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因為壞了身子,了無生機?
其實舒寧最近過得還挺舒心的。
她在現實世界就是一個少有人問津的小啞巴,一個人獨處對她來說再習慣不過。小皇帝的身邊有二公主、四驸馬薛洪等人照看,舒寧什麼都不用操心,裝裝樣子吊著謝澹就行了,而且,她這樣,謝澹都不好意思抱她睡覺。
唯一的艱難,是她必須克制自己的胃口。
就當減肥好了,舒寧相信,謝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消瘦憔悴危及性命,畢竟她死了,謝澹的驸馬就成虛的了。
短短一個月,舒寧就瘦得謝澹都不忍心看她了。
好好的一朵花,在自己身邊變成這樣,哪怕她隻是在使苦肉計,謝澹也無法忍心。
這一日,舒寧被採菱哄著在謝府的花園裡晃秋千。
謝澹領著人過來,尚未拐過前面的路口,隔著一旁花樹的枝丫縫隙,便已看到了秋千上的九公主。她穿了一條繁瑣又不失素雅的白色裙子,雙手握住兩側秋千索,頭懶懶地倚著右手。陽光照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那肌膚比身後那片盛開的玉蘭花還要白。
她烏黑的發間,別了一朵玉蘭花。
雖然瘦了,卻不影響她的清麗,隻添了一種極其脆弱之感,叫人越發憐惜她的美,不敢大聲與她說話,不敢強迫她分毫,唯恐她就這麼去了。
謝澹躲在樹後,漆黑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
如果她沒有在裝,堂堂公主落到這股田地真是可憐,倒是他的罪過了。
如果她在演戲,一個姐姐,為了小皇帝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也是真的傻。
“公主困了嗎?那奴婢扶您去屋裡睡吧,仔細摔了。”採菱體貼地站在九公主的身旁,輕輕地道。作為每日與九公主相處時間最多的人,親眼目睹九公主的不開心,一日日憔悴成這樣,採菱都心疼了。
舒寧睜開眼睛,陽光暖暖的,曬得她確實也困了,點點頭,離開秋千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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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僕二人,緩緩地走向謝澹這邊。
謝澹往樹後隱了隱,目光始終鎖定她的臉。
這時候,她的神色還算平和,如果看到他,她會躲閃,似是看他一眼,就要勾起曾經的傷心事。
太傅大人都躲了,跟在他身後的白胡子老頭隻好也跟著躲。
舒寧有些困倦,吃的又少,腳步虛浮,底下又是卵石鋪就的小路,若不是採菱扶著她,她已經絆了幾次了。
到了這邊,採菱突然想打噴嚏,松開公主腦袋朝後的空檔,舒寧右腳的繡鞋不小心又撞到了一顆卵石,人軟綿綿地就朝前面撲了過來。
謝澹立即跨出去,穩穩地接住了她。
舒寧撲到了他懷裡,謝澹低頭往下看,她則仰頭看過來,櫻唇依然粉嫩,杏眸因為受驚,比平時多了光彩,就像被清澈泉水靜靜蘊養的黑珍珠。
隻是,沒等謝澹看清楚,她疲憊似的垂下眼皮。
一股無法控制的燥火突然從謝澹的胸口噴薄而出,不顧身後有人,謝澹抬起她尖尖的下巴,低頭強吻了下去。
