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思緒回籠,我看著公主:「因為那不是愛。」
公主:「那什麼是愛呢?」
我本想用「你還小你不用懂」這樣的話敷衍過去,卻看見公主純真而明亮的雙眸。
我抬眼看著紅磚宮牆。
宮牆外有一枝桃樹枝伸了進來,風拂過,落滿一地的粉。
我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也許愛是由心而生的。」
是不是很有逼格?
有就對了。
畢竟我完全不懂,裝一下還是會的。
15
我沒想到還能在宮裡再見到沈行戈。
如今的沈行戈大變樣了。
臉依舊好看,隻是變得有點冷漠,一身玄色,風塵僕僕進宮,看樣子是剛回來。
我聽娘說過,沈行戈前幾年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非要隨父入邊關,他娘死活攔不住,好幾年都沒消息。
好歹和我一起長大,我娘也會打著畢竟兩家有過交往的旗號特地慰問一下沈夫人,然後搶了兩盒子沈家的新鮮點心被沈夫人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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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行戈路過我,腳步微頓,臉上的冷漠神色不改。
我探頭:「咦,沈行戈。」
他倏然僵硬停住。
沈行戈試圖繼續走,發現自己根本沒法挪動腳步。
沈行戈:「……」
有的時候他就不得不佩服一下身體的條件反應,比如見到李芙薇就是走不動路。
他本來打算很酷地從李芙薇旁邊路過。
沈行戈認命回頭。
我好奇:「你要去皇後娘娘那邊嗎?」
沈行戈語氣不太自然:「嗯,有點事。」
皇後是沈行戈的姑母。
我很羨慕,有皇親國戚這一層關系在,隨時可以出宮的。
不像我,想娘了還得天天想法子找皇後娘娘遍編一堆理由。
我娘提供的理由我都快用遍了。
娘也真是,幫我想理由想來想去就那一個理由。
例如娘的生辰到了,爹的生辰到了,我的生辰到了,我貼身丫頭的生辰到了。
皇後娘娘提醒:「這個月你娘過三次生辰,你爹過了兩次,你過了一次。」
我撓頭,打哈哈:「回娘娘,我家比較愛過生辰,注重儀式感。」
唉。
終究不是關系戶。
出宮都這麼難。
我看著沈行戈,遺憾擺擺手:「好哦,再見。」
這下本來站不住想跑的沈行戈一下子站住了。
沈行戈深吸一口氣,問出了他想問了很久的話:「李芙薇,你有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我沉吟片刻,點頭。
你別說,還真有。
沈行戈原本黯淡的眸光忽地有了一絲波瀾Ţŭ̀ₜ。
他抬頭——
我:「你吃完皇後娘娘宮裡的點心能給我提供一份不?」
娘說她想嘗嘗真正的宮裡貨,皇後娘娘能吃的那種,我之前出宮前老忘掉去跟皇後娘娘討。
娘遺憾了好久。
沈行戈閉了閉眼,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我看著他的背影捉摸不透。
應該算是同意了吧?
他也沒說不同意啊。
就像當年,他跟我說,我沒給他寫回信拒絕,就是答應了。
16
娘細細品嘗著糕點,嘖嘖贊嘆。
說是正宗宮裡貨就是不一樣。
我打包票:「包好吃的,皇後娘娘宮裡新鮮出爐,當場擺上當場拿走的,不是御膳房往各個宮送的流水制品,是皇後娘娘的小私廚。」
我想了想,順便提了一嘴是沈行戈幫忙的。
娘若有所思:「剛回來你倆就見到了,沈行戈不是昨天剛到京城嗎?」
我糾正:「在宮裡,偶遇的,沈行戈應該是找皇後娘娘有事。」
娘深深看著我,眼睛裡有什麼想要說的,欲言又止了半天,半晌,她點我腦袋。
「笨,沈行戈這麼多年和他的皇後姑母沒見過,他們這一家從不攀親,就偏偏你在宮裡的時候有事?我們這些個家族之間誰不知道要避著宮裡,有親戚也不會亂攀吶,皇後娘娘又沒喊他去。」
娘思來想去,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樣,她嘀咕:「難怪回來時還喊你爹去吃了頓飯。」
娘的意思是……
娘:「為了你,他變成狼人模樣。」
我:「……娘,你這樣顯得我很普信,真的。」
開玩笑,沈行戈啥事不幹往宮裡跑一趟。
人家肯定是有什麼要緊事。
總不能是特意為了酷酷地從我身邊路過一下。
17
沈家設宴。
我接到消息的時候,沈家馬車已經來接我和我娘了。
我和娘面面相覷。
娘:「咱們說要去了嗎?」
我猶豫:「好像沒有。」
我和娘莫名其妙地吃了頓飯,莫名其妙地收了一堆禮,又莫名其妙地被送回來了。
