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時川第一次見到陸玉,是在酒店包廂。
接下來的生意合作談得很順利,他多喝了兩杯,去走廊透氣。
盡頭的包廂門沒能關緊,風一吹就開了。
他因而得以見到,一個穿著火紅吊帶長裙的女人,舉著酒杯站在桌前。
裙子開叉很高,胸口布料卻很少,十分暴露。
但她臉上那股勁兒,像是不服輸的戰士。
「李導演,黃總,您說的,隻要我把這一打都喝完,豔鬼的角色就給我。」
桌前坐著的幾個男人,交換了目光,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那是上位者面對一個不放在眼裡的玩具時,特有的高高在上。
為首的那個點點頭:「黃某一貫講誠信,答應陸小姐的事當然會做到。」
周時川倚在牆邊,看著她喝。
一杯接著一杯,直到桌上的一打酒被她灌了個幹淨。
涼絲絲的夜風裹挾著雨滴吹過來,周時川的酒漸漸醒了。
但屋裡的女人明顯醉得不輕。
眼睛裡蒙著一層淚水,耳朵連著臉頰紅成一片,胸口也起了大片星星點點的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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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出戲,幾個男人看得津津有味。
也終於肯施舍般,把那個出場連兩分鍾都沒有的角色給了她。
陸玉艱難地笑了笑:「多謝黃總和李導的賞識。」
然後她挺直脊背出門,在跨出門的一瞬間,就捂著嘴,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洗手間。
屋內爆發出一陣嘈雜的哄笑。
「穿成那樣,ťù⁶領口再往下拉一拉,這角色不就給她了嗎。還喝酒。」
「哈哈哈,婊子當到一半,又想起來要立牌坊了。」
「這種女人沾上了難甩,不然包過來玩一玩,也是好的。」
周時川扯了扯唇角,漫不經心地跟在她身後。
大概是喝多了太難受,陸玉錯進了男洗手間。
周時川進去的時候,她正扶著牆彎下腰,毫不手軟地按壓胃部,把剛喝進去的酒盡數吐出來。
淡黃色透明的酒液裡,摻雜著絲絲縷縷的血紅。
陸玉的表情始終很鎮定,哪怕臉色蒼白,額頭也沁出一層冷汗。
想來應該疼到極點。
但看到周時川時,她也隻是怔了一下,側頭看了看。
「抱歉,我沒看清牌子,走錯了。」
因酒意浸染,嗓音很啞。
說完那句話,她抬步往外走。
周時川溫和地開口:「你好像胃出血了,需不需要我送你去醫院?」
陸玉頭也沒回:「不用,謝謝。」
2
再一次見她,是羅軒邀請他去劇組探班。
青檬娛樂投資的大制作片子。
陸玉在其中,出演一個很小的角色。
戲份不多,但很有幾分命運的悲劇色彩。
更重要的是,她把角色揣摩得很好,每一個能發揮的細節和微表情,都做到了極致。
鏡頭對準拉近,她把破破爛爛的衣袖挽了挽。
然ƭṻₕ後側身,低頭,流下一滴眼淚。
那淚水砸在手背上,隻把髒兮兮的灰塵沁開一點,就很快幹了。
直到導演喊咔的聲音響起,周時川猛然回神。
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覺,沉浸在她的表演裡。
羅軒在旁邊,伸手戳了戳她:「那姑娘不錯吧?我原本想籤過來,但她現在的公司獅子大開Ţů⁹口,代價太高了。她有點天賦,但也沒到那個地步,想想還是算了。」
周時川嗯了一聲。
羅軒有點不滿:「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不會又在想你的生意吧?周時川你這個工作狂,錢是賺不完的。」
對於他們這種從出生起就含著金湯匙的人來說。
事業上的坦途,隻是順風順水的人生裡,理所當然的一環。
但對於陸玉來說,一切都千難萬險。
隻不過一個走神的工夫,她就因為被造型師戴錯發飾,得罪了劇組的女二號。
那是最近正當紅的女明星,頗具背景,脾氣很差。
陸玉摘下發簪還回去,她依舊不依不饒。
「東西還回來就算道歉了?世界上還有這麼輕松的事?」
最後,在她鬧騰著要罷演的逼迫下,陸玉被迫穿著單薄的衣服,泡在冰水裡。
一條又一條地重拍。
拍了十幾遍,眼看導演都不耐煩了,她才肯罷休。
女明星披上助理遞來的外套,眾星捧月似的,抱著一杯紅糖姜茶。
她拍照發微博,自稱勞模,引來大批粉絲的心疼。
而凍得嘴唇都發紫的陸玉,自己從冰水裡爬出來,自顧自走回去換衣服。
她的表情一直很平靜,可眼睛裡又鋪開一片勃勃生機,像是燃燒的烈焰。
一個打雜的小場工猶豫再三,還是倒了杯熱水遞過去。