可他哪裡需要用強呢,懷裡的美人並沒有躲,一絲絲抗拒也無,就那麼柔順的枕著他的手臂,長長的睫毛垂下來,乖乖地給他親。
她的腰,細得謝澹兩隻手就能握住,她的脖子,脆弱的仿佛一折就斷。
謝澹的燥火,忽然間就消失了。
他抿著唇,抱起她去了附近的一座涼亭。
白胡子老頭繼續跟上。
進了涼亭,謝澹直接抱著舒寧坐下,穩穩託起她一隻手,讓白胡子老頭診脈。
舒寧閉著眼睛靠著他,昏昏欲睡,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的模樣。
白胡子老頭扣著九公主纖細的腕子,號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松開,眉頭緊鎖地道:“公主身體虛弱,再不好好調理,壞了根基,哪怕用了老夫的調理方子,恐怕也難再受孕。”
謝澹看向懷裡,見臉色蒼白的美人睫毛動了動,他握住她的手,低聲解釋道:“公主,你可聽說過妙手神醫葛無憂?眼前這位老先生便是葛老,葛老手裡有一副替女子調理身體助孕的藥方,有他在,咱們會有孩子的。”
舒寧沒聽過什麼葛神醫,不過,就算這老頭是謝澹找來安慰她的,眼下也正是舒寧等待月餘的重振精神的好時機。
節食減肥真的好辛苦。
舒寧回想這一個月的餓肚子,等她睜開眼睛朝白胡老頭看去時,眼裡已經多了兩鴻盈盈打轉的淚水。
梨花帶雨,便是如此。
白胡老頭直接看愣了。
他哪裡是什麼葛神醫,不過是一個鶴發童顏的長壽老頭,前幾日被太傅派人哄了來,讓他假扮神醫,哄公主重展歡顏。
白胡老頭在外面也聽說過一些太傅與九公主的闲言碎語,有人說太傅對公主痴情,苦苦等了五年才圓滿,有的人說太傅奸著呢,根本不喜歡九公主,為的隻是利用九公主撈一個皇帝嫡親姐夫的身份。
今日親眼見到太傅大人對九公主的寵法,親眼見到我見猶憐的九公主,關於外面的眾說紛論,白胡老頭立即有了答案。
太傅大人,是動了真心啊!
第100章
舒寧是因為無法再懷孕裝了無生趣的, 現在謝澹弄了個真假不知的神醫來,舒寧自然不用再裝。
隻是該演的還要演。
“真的能治好嗎?”眸子裡的淚掉下來,舒寧楚楚可憐地看著白胡子老頭, 那眼神,就好像溺水之人遠遠看到前方有片浮木, 卻又擔心自己看花了,不敢相信。
白胡子老頭也的確姓葛, 聽了這話,謹遵太傅大人對他的調教,並沒有直接誇下海口,而是眯著眼睛自負道:“老夫的方子治好了多少無子的婦人,公主便是千金之體, 也是血肉之軀,照樣能治, 不過公主現今的身體太虛了,先用膳食調理半月, 半個月後老夫再給公主開方。”
舒寧仍然有所懷疑。
謝澹示意採菱先送葛老頭下去, 等葛老頭走遠了,他低下來對自己的小公主道:“公主, 葛神醫二十歲時就已經名揚天下,如今他老人家都快百歲了, 行醫幾十年,怎會騙你?葛神醫行蹤不定,這次我派出去的人也是僥幸遇到他, 公主便是心中懷疑他的醫術, 也切莫表現出來, 大才者多自負, 公主氣跑了葛神醫,臣可再難請他回來。”
關於葛神醫的傳說,謝澹沒有欺騙任何人,他的確聽聞過葛神醫,父親病逝之前,家裡也派人去各地尋覓過葛神醫的下落,可惜大海撈針毫無所獲。如今謝澹要哄小公主好好地跟他過日子,告訴世人九公主與驸馬爺夫妻恩愛,隻能用這種辦法,先寬慰小公主的心。
舒寧就裝出終於信了他的樣子,期待問:“那我服了他的方子,多久能治好?”
