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滿已經死了,宜蓮帶著李聞寂等人去到村南的尹家時,他們正將那個腹部破了個血窟窿的女孩兒抬出來,要拉到山上去埋。
那對中年夫妻泣不成聲,那女人更是無法承受這樣的喪女之痛,往後一倒,直接暈厥了。
旁邊的人連忙去扶,或是見到他們一行人,那些村民的目光便警惕非常。
“看到了這些事,你們吶,也就別指望出去了。”
後頭傳來一道蒼老粗粝的聲音,一個身形幹瘦的老頭從黑暗裡走入昏黃的燈下,手上拿著一支煙杆子,上頭還吊了個旱煙袋子。
他湊近煙嘴吸了一口,末端的火焰變得猩紅,發黑的嘴邊冒出白煙來,有些嗆人。
村民似乎很怕他,他一來,他們就不自禁地低下頭。
他身後還跟著一些人,手裡居然都拿著棍棒或刀。
第64節
那幹瘦的老頭用一雙眯縫眼打量著眼前這個容貌不俗的年輕男人,“你們這些外頭來的人很麻煩,我其實並不想這麼做的,可偏偏你們看到了不該看的……”
李聞寂根本沒有什麼耐心同這麼個老家伙周旋,他衣袖裡的瑩光散出一顆,那是所有凡人都看不到的顏色。
那流光引得老頭隨身攜帶的那隻竹篼裡的應聲蟲趁著這晦暗的天色一隻隻爬進他的耳朵。
眾人隻見那上一秒還在說話的老頭,下一刻就毫無預兆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可分明,那年輕男人似乎動也沒動。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賀予星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眼見那老家伙忽然倒地,他也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
“帶我們上玉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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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變得十分混亂,李聞寂回頭,看向那跟在趙三春身後的宜蓮。
玉勾山形如彎鉤,山高林密,裡面生活著不少野生動物,所以很少有人會上這座山。
這裡也已經屬於景區之外的範疇。
“我隻知道到這兒了,他們送人上來也是送到這兒,”宜蓮停下來,看著前面漆黑的山林,“小滿寧願死都不上來,是怕自己被分食……這些送上山來的女人,大約都被這山上的什麼東西給吃了,村長隻說祭山神,卻從來不說是怎麼個祭法,我從前聽村裡的老人說,以前底下那片林子裡,埋了好多散碎的人骨。”
“這要怎麼找啊?”賀予星用手電筒往右邊照了照,山崖對面又是重山疊嶂,林道在月輝之下蜿蜒。
趙三春走山路走得氣喘籲籲,這會兒擦了擦額頭的汗,也沒了主意,急得不行。
而李聞寂衣袖間散出去的瑩光至今沒有帶回任何消息。
他沉默地垂眼去看亂石堆砌的山崖下那片青黑的山林,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過。
一粒瑩光落在他耳側,他仿佛聽到了她身上那個銀項圈上的鈴鐺發出的微弱聲音,他驟然抬起眼睛,飛身墜入底下的山林。
宜蓮見他跳了下去,她嚇得尖叫了一聲,但才跑到崖邊,卻根本看不見底下的情況,隻見一道流光在樹影裡穿行,瞬息之間越過了山林盡頭的河流,又飛去了那群山的背面。
趙三春原本要帶著宜蓮和賀予星也跟著去,但他才一轉頭,便見宜蓮已口吐鮮血,倒在了地上。
“宜蓮!”
趙三春大驚失色,連忙去扶她,“你這是咋了?”
“想不到……”她一說話,嘴裡就有鮮血湧出,她半睜著眼睛看著趙三春,“想不到我身上有蠱蟲……”
“什麼?”她的聲音有點模糊,趙三春聽不清,忙低下頭湊近她。
“原來無論我怎麼做,都逃不出去。”
宜蓮好似又哭又笑一般,嗆得又咳出了好多血。
她很快閉上眼睛,趙三春連著喊了她好幾聲,也沒見她睜開眼。
賀予星伸出手指在她鼻間探了探,隨後他縮回手,望向趙三春,“三春叔……她沒氣了。”
而與此同時,李聞寂在那重山背面的紅石平原上走了許久,月輝朗照,瑩光漂浮,夜風添了些凜冽,他忽然又聽到了鈴鐺的聲音。
他腳步一頓,回過頭。
鈴鐺的聲音漸漸近了,他看清那昏暗的光影裡漸漸多了一道纖瘦的身影來。
瑩光漂浮在她的身側,月光也照亮了她的臉。
她渾身都湿透了,衣袖還在滴著水,額頭上還有一道血口子,臉色蒼白的不像話。
李聞寂也說不清自己此刻內心究竟是什麼感受,也許他什麼都來不及想,在看見她的這一刻,就不由自主地快步朝她走去。
她也看見他了,
忽然頓了腳,就站在原地看著他朝她走來。
“姜照一。”
李聞寂喚了她一聲,而她仿佛是在聽到他聲音的這一刻,身體裡緊繃著的那根弦才松懈了一些,她沒有哭,隻是擦去額頭上流到眼皮處的血液,愣愣地望著他。
她很不對勁。
李聞寂皺著眉,伸手將她抱在懷裡,他的目光落在她額頭的傷口,“姜照一,你……”
話還沒有說完,
她卻閉上了眼睛,突然昏迷。
李聞寂將她帶回酒店,替她清理包扎了傷口,她沒有醒來,他便坐在床沿,看她許久。
她的傷口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劃破的,
而現在她睡著,他也沒有辦法詢問她些什麼。
隻是在這樣靜謐的當下,在暖黃的光線裡,他靜默地看著她的臉,他忽然想,也許就差一點,如果他找不到她,她是不是就死了?