陸玉輕聲道謝,問她叫什麼。
小姑娘撓撓頭,笑著說:「陸玉姐叫我小唐就好,我超喜歡你演的那部《花魁之死》,豔鬼真的好出彩。」
後來,這小姑娘因為得罪了導演,在片場混不下去。
陸玉以個人的名義僱了她做助理。
那時候,恰好是周時川第三次見到她。
3
他們第三次見面,因為連軸轉地拍戲,在很多影視劇裡都露了臉。
因而得到了幾個主角的戲份。
她演的很好,慢慢積累出一小批粉絲,也算小有名氣的三四線女星。
然後,被一個以好色出了名的導演盯上了。
他先假模假樣地表現出自己對陸玉的欣賞,說要把女一號交給她演。
然後喝了幾杯酒,就把人拐到了樓上的房間。
羅軒把這事說出來時,很有幾分感慨的成分。
但也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實在是因為這種事情,在這個圈子裡再常見不過。
周時川原也沒有插手的打算。
他對陸玉,的確是有一絲欣賞和好奇。
但也僅此而已。
可事情大概就是那麼湊巧。
他喝多了,在樓上開了個房間休息。
恰好那位姓莊的導演,把醉醺醺的陸玉帶到了對面的房間。
進門時陸玉用鞋跟卡了一下,沒讓房門鎖上。
周時川走到門口時,正好聽到莊導演惱羞成怒的聲音。
「就憑你的名氣,想在我這演女一號,光憑欣賞就可以?你不想想自己配嗎?」
「跟著我上來,不就是答應的意思,現在又裝什麼貞潔烈女。」
房內傳來幾聲巨響,像是什麼東西被撞翻了,混合著莊導演的哀嚎。
然後是莊導演驚怒交加的聲音:「你幹什麼?!」
陸玉冷冷地說:「莊導演既然想和我睡,我總要驗驗貨吧?」
「現在看來,您這尺寸,也好意思想那些不該想的事情嗎?」
她拿著手機,對著莊導演赤裸的下身,從各個角度拍了幾張。
「莊導,您的戲我就不演了。但要是別人的戲我也拍不成,您的玉照,可能就得讓觀眾們一起欣賞了。」
她說完,收起手機出門。
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下,周時川看到那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
唇邊的傷口還在滲血,裙子也被扯得破破爛爛。
但她看過來的眼神,帶著孤注一擲的警惕和狠絕,幾乎稱得上悽豔。
和第一次遇見時不一樣,這一次,她認出了他。
「周先生。」
手指在身側攥緊裙擺,神色卻漸漸鋒利。
在名利場混了好幾年,再怎麼樣,也不會沒聽過周時川的名字。
周時川莫名覺得心跳加快。
意識到她可能把自己和姓莊的想成一伙,竟然罕有的有了幾分急切。
但周時川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
縱然心裡帶有幾分情緒,開口時嗓音依舊平靜溫和:「你不用擔心,我隻是偶然路過。」
陸玉微微松了口氣。
她抬手,把散亂的頭發撥到耳後。
周時川注意到,她的手臂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正在往下淌血。
可陸玉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衝他微微點頭致意後,就自顧自向電梯的方向走去。
周時川聽到她在打電話:「小唐,你把車開回來接我吧。」
「沒什麼事,就是莊導演那個角色吹了。」
「嗯,下次還會有機會。」
4
那天晚上,周時川竟然夢見了她。
她穿著第一次見面那回,那條暴露又豔俗的紅色吊帶裙,站在燈紅酒綠的迷亂之中。
用那把淡漠的嗓子叫他:「周先生。」
夢裡他替她擋下了那些酒。
陸玉就側過頭,衝他淡淡笑了一下。
周時川醒過來時,是凌晨兩點。
某種不可言說的觸感提醒著他,這是一場讓人羞慚的豔麗瑰夢。
而夢裡,陸玉甚至隻是對他笑了一下。
周時川想,現實裡的三次見面,她似乎從沒對他露出過一次笑容。
那之後,他開始頻繁地接觸陸玉。
電影投資,廣告拍攝,商業宴會。
他很有耐心,步調緩慢,以至於一貫警惕的陸玉也沒察ťŭₚ覺到,這是他有意為之的靠近。
後來,因為一次商業合作,陸玉加上了他的微信。
她禮貌地打了個招呼,然後說:「以後如果有什麼機會,請周先生隨時聯系我。」
「隻要有檔期,我一定會去,價格也不貴。」
完全公事公辦的口吻。
周時川有幾分苦惱和傷心。
但他也知道,在陸玉眼中,自己和之前認識的無數個投資商沒什麼不同。
頂多,是有過幾面之緣,看起來更眼熟而已。
那時候,連周時川自己都不能確定,他這樣想方設法地接近她,究竟抱有怎樣的目的。
似乎像他這樣,人生從來一片坦途的人。
被她這樣總遇逆境,但永遠站著迎難而上的人吸引,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吸引之後要做什麼,他心底還沒有一個特別明晰的概念。