謝澹道:“臣也向葛神醫打聽過,據說他幫忙診治過的婦人,短則一年,長則三年便可受孕,至於公主的情況,葛神醫才替你診過脈,稍後我再問他。”
舒寧目光一緊:“你叫他回來,我要親耳聽他說。”
好像擔心結果不好,謝澹就會說好聽的哄她一樣。
謝澹看著小公主無懈可擊的神情,笑了笑,將還沒有走遠的葛老頭喊了回來。
葛老頭裝模作樣重新替舒寧號號脈,摸著胡子道:“公主受陰寒藥物侵襲時間尚短,服了老夫的方子,一年應可見效,不過,哪怕夫妻倆身體都康健,孩子何時會來也要講究緣分,老夫隻管治病,並不會擔保一年後公主就一定能懷上,這點希望公主體諒。”
他越是這種態度,越顯得可信。
舒寧嘴角翹了起來,盡管她有在努力掩飾了,那歡喜仍是被謝澹看在了眼裡。
這一刻,謝澹無法再懷疑她。
可就算她真的喜歡他,真的想給他生孩子,那也改變不了什麼,謝澹想要的,仍是那個位置。
如果她愛慕自己,謝澹會給她後位,會繼續尋找神醫為她治病給她孩子,否則,等他坐穩了江山,一個虛情假意的公主,染病去了更合適。
確定了轉機,謝澹抱起舒寧,要送她回房。
舒寧虛弱道:“太傅放我下來吧,我能走,叫人看見不好。”
謝澹腳步不停,輕輕捏了一把她纖瘦的腿:“公主瘦得隻剩骨頭了,還怕臣抱不動你嗎?”
舒寧想要爭辯,謝澹頭低下來,在她耳邊道:“還是公主又在操心臣一文人,體力不濟?”
舒寧便記起了上次她小瞧他的時候,被謝澹託著欺負了很久很久。
她扭頭埋到他懷裡,側臉一片緋紅。
謝澹見了,喉頭微動。
一回後院,謝澹就命人去準備晚飯。
太傅府裡就住著一位家養的郎中,醫術精湛,謝澹提前讓那郎中準備好了膳食調養身子,今晚廚房端上來的飯菜,葷素搭配又色香味俱全,全是適合九公主現在吃的。
舒寧“減肥”了一個月,終於可以開禁了,真是看什麼都想吃。
雖然依然消瘦,可她眼中重現的光彩,讓這間因為她的低落而沉悶死寂了一個月的屋子,都變得明亮起來。
謝澹默默看著,也覺得心裡某個地方亮堂了。
哪怕隻是個擺設,九公主在他心裡也佔據了一席之地,哪怕那地方隻有針尖大小,酸了痒了,依然會影響他。九公主好好的,他便可以專心圖謀大事,她不安分給他搗亂,不配合他的計劃,謝澹就有後顧之憂,無法不操心她這邊。
“好了,公主茶飯不思了太久,今晚先吃這麼多,給腸胃一個適應的過程。”在舒寧喝了半碗養生粥後,謝澹停下筷子道。
舒寧還沒吃夠,杏眸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謝澹抿唇,妥協道:“再吃一口。”
舒寧笑了,把一個瓷勺舀得滿滿的,正要放到嘴裡,見謝澹盯著她看,舒寧眸光一轉,紅著臉抬起袖子,擋著臉吃掉了。
今晚,已經算是這個月舒寧吃得最多的一次了,心情好了飯也吃得香,她清瘦的小臉又變成了白裡透紅,俏生生就像新開的海棠花骨朵,開得還不算大,但那粉嫩嬌媚已經透過矜持的花瓣,落進了賞花人的眼中。
謝澹不禁想到了兩人成親以來,唯一做過夫妻的那個晚上。
滋味很好,隻是時間太短。
“公主原諒臣了嗎?”丫鬟們退了下去,謝澹將重露歡顏的小美人拉到懷裡抱著,低沉而溫柔的問。
舒寧垂下睫毛,安靜了片刻,她輕輕搖搖頭,苦澀道:“你也好,二姐姐也好,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看不透,也不想再猜。二姐姐比我聰明,太傅更聰明,你們兩個互相提防,都說是為了皇上,我不知道該信誰,但隻要皇上好好的,我當個傻子都行,誰也不怨不恨。皇上有個三長兩短,我便跟著他一起去了,人死了,所有痛苦就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