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情竇初開,以為對一個人好,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填飽他的肚子。
可偏偏褚時嘴挑,有時千辛萬苦地做好送去,也隻會得到冷冷的幾個字:
「姜離,不會做飯就不要做。」
我鋪好紙巾,眼都沒抬:「路邊買的。」
他失落地「哦」了一聲,沒說什麼,乖乖喝起湯來。
我本想等他吃完再好好談一談,但他的動作過於慢條斯理,以至於我有理由懷疑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我舔了舔唇上的死皮,用牙齒撕掉一小塊:
「許言昨天已經通知你母親了,她應該下午就能到。明天還要上班,我和容昀就不過來了。」
他的動作一滯,微微抬起頭,擠出了一個很難看的笑:「是明天不來,還是以後都不來了?」
我一直相信,用盡全力愛過的人,分開後是沒辦法繼續做朋友的。
與其進一步重蹈覆轍,退一步心有不甘,還不如咬咬牙,快刀斬亂麻。
我長出一口氣,忽略掉他眼中的質問,從口袋裡拿出那條項鏈放到了桌上,語氣沉著而堅定:
「以後都不來了。」
房間裡氣氛沉重起來,我嘆了口氣,拿起包準備離開。
褚時卻突然紅了眼眶,狠狠拽住我的手腕:
「不要喜歡別人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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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著頭,壓抑的情緒不斷積攢,雙唇顫抖得宛若快要斷掉的弦:
「姜離,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該仗著你喜歡我,一遍遍踐踏你的心意。我隻是太怕了,怕你像我爸媽一樣,口口聲聲說愛對方,最後還是選擇了別人,我想一遍遍確認你愛不愛我,有多愛我,所以才會……」
說著說著,聲音就低到了塵埃裡。
記憶一朝湧入,那麼鮮活。
我接著他的話道:「才會一遍遍拒絕我,看我會不會離開;才會和別人在一起,看我會不會難受;才會把我推給別人,看我會不會拒絕?」
心理學上有一個名詞,叫「回避型依戀」。
說的是如果人在童年沒有接收過正確的情感導向,就很難和別人建立起親密的關系。
這樣的人喜歡上另一個人時,並不會感到激動和興奮,反而特別冷淡,甚至還會通過遠離他來回避自己的焦慮不安。
褚時就是這樣的人,我一直知道。
甚至年少無知時,我一度覺得自己能治好他,隻不過後來才發現,我沒有那種能力。
因為治愈一個人的前提是自己要無比強大,在這點上,我顯然還不夠格。
「對不起……」褚時被我懟得說不出話,一遍遍重復這三個字。
我想問他真的喜歡過我嗎,可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有意義:
「褚時,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習慣了每天早上都有人給你一杯熱牛奶,突然有一天沒有了,你就會很難過。但你並不是真的喜歡牛奶,你隻是不甘心失去自己原本擁有的東西。」
就像某首歌裡唱的:
「你要的不是我,而是一種虛榮,有人疼才顯得多麼出眾。」
而那首歌的結尾是這樣唱的:
「若愛隻剩誘惑,別再互相折磨。」
這一場紅塵糾葛,或許我們都有過錯。
褚時的神情恹恹的,脆弱的身形搖搖欲墜:「不是的……姜離……不是不甘心……」
但到底是不是,他自己心裡也有答案。
我扭動手腕,掙開了他的桎梏。
他卻忽然抬頭,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似的,臉上又閃過一瞬間的希冀:
「許言說昨天你接到電話就來了,是不是說明你對我還……」
「不是。」我幹脆地打斷他,不留一點餘地,「褚時,我真的不愛你了。」
事到如今,就算我已經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過往了,那種心甘情願為他赴湯蹈火的勇氣,也再回不到我身上了
「收回去!」他的臉色瞬間煞白,雙臂像瘋了一樣纏了上來,完全沒顧正在回血的吊針,「求你收回去……姜離,別這麼對我。」
我閉了閉眼,不發一言,任由他把頭埋在我的頸窩裡,留下一片清晰可見的脆弱:
「就算不愛我,再救我一次好嗎?」
看著他顫抖的脊背,我的心髒也跟著陣陣緊縮。
可最終,我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褚時,我們都好好的好嗎?」
12
「你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回到家,我就拽住了這狗崽子的領口。
剛剛在醫院裡,他根本就沒去外面抽煙。
拒絕完褚時,一回頭,就看見這人斜斜靠在門邊,意味深長地盯著我。
我本來還有點心虛,但接下來容昀的一番操作著實亮瞎了我的眼。
他走過來攬住我,對著褚時痞痞一笑:
「機會我給你了,是男人就快點好起來,別總讓大家跟著擔心。」
我越想越奇怪,追著他問了出來,他卻直到進門才跟我實話實說:
「離離,我和他打了個賭。」
我皺眉:「賭什麼?」
「賭你還愛不愛他。」
我一愣。
怪不得他今天一直不在狀態,怪不得進病房前會那麼問我,原來他早就打算好了。
我重重捶了他一下:「你混蛋!」
就算以前再怎麼舔狗,可和他在一起以後,我從沒想過回頭。
原本罵完這句,後面還有一長串等著,但容昀已經把我摟進了懷裡:
「我知道褚時在你心裡有多重要,那天他來找你,問你為什麼還沒分手,你回答的是因為我適合你,而不是你愛我。所以聽到他出車禍的時候,我真的很怕你心軟。」他的語調沉沉的,聽著卻有點可憐,「但我這麼做並不是因為認輸了,而是想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我告訴自己,如果你選了他,我一定要祝福你。可如果你選了我……」
我死死掐住他的腰:
「選了你怎樣?」
「那我一定不會再放手了。」
我使勁推了他一把,並不接受他的說辭:
「容昀,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
感情這種事也能說讓就讓嗎?