直到,陸玉跟著劇組去鄉下拍戲。
回來時,ƭũⁿ帶回了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女孩。
很快周時川就得知,她在打聽結婚的人選。
尚不明了的心一下子就有了清晰的方向。
周時川在心裡對自己說。
如果要看著她結婚。
那麼新郎的人選,隻能是他自己。
5
他找到了陸玉,用的理由冠冕堂皇。
「家裡人催婚催得比較急,我母親已經是肝癌末期,唯一的心願,就是看到我盡快成婚。」
其實哪有什麼催婚。
他這麼多年不近女色。
家裡人早就接受了他可能終生不婚的事實。
何況他的母親,是一個觀念無比開放的人。
她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還不忘笑著調侃:「我還以為你真要當一輩子的和尚呢。那女孩子肯定很厲害,不然怎麼能讓你這棵老桃樹開花。」
周時川想到陸玉灌酒的樣子,想到她滿臉滿手是血,還按著莊導演拍下照片的樣子。
唇邊泛起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笑意。
「她的確,很厲害。」
母親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肯定配合,讓你踏踏實實地把人娶回家。」
「臨終前能看到你小子結婚,也算漲了見識了。」
陸玉果然對他突然的示好抱有警惕。
周時川很快就得到消息。
他們分別後,陸玉就讓小唐去查,去打聽他的生意,或者身體,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周時川覺得好笑,又有點心疼。
這麼多年她步Ṫũₑ履維艱,如果不這麼時時警覺,大概也走不到今天。
結婚前,陸玉拿給他一份婚前協議。
她分得清清楚楚,結婚就隻是為了收養唯卿。
其他的,不肯佔他一分一毫的便宜。
「我自己是丁克,也沒有生孩子的打算,周先生不必擔心財產分割問題。如果有了心儀的對象,跟我說一聲就好。」
周時川看著她公事公辦的樣子,壓住心底湧動的細微情緒,笑了笑:「都聽你的。」
「我沒有意見。」
他是最耐心的獵人。
最為艱難的第一步已經邁出去。
接下來,總有她淪陷的那一天。
一小則婚後番外
對生育這事,周時川本身就看得很淡。
再加上陸玉是丁克,他們現在又有了唯卿,不想讓她覺得愛被分走。
兩個人都沒有再生一胎的打算。
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周時川和陸玉是一致的。
給她毫無保留的偏愛,足夠優渥的條件,和充足的自由。
其他的,完全由著她的興趣。
唯卿很喜歡數學,在徵求過她的意見後,陸玉把她送到了數學興趣班。
課程安排得挺多,陸玉怕唯卿覺得累,還特地觀察了幾天。
結果她很興奮。
每天回家都會告訴她:「媽媽,我今天又拿了第一名。」
「前天我同桌還嘲笑我,今天就來道歉,問我那個公式怎麼推出來的。」
小姑娘很興奮地坐在陸玉腿上,跟她念叨了好久。
陸玉也很耐心地聽著。
直到周時川放下手裡的書,輕咳一聲:「唯卿。」
「爸爸?」
「爸爸從國外給你帶了些數學啟蒙的畫冊,已經放在你房間了。」
周時川溫柔地笑笑,摸了摸唯卿的頭,「你去樓上看看吧,早點睡。」
唯卿沒有察覺到他的目的,道了謝,很興奮地上樓去了。
陸玉挑了挑眉,看著他。
周時川表情無辜:「阿玉,你之前在劇組兩個月沒回家,我上周又出差。」
「今天還是難得見面。」
陸玉嗤笑一聲:「少來,是誰上次來劇組探班,按著我在化妝間就……」
話說到這裡忽然頓住。
她看著周時川唇邊若有似無的笑意,一下就意識到,他是故意的。
「在化妝間就怎麼了,阿玉不說,我其實已經忘記了ẗù⁵。」
「忘了啊。」
陸玉勾勾唇角,直接坐進了他懷裡。
「那,上樓,我幫你回憶回憶。」
三樓新裝修的房間,特地在天花板和牆壁都貼上了鏡子,還做了雙倍隔音。
到最後,陸玉扶著鏡Ṫūⁿ子,在昏暗曖昧的光線裡,扭過頭,有些艱難地迎上周時川的吻。
他很耐心地,把時間拉扯得無比漫長。
直到她求饒,才親了親她光裸的後背,得以釋放。
陸玉被抱著去浴缸洗澡,懶洋洋地,連手指都不願意動一下。
其實有的時候,她也很願意配合周時川。
至少很享受。
周時川耐心地調節好水溫,把白日裡羅軒嘲笑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吸引陸玉的話,拋到了九霄雲外。
明天,再給羅軒找點事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