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在他的櫃子角落看到了一疊獎狀。
三好學生,優秀班幹部,成績優異,還是籃球隊的前鋒。
我曾經無數次偷偷看過他的自傳,裡面卻從來沒有提過這茬,對於謝存的前半生,似乎隻有寥寥幾句話
——謝存年少無依無靠,歷經了一些挫折波瀾,但二十歲時,他依靠非凡的商業嗅覺,在股市賺到自己的第一筆金,自此展開了已達十幾年的掘金之路。
自傳裡說得輕松,宛若那些苦難就像是每一個英雄角色成名之前必要的環節而已。
我小心摸了摸那些獎狀,重放回衣櫃時,謝存正好看見了。
他蹙著眉,很不理解,又為難地開口:「你別老對我的衣服聞聞摸摸了,行不行?」
我怒吼:「我哪有!」
謝存聳聳肩,要不是我寄人籬下,一定要好好和他掰扯掰扯。
他把盒飯放在爐子上,轉身套了層送外賣的工作服,「你先吃,我走了。」
我愣了一下,「你又要幹嘛去啊?」
這都晚上了。
謝存淡淡看了我一眼,「送外賣。」
他是鐵打的超人嗎?都不累的嗎?
我心中默默吐槽。
但我也想幫上忙,便說:「我也去,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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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騎電動車麼?」謝存語氣平靜,但我多心地聽出微妙的嘲笑。
我搖頭。
謝存:「那你去個**?」
我委屈:「你說話太髒了。」
上輩子的謝存可是溫文爾雅,殺人不見血,甚至得了個惡名「笑面虎」。
我又想起前世,他西裝革履地坐在會所長沙發上,闲瞥一眼,睇著我的臉,溫和地笑說:「哪來的小孩,長得挺白。」
然後親手將一盤點心遞給我,「這麼小就出來混?多吃點心,少喝酒。」
溫溫潤潤的,就像鄰家好心的大哥哥一樣。
我惆悵地回憶。
現實中的十八歲糙漢謝存隻冷冰冰瞅了我一眼,「嫌棄我就走啊。」
我低頭:「沒嫌棄......」
謝存這才不生氣了,「飯別放涼了,快點吃。吃完把門鎖好。」
我抬頭:「你今晚不回來了?」
謝存:「不回來了。工地最近沒什麼活,得多攢點錢備冬。」
我:「我也可以賺錢的。」
謝存執意不肯,他隻淡淡地說:「你才多大?養活自己都費勁。」
我低著頭,更加失落。
謝存盯著我看了一會,忽然翻箱倒櫃翻出幾本高中課本,塞到我面前。
「沒事幹就背課文,先背《琵琶行》,明天我要抽查。」
我不可置信,「我背這玩意幹嘛?我又不上學!」
謝存背對著我,人已走到門口,又停住。
他沒回頭,隻輕輕說:「要學的。」
我迷茫。
他又說:「我會讓你上學的。所以好好背,別偷懶。」
他沒等我回話,就飛快跑出去送外賣了。
我捏著課本,心情復雜。
謝存......真要我上學?
