男生聲音透著緊張和關切,確認我的安全。
「我沒事。但…… 」我深吸一口氣,攥緊手機,「這次我應該不能和你一起去你的家鄉了。」
那頭遺憾地拖了長音。
「以後都不行嗎?」
「……」
「作為普通朋友也不行嗎?」
我抿了抿唇,壓下心頭莫名的酸澀,「嗯。」
「……好吧,那你下次睡不著難受的時候,還可以找我,我先買個咖啡機。」
「咖啡機?」
「晚上根本點不到咖啡外賣!」
很奇妙的腦回路。
很肖煜。
剛要回話,手機突然被抽走。
通話終止。
沈間手一抬,手機直接進了魚缸。
我看著缸底升起的一連串細密泡泡,心裡很平靜。
從他今晚這一連串動作和態度,我能感受得到,沈間的不爽,慍怒和……他還愛我。
「可是……」
沈間猛地掐住我的下巴,將右耳側向我。
「你對著它說。」
我閉上了嘴。
可是。
有那麼一瞬,我幻想了一下和別人談戀愛的樣子。
比如和肖煜。
健康的,正常的。
每天講一噸沒意義的廢話,不用揣摩用意,直白地吐露關心和在意。
但我知道,我配不上了。
沈間欺身壓下,粗暴地將我剛穿上的衣服扯下來時,我隻能閉上眼。
回抱住他。
11
【沈間視角】
莫彌不知道,他的勾引技術真的很拙劣。
餐桌下的蹭腿,狀似不經意的身體接觸,洗澡後全身隻穿一條寬大襯衫來問數學題,然後賴著不走。
很拙劣,但我很受用。
我享受這個小男生為了取悅自己費盡心思的樣子。
盡管每次都要裝的很辛苦,我的身體比我的心誠實,脹得發痛。
一個雷雨夜,他謊稱害怕打雷鑽進我的被窩,我摸了摸他的身體,光溜溜的,沒有穿。
我想,不能再裝下去了。
做到這個程度,應該已經到了他的極限。
於是我一邊面露苦惱,一邊將他壓在身下吻住。
「哥……」
他的聲音發顫,很可愛。
為了這個注定會發生的夜晚,我已經提前演練過多次。
確保他會上癮,徹底離不開我。
事實也正如所想,偌大的別墅,每個角落都是我們愛意交融的溫床。
莫彌難耐到水汽彌漫的雙眼,像湿漉漉的小狗。
可愛到我恨不得把他一口吃掉。
我們在家越來越放肆,被撞破也並不意外。
我內心十分平靜。
遲早的事。
我留在莫家的原因,本來就隻剩下莫彌。
他在的任何地方,都是我的家。
一開始兩年,我們過得很辛苦,卻很滿足。
在狹窄的單人床上擁著他,好像擁住了全世界。
後來生活步上正軌,卻有什麼微妙的變了。
他的世界變得不再隻有我。
他會和我討論最近發現的帥氣男明星,咖啡店裡宛如男模的新店員,換了套衣服變得很斯文敗類的年輕導師……
察覺到我情緒不對,莫彌會笑著撒嬌:「哥,你吃醋了嗎?」
我閉口不談,隻按著他狠狠發泄。
發泄我的不安和恐慌。
可,無濟於事。
我眼睜睜看著他的注意力,一點點分散到別人身上。
那些該死的別人。
我束手無策。
某一天公司聚會, 大家都喝多了, 一個完全醉倒的女同事不小心將口紅蹭到了我的肩頭。
莫彌看到後, 發了一晚上火。
我假裝疲憊地哄著,荒蕪的心卻一點點復蘇。
在他暴走的情緒裡,我感覺到了他的醋意, 他的在乎,他很愛我。
宛如甘霖。
後來我故技重施很多次, 每次都得到了預期的效果。
直到去年聖誕節, 或許玩過了火, 莫彌到後半夜都沒回來。
我一家家酒吧找過去,找到時他軟成一灘,身邊圍著兩個隨時準備撿他走的男人。
冷靜地將他帶回家, 在他意亂情迷的時候,將早已準備好的定位器裝進了他的後背。
心髒的後方。
帶監聽功能的小東西, 能實時傳來他心跳的聲音。
獨自在其他公寓住著時,光聽著他的心跳,快感就能攀上頂峰。
和心理咨詢師約在咖啡館面談。
我盯著手機裡的小紅點,不用抬頭, 就知道他就在對面。
「一旦嘗到從他的痛苦中榨取愛意的滋味後, 我就上癮得停不下來。
「他暴怒的樣子, 氣到眼睛含淚的樣子, 嘴唇顫動的樣子。
「讓我有一種,濃烈的, 被愛著的感覺。」
聽完我的發言後,心理咨詢師面露擔憂。
「您不怕這樣下去, 您的愛人會離開您嗎?」
我慢悠悠喝了口咖啡,故意舒展笑意, 湊到他面前輕聲道:「他離不開我。」
「沈先生, 坦白講您的情況已經非常嚴重了, 還請盡快接受規範治療。」
我不需要治療。
我隻需要莫彌的愛。
莫彌留下字條, 飛去國外, 離開了我的可控範圍。
於是我買通了同個旅行社的一對中年夫婦,每天和我匯報情況。
不可避免的, 知道了有個男生一直糾纏著他。
滿杯,很多冰。
「我我」後來,莫彌說自己後悔了。
還帶著他去了我們的老宅, 住在了我們曾經的房間。
我有些坐不住。
因此就算沒人邀請我, 我也去了墓地。
看著莫彌驚慌失措地讓男生牽他手,做戲給我看。
心又安定下來。
在那裡,我做出了讓步, 我希望他能跟我回家。
可惜他沒有。
事態在晚上開始失控。
他叫了那個男生名字。
他記住了。
……他心動了。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和那個男生說話時,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
一種寵溺,且縱容的笑容, 神態很輕松。
就算我站在他面前, 他也毫不掩飾自己對那人的親近。
莫彌,在我面前,想別的男人。
帶著情欲和向往地想著。
這個認知讓我全身沒有一處不在痛。
身體似乎被扎穿了。
我們的十八年從洞口呼嘯而過。
我抬手, 卻什麼都抓不住。
但是,沒關系的啊。
莫彌不會走。
就算我們注定變成一對不斷消耗回憶才能繼續往下走的怨侶。
那又怎樣。
我還愛你,所以。
我死都不會放過你。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