娘拉著爹琢磨這是幾個意思。
爹:「許是,與咱們家交好?」
娘沉默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爹,眼裡隱隱有些話要說。
爹破防:「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爹出入官場這麼多年,人淡如菊,堪比大如,交流實在讓人覺得費勁。
他煎茶聞香,養心頤性,鮮少與人打交道,這也就導致了雖受陛下賞識,但沒人巴結。
娘:「說了你又不高興。」
我爹很不會說話。
曾經有官員約他吃飯,席上阿諛奉承:「李大人不愧為國之棟梁,我等自愧不如。」
我爹謙虛:「菜就多練。」
有官員送禮,我爹看著他送來的仨瓜倆棗,反手喊小廝拿來名貴補品。
我爹握住他的手,心疼:「你拿回去,給孩子弄點好吃的,家裡這條件不好受吧。」
久而久之,就沒人願意和他走一塊了,他倒也樂得清靜。
如今沈家這一趟,我娘腦子一轉就知道跟他根本沒啥關系。
她恨鐵不成鋼點點爹的腦袋:「笨,衝你閨女來的。」
18
世界真小,小到我和沈行戈、ṱú₊宋瀾之兜兜轉轉又坐在同一個桌上。
這次是皇後娘娘的宴。
我挺高興。
你看,這下個個都是國之小棟梁。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去做。
沈行戈隨父出徵,戰功赫赫。
宋瀾之及第探花,已經準備上任了。
我好歹混上了個編制。
旁的桌都是滿滿的人,就我這桌三個人,三個人圍坐一圈,除了我,表情都很怪異。
宋瀾之看上去不願意理我,隻是偶爾裝作喝茶,偷偷瞥一眼我。
被我發現,又冷哼一聲偏過頭去。
沈行戈沒什麼表情,隻是靜悄悄往我盤子裡夾東西。
一不留神,盤裡的好吃的堆成山。
宋瀾之先開口:「我娘在為我相看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宋瀾之:「很多貴女都曾向我遞過請帖,不出意外的話,我會找到一位舉止得體,不會嗆人的夫人。」
我高興地拍桌:「真好!」
宋瀾之:「?」
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痕:「什麼意思,我要Ṫŭ̀⁴是成親你很高興嗎?」
我撓頭:「為什麼不高興,你成親再好不過了,事業愛情雙豐收嘛。」
宋瀾之看上去有點破防。
他很急,但是不知道該怎麼急。
沈行戈冷不丁道:「我沒有。」
宋瀾之:「?」
沈行戈這一波猝不及防的拉踩踩中了宋瀾之的尾巴。
後面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他們倆講話怪怪的,夾槍帶棒,以宋瀾之攻擊沈行戈為主。
沈行戈也不急,隻是慢慢喝一口茶,聽宋瀾之陰陽他,再若有若無看我一眼。
這一眼讓我覺得自己緩和氣氛的責任深重。
我思來想去,說:「你別老說他呀,他這才剛回來,或者到時候我和沈行戈一起去給你接親?」
宋瀾之長長地吸氣。
「好你個沈行戈剛回來就這樣惺惺作態是吧你要不要看看自己是什麼表情你不許這樣看李芙薇你再裝一個試試呢!」
沈行戈不語。
他轉頭看我一眼。
我當即勸宋瀾之:「你這麼小氣幹什麼?」
宋瀾之一頓。
他皺眉,隱隱覺得有些熟悉。
天殺的這不是他自己的標配招數嗎?!
我嘆氣,沉重地一人拍一次肩。
「你們不要再吵架啦,我們還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呀。」
宋瀾之:「好朋友?!」
沈行戈:「……」
沈行戈:「行了,吃飯。」
19
我娘嗑著瓜子。
「薇薇,你怎麼看?」
什麼怎麼看?
我娘很驚訝:「咦,你還不知道?」
聽說很多人都在下注。
賭我和誰在一起。
我:「……」
難怪我去宮裡,有貴女來拜見公主時,磨磨蹭蹭地走到我旁邊,說一些有的沒的。
她們大家閨秀,本就面皮薄,臉紅了個透都沒好意思問,悻悻而歸。
我很愁,這種事情不能再誤會下去了,這樣下去我在上京豈不是人人喊打?
娘「哎」一聲:「哪有什麼人人喊打,人家回家姑娘家裡都說要向你學著點,知道什麼是兩手抓。」
我兩眼一黑。
那頭,娘收拾收拾,拿著錢掂了掂,轉頭問我:「對了,娘方便提前問一下結局嗎?」
20
半夜,我翹著腿坐在牆頭,吹著小風看月亮。
沈行戈翻上牆頭,和我坐在一塊兒。
我默默離他遠了一點。
沈行戈生得好看不假,從小我就知道。
我委婉:「現在大家都長大了,男女授受不親,咱們還是別擠在一塊。」
沈行戈也不說話,就是隨手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東西。
我仔細一看。
什麼!