可是,他哪ƭŭ⁹來那麼多錢,養我都費勁,更別提學費,生活費。
我成績又一般,就是浪費錢。
從沒人對我這麼好過。
從沒有。
我捂著心髒,又悶悶地想,謝存真是瘋了。
4
隔了半個月,謝存說幫我找了家學校,寒假過去後,我就能入學念書。
我欲言又止。
他伸手揉亂我的頭發,「行了,別用這種黏黏糊糊的眼神望我,怪惡心的。」
我決心加倍地對謝存好。
不僅努力將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每天做飯,還決心包了謝存的所有髒衣服。
一開始,謝存沒吭聲。
後來,我睡覺時總歪到他懷裡,歪了幾次後,謝存就不讓我幫他洗衣服了。
我大聲抱怨。
謝存嘴很毒地說:「沈小卿,你洗不好。」
我哪裡沒做好,我明明洗得又香又幹淨,謝存毛病真多。
我很是不開心,謝存默默ṱũ̂₃坐了會,把溫在爐子上的沙糖桔剝了皮,遞給我。
他:「你說點話。」
我低著頭,一點點剝上面的白絲。
謝存嘆了口氣,又重新奪過去,他手指長且靈巧,幾下就剝得幹淨,重新塞回我手裡。
「沈小卿,你毛病真多。」
我委屈:「可是白絲真的很苦。」
「你舌頭太敏感了。」謝存說完,臉色一紅,仿佛想到了什麼,別過臉去。
我不解其意。
因著我脆皮的身子,這半個月我都和謝存睡床上。
他時不時提醒我病好了就下去睡,但我隻要晃晃悠悠假裝咳嗽兩聲,謝存就不管我,任由著我偷偷爬上床,擠進他被子裡。
以至於,後來,謝存有了生理習慣,每晚睡著後,還是靠在床邊,給我留出空位。
我有時候盯著他的睡顏,默默覺得他人挺好的。
很幸運,能夠遇到他。
但謝存一睜眼,就眯著眼瞪我,「沈小卿,你要不好好睡覺就背課文。」
我背不熟練,就摁住我的腰,打屁股。
那個時候,我又覺得他挺壞的。
就這樣,在謝存又好又壞的來回變換中,開學了。
5
開學那天,謝存抽著煙,將花花綠綠的一打票子磕齊,遞給我交學費。
我拽著他的手臂,默默不語。
老實說,我雖然也算成年過一把,勉強活過那種刀尖舔血的日子,但一想到去學校,還是心裡發虛。
怕老師,也怕新同學。
我沒交過那樣的朋友。我交的朋友,大抵都是和我一樣爛命一條的酒肉朋友。
前世,我本以為謝存誇我,我隻要好好幹,有一天混出頭,沒準他也能認我做朋友。
沒成想,他年紀輕輕,人又聰明又風光,死得卻比我這種沒用小混混還早。
謝存捏了捏我的手,力道不輕不重,熱騰騰,讓人安心。
「好好學,知道嗎。」他頓了頓,又補上,「考個好大學,出來後把欠我的錢還了。」
我生怕自己成績不好,辜負他,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謝存便又嘆氣。
像是那種真拿我沒辦法似的嘆氣。
「別又臊眉耷眼啊。考不上也行,至少能知點書,懂點禮,起碼別再把我的褲衩認成你的了。」
於是,我感動的情緒瞬間消失,我氣衝衝地辯解:「我沒認錯!大點的是你的,小點的是我的!那條就是我丟的褲衩!是你拿錯又塞進衣櫃了。」
謝存迅速地轉移了話題。
「前幾天下雪,送外賣的時候摔了一跤,腿又開始疼了。」
我便忘了那茬,關切地圍了過去,「我看看,要不要緊啊。」
我幫他敷上膏藥,又揉散淤青。
謝存一聲都不叫,很能忍。
我望著他的側顏,忍不住想到了以後,以後的謝存,會是誰給他抹膏藥呢?
這麼親近的事,估計是他女友來做吧。
不知為何,我越想越覺得有些鬱悶。
甚至開始生前世謝存的氣。
為什麼誇完我「長得白」就沒下文了?