眼睫微垂,李聞寂出神半晌。
而此刻的姜照一正陷在一場夢裡,好像那仍是十七歲的那個夏天,也仍然是那一座寧州的朝雀山。
青灰暗淡的天色,翠色如碧的濃蔭。
她走在嵌在懸崖峭壁的棧道上,前面還有一道稍顯模糊的影子。
“姐,我們快回去吧,這突然就下雨了,幸好我帶了雨衣……”
“好。”那女聲溫柔,卻又忽然說, “一一,我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兒?”姜照一停下來,看她。
“去一個真正自由的地方。”年輕的女人輕輕地說。
“真正自由的地方?”姜照一滿臉疑惑,“什麼地方?”
可年輕女人並不打算答她,隻是道,“我走以後,你要多放些心思在學習上,你喜歡畫畫就去考個美術學院,錦城益大的美術專業就很不錯……”
隻是她話還沒有說完,便見天邊多了一道混沌的黑氣,那氣流好似擁有生命一般,隱約還泛著些暗紅的光芒,她的臉色驟變,忽然道,“一一,我們快走!”
姜照一隻聽見她這一聲,根本沒機會回頭去看那詭秘的一幕,接著那黑氣下墜,氣流擦過她的肩背,令她腳下不穩,失去平衡,摔下了棧道。
“一一!”
她摔在底下的碎石堆上,尖銳的石頭頓時劃破了她的頸動脈,在淅瀝綿密的小雨裡,她半睜著眼睛,看見棧道上又一道影子墜落下來。
重重落地的聲音就在耳側,可她根本沒有力氣轉頭去看那個跟她一起墜落下來的女人。
她忽然又覺得自己變得很輕,漂浮著回到了棧道上,她往前的路卻變成了一團被揉皺的青黑濃墨。
踏上長長的石階,走入那飛檐朱碧交織的舊廟。
她在廊前,伸出半透明的手,搖響了那隻掛在竹簾畔的白玉鈴鐺。
“姜照一。”
她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喚她,於是所有的畫面轉瞬扭曲風化,她驟然睜開雙眼,滿眼都是小橘燈裡暖黃的光線。
她猛地坐起身,劇烈地喘息著,仿佛身體的失重感猶在,而被尖銳石塊刺破動脈時,血液微拂的熱意也在側臉。
“姜照一,”
李聞寂坐起身來,看著她,“你怎麼了?”
仿佛他的聲音才能令她分清噩夢與現實的界限,她轉頭看向他,眼眶裡有眼淚一顆顆砸下來,她似乎毫無所覺,隻是抓住他的手,“李聞寂,我姐姐沒有死,她沒有死!”
她在宜蓮的廚房洗碗時,下午來找宜蓮的那個女孩兒卻忽然從外面推開了窗。
那女孩兒看著她的目光很冷,緊接著她就發現自己的肩上有了一隻小小的蟲子。
女孩兒渾身都是血,肚子上破了個血窟窿,可看見那隻蟲子落在姜照一身上,她卻露出了十分詭異的笑容。
後來的事,姜照一有些記不太清。
或因一開始是她自己走的,所以朏朏起初並沒覺得不對,後來她上了山,才察覺出她的不對勁,跳出來咬她的衣裳不讓她走,到底也沒能阻止她前行的腳步。
後來又來了兩道影子,在朏朏急得轉圈的時候抓住她就翻過重山,落在了那背面平原盡頭的河灘上。
朏朏匆忙趕來,撕咬住那兩道身影,她雙足踩在河灘的冰涼的淺水裡才清醒了一些,為了讓自己不受那隻蟲子的影響,她就跳進了河裡,可河水的冰涼並不能有效遏制這種對意識的控制,她情急之下腦袋撞上河邊的石頭,劇烈的疼痛使得她好不容易保持住清醒的狀態。
朏朏還在朝那兩道虛無的影子龇牙咧嘴,它們沒有血肉,它根本傷不了它們。
但忽然有馬蹄聲漸漸地近了。
月華之下,姜照一站在水裡,看清了那道騎馬而來的身影。
她戴著素紗幕笠,整張臉都隱在素紗之中,但看身形穿著,便像是一個女人。
姜照一見她從腰間取出來一樣東西,一拔竹塞,便燃起一簇火焰,她將那東西扔向那兩道半透明的影子,影子見了火,驟然消散不見。
女人翻身下馬,快步朝她走來,朏朏或是察覺到她沒有敵意,便也一直按捺著,隻用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姜照一被她從水裡帶出來,她纖細白皙的手指隻在姜照一身上拍了拍,那隻應聲蟲便掉在了地上。
朏朏再度變小,落入她的口袋,而女人始終沉默,扶著她上了馬,隨後便一扯韁繩,騎馬疾馳。
那時風聲凜冽,姜照一渾身都是湿的,但女人似乎並不在意,她反將自己身上的披風扯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
即便她不說話,即便她的臉在幕笠之下並看不清,但姜照一就是覺得她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女人或是瞥見那夜空裡漂浮而來的點滴瑩光,她便再扯韁繩,令馬蹄停駐,她將姜照一從馬上扶下,又自己翻身上了馬。
“謝謝……”姜照一渾身都冷得厲害,出聲時嗓子都在刺痛。
女人騎馬轉身,卻又遲遲沒走。
“不要再跟著李聞寂,回到你原本的生活裡去,”她突然開了口,“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紅線,纏住你跟他的,不過是一根祝融藤,因為那根藤,你才死而復生,而你卻因為這個就嫁給了他,真的很兒戲。”
“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上那平原,你就不會有事。”
姜照一聽見她的聲音,她便瞳孔微縮。
這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