西域狼牙!
外面鑲了玉,玉瑩潤剔透,用彩繩編著。
我大為震撼:「沈行戈,你好厲害,這是哪兒搞來的?」
沈行戈:「給你的。」
我期期艾艾地接過,看他沒有舍不得的意思,迅速塞兜裡。
我假惺惺:「哎呀,這不好吧。」
沈行戈笑了一下,意有所指:「誰讓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呢?」
牆底窸窸窣窣的傳來點動靜。
我和沈行戈不約而同低下頭看。
有個人吭哧吭哧地試圖往上跳。
宋瀾之的臉映入眼簾。
「你們不許甩開我!」
沈行戈:「……」
沈行戈額角青筋直跳。
看得出來忍耐力十分有限。
最後我們仨一起坐在了牆頭。
宋瀾之滿意了,他緊跟著咬牙切齒:「對, 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眼看著氣氛又不對, 我連忙制止:「這種話以後還是少說。」
宋瀾之抗議:「不管,你先前就已經拒絕我了, 那我現在當朋友還不行嗎?」
宋瀾之大吵大鬧,非說我隻把沈行戈當朋友, 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我沒有真心把他當好朋友。
「那你說怎麼辦?」
宋瀾之矜持抬下巴:「你現在把他趕下去, 我們就還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面無表情, 自己下去了。
說到底就是來我這裡吵架。
他們自己過吧,反正打小不對付。
21
自那以後,沈行戈時常來給我送我從沒見過的玩意兒。
連帶著小字條,上面詳細地標注了這件東西從何得來,又帶著怎樣的經歷。
我忽然記起,曾經的那個燈節, 我在花燈上許下的願望。
我寫的是, 想看看和上京不同的景色, 玩一玩沒玩過的新奇玩意兒。
沈行戈真的記住了。
他早褪去了彼時的少年氣,小小的牆頭根本攔不住他。
他哐哐從我家牆頭扔東西下來。
扔不下來的就吩咐人從門口抬進來。
我娘看著瘋狂吐口水的羊駝:「?」
她大為震撼:「這小子這也能搞過來?」
娘:「天殺的,這才叫追嘛!」
當天晚上我爹被罵了一頓。
沈行戈某天又翻上我家的牆頭。
他說,如果我有時間, 我可以放心跟著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低頭,聲音裡夾雜著難以察覺的失落。
「看見你的時候, 我發現自己完全做不到不去觀察你的一舉一動。」
「真的。
「跟著父親出徵的時候, 我想做得比他更好, 這樣我就有資格回來找你。」
「那些東西是我在邊境找的,就算你暫時不能看見其他風光,也能先觸碰著感受。」
在邊境找的。
其實我不傻, 我也明白。
短短五個字,過程有多難不言而喻。
我站在樹下, 心髒「撲通」一下。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感覺。
我無法形容。
手指摳緊樹皮,我小聲說:「我們可以再接觸接觸?我娘說,這種事情是可以再,接觸一下的?」
說完我額頭已經開始冒汗了。
這話怎麼這麼難說出口,感覺耳朵都有點聽不清外面的聲音了。
沈行戈眼眸裡宛若流過星河。
他似有錯愕, 重重點頭。
我不自然地幹笑了一聲:「那什麼, Ṫŭₙ什麼時候把你之前畫的王八拿回去?」
沈行戈也有些不自然,耳朵尖紅了。
剎那間。
一聲慘叫劃過天際。
「不要哇!你們不要背著我好呀!」
角落裡的宋瀾之猛地衝出來抱住我的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手段。
「不管,好了也不許丟下我!」
我:「……」
沈行戈:「……」
真的,有的時候覺得挺無力的。
22
後來某個晚上, 娘語重心長地拉住我。
「薇薇啊,你有沒有什麼打算?」
我糾結,猶豫。
娘鼓勵:「不要害怕, 大膽告訴娘你的需求。」
我:「打算和娘天天吃喝玩樂算不算?」
娘:「……」
她給了我一個我懂的眼神。
「娘都懂, 好朋友也是可以一輩子的嘛!」
她說,她想給我寫一本書,叫「你們仨」。
娘說她感覺自己現在強得可怕。
不過我和沈行戈還是那種朦朦朧朧的氛圍裡。
我不懂這種奇怪的感覺從何而來。
娘說她知道。
娘捂著心髒說:「真好,仿佛回到自己還不是毒婦的時候。」
二人行, 必衝出一個宋瀾之。
沈行戈看上去忍他很久了。
娘和藹地拍了拍沈行戈的肩:「區區一個斯蒂芬,就當陪嫁,不要在意啦~」
不過後來還是聽說我娘又揍了爹一頓。
並且要求爹重新追求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