甚至不願意讓我做他的手下。
也對,一定有很多人爭搶著做他的手下。
沒準都比我還白。
我下巴忽然被捏住,謝存輕飄飄看我:「想什麼呢?跟吃誰的醋似的,看著氣呼呼的。」
我忍不住問:「謝存,你是不是總把我當小孩?你是不是真覺得我很沒用啊。」
謝存微妙地看我:「我幹嘛當你小孩?你也沒比我小多少。」
我不依不饒地好奇問道:「那你把我當什麼?弟弟?」
謝存盯著我:「......」
「好朋友?」
「......」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那你把我當什麼嘛?」
謝存眼神藏著我看不懂的莫名情愫,好半天才說:「小時候家門口凍死過一隻貓。又小又髒的白貓。它沒死前一直在喵喵叫,叫得人很心慌。」
謝存揉了揉我的腦袋,「你很白啊,沈小卿。是不是長得白的,都不擅長好好照顧自己呢?」
我總覺得謝存在暗示我是個隻知道吃睡的寵物,但他的眼神又太過沉溺安靜,以至於我沒了和他爭辯的脾氣。
校園生活比我想象中更加有趣。
許是因為我是插班生,所以不少人因著好奇主動和我交朋友。
我的同桌王全更是熱情,很快就和我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他偷偷告訴我:「你知道嗎?有幾個女生誇你長得帥诶。」
我愣了一下,「我嗎?」
他恨恨地撓我:「你小子,凡爾賽啊!還裝什麼帥而不自知!」
我連忙縮身子,往牆角退,被他撓得眼角泛出淚花。
但我的確冤枉,平日裡都對著謝存那張臉,看習慣了,就覺得自己長得也就一般,沒他有男人味。
王全將我抵到牆上,笑問我服不服。
我嘻嘻哈哈,剛要說話,忽然察覺到一股冰冷的眼神。
我抬頭。
謝存提著一袋日用品,面無表情地盯著王全扣住我腰的手。
王全連忙移開,「那個,沈小卿,這就是你常掛在嘴邊的哥哥吧,你們先聊,我先走了。」
我走了過去,謝存的表情比方才稍好了些。
「你常和同學提我?」
我:「那當然。你多厲害啊。」
謝存確實厲害,像是鐵打的似的,他一天能打三份工。
白天搬磚,傍晚送外賣,晚上甚至幹起了主播。
他在院子裡支了塊背景布,簡單的手機打光,沒化妝,沒服裝,清水出芙蓉,硬生生憑借一張臉,賺到了點小錢。
最近他似乎在學跳舞,但從來不讓我看,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
我要是敢掀開偷看,被他發現,就是一頓打屁股。
在謝存的努力下,我們的生活也越來越寬裕。
連肉都多吃了幾頓。
謝存說,明年我就要高考了,得好好補身體,尤其是腦子。
高二一轉而過,暑假的時候,我已經不挨著謝存睡了。
夏天太熱了,他身上又總是熱氣騰騰的,能讓我捂出一身汗。
於是,當幹完活回來的謝存看見頭一回麻溜自覺躺回地上的我時,他什麼都沒說。
隻不過,後半夜,我被熱醒時,發現自己依舊趴在謝存的胸膛上。
我迷迷糊糊地問他。
謝存面不改色:「你自己爬上來的,我又什麼辦法?」
我什麼時候有了夢遊這種壞習慣?
但我想了想,沒準真是因為對謝存身上的味道太過熟悉了。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我們用的是同一種洗衣粉,偏偏他身上的味道就香香的。
我便又困困地趴了回去。
後來幾天,一直如此。
我忍耐不住,大聲嚷嚷:「哥,你下次把我推下去吧!這樣肉貼著肉,真的好熱!」
謝存隻是用湿毛巾擦了我脖頸的一兜子汗,他輕聲說:「知道了,再忍兩天啊,乖。」
我委屈地瞪他。
謝存失笑:「哥租了個新房子,這次房間大,床也寬敞,你不必挨著我這麼緊了。」
6
新房子確實大,甚至有兩間臥室。
不過一間的折疊床被立起,放在角落,其餘空間堆滿了東西。
哥說他要用這間房子直播,這樣晚上就不會打擾到我。
我覺得很有道理,便也沒再介意同躺一張床的問題。
轉眼高三。
我的學習任務驟然加重。
謝存不再去工地幹活了,每天早晚騎電動車接送我。
樓下阿姨遇見過幾回,感嘆道:「你哥真是把你寵壞了,這麼大的人還不能自己上學啊?」
我高高仰起頭,「他樂意!」
謝存拍了拍我,讓我收斂起這副小人得志的炫耀勁,他卻認真地說:「他高三了,每天用腦子會很累。我送送他,能讓他路上多休息一會。」
我摟著我哥的腰,覺得今時不同以往。
街邊的樹影轉瞬而過,就像是不斷流淌的時間。
謝存馬上就要迎來二十歲時的輝煌了。
我很難通過被矯飾的自傳,獲悉讓他崛起的是哪隻股票。自然也沒辦法提前讓他發跡。
這麼一看來,二十歲的謝存真是比十八歲的沈小卿厲害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