「有一點偉大,但不多。」容昀的聲音賤賤的,卻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死死摟著我不撒手,「其實剛剛放你進去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我想你要是答應了他,我就也坐在地上哭,看你先哄哪一個。」
想到 1 米 8 的大金毛坐在地上伸腿嚎哭的模樣,我差點被他氣笑,但還是繃著臉去推他。
「離離,我錯了,真錯了,一會兒跪搓衣板。」他不要臉地貼在我身上,抱著我晃了又晃,「我剛才真的快嚇哭了,生怕你一心軟就回頭了,還好你慧眼識珠,沒上他的當。」
我照著他的肚子狠狠擂了一拳,但想起他在病房前小心翼翼的模樣,一股愧疚又湧了上來。
那樣張揚自信的人,因為和我在一起變得患得患失。
是不是說,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給他足夠的安全感呢?
「容昀……」我放下拳頭,輕輕叫了他一聲。
「嗯?」他捂著肚子,低沉的嗓音穿過陣陣清風投射過來,有疑惑,有委屈。
其實昨天我對著那條項鏈想了一整夜,問自己心裡是不是還有褚時。
可腦海裡跳出的每一個畫面,竟然都和眼前這個人息息相關。
5 歲,他在巷子口等我一起回家,往我手心塞了一塊水果糖。
15 歲,他脫下校服,幫我擋住褲子上尷尬的血跡。
25 歲,他終於送我花,告訴我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
我抬手抱住了他精瘦的腰,眼眶忽然很酸很酸:
「我怎麼沒有早點喜歡上你呢?」
如果早一點,是不是我們的人生都能少些波折?
容昀也脊背一僵,擁著我沉默了好久。
半晌,輕聲一笑:
「姜離你知道嗎,第一瓶罐頭誕生在 1810 年,但開罐器卻是 48 年後才有的。」
「什麼意思?」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重要的東西總會遲來一步。」他低下頭,親了親我額頭,「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好好相愛不是嗎?」
是啊,我們還有一生的時間,可以慢慢相愛。
淚光閃爍,日影浮動,我心神一動,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世界很快混沌一片,再醒來時,窗外的喜鵲啼叫了一聲。
預報說今日有雨,我抬頭望去,卻見外間風過燕回,正是一片盛景。
褚時番外
難以置信,我竟然會把姜離弄丟。
畢竟從擋下那個酒瓶開始,她就變成了黏在我身上牛皮糖,趕也趕不走,甩也甩不掉。
我想我是煩她的,女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換,故意丟下她去找別人,就是想看看她什麼時候能知難而退。
容昀不止一次警告我要珍惜眼前人,說我再也不會遇到像她這麼傻的姑娘了。
從他的眼神裡,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他對姜離的眷戀。
我聳了聳肩,對他的話不以為然,畢竟從我出現,姜離的目光就再也沒有落到過他身上。
果然,沒過多久,姜離和我表白了。
我並不相信她會一直喜歡我,因為我的父母也是這樣,當年口口聲聲說愛對方,結果一個無縫銜接了美國佬,一個和大我兩歲的實習生暗通款曲。
我告誡自己不要對姜離動心,可我越是努力遠離她,心就越想向她靠攏。
發現這件事,是姜離給我送午飯的那次。
不知道是那天的陽光太刺眼了,還是我打完球太累了,一低頭,剛好看見姜離手上的傷疤。
我下意識皺了眉:「姜離,不會做飯就不要做。」
話一出口,我猛地顫了一下。
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碎了,又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恣意生長。
她太暖了,像火爐一樣,雖然近了會燙,但遠了又會冷。
而我隻不過替他擋下了一個微不足道的酒瓶,她就願意一次次將我從絕望的泥淖裡拉出。
慢慢地,我開始用拒絕她的方式向她乞求無底線的愛,再從她一次次堅定的選擇中,確認她不會像父母一樣離我而去。
其實那天聚會她看向我的時候,我就在她眼裡讀出了幾分希冀,但骨子裡的敏感脆弱還是讓我退卻了。
容昀有多喜歡姜離,我是知道的。
他走的這兩年,不曾有一刻忘卻過她。
我迫切地想知道容昀在姜離心裡是什麼地位,鬼使神差地,我指了指他:
「和他怎麼樣?」
我等著,等著姜離拒絕他,選擇我。
我告訴自己,隻要姜離再表現得多愛我一點,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奔向她。
可出乎意料的是,姜離同意了。
我隻能安慰自己,不過是 7 天而已。
7 天過後,她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快快樂樂地回到我身邊。
隻要這一次我把她牢牢抓住,那一切就都會回到正軌。
然而,這次她沒有回來。
在她家門口看見容昀時,我承認我有那麼一刻的慌亂,因為我看見她眼裡曾經屬於我的那道光搖搖欲墜。
我從沒體會過這種心髒縮緊,手腳冰涼的感覺。
後來, 我從許言口中知道了這種感覺叫什麼——
嫉妒。
我在嫉妒容昀。
憑什麼他可以那樣熾烈、那樣毫無保留地愛一個人,而我卻隻能夾著尾巴躲在石頭後面?
不知所措的我開始故技重施,用柳夢妍來試探姜離,想確定她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喜歡我。
可姜離好倔強啊, 真的沒有回頭。
每天晚上, 我都情不自禁地打開她的空間, 試圖從曾經視而不見的動態中汲取一絲久違的溫暖。
過去幾年,我都是隱身訪問。
可當她在那片屬於我的土地上,曬出另一個男人的痕跡時,不甘像潮水一樣把我淹沒了。
我關掉隱身,用點贊的方式把我們的過去放到她眼前。
我以為她會有所動容,可再點開, 得到的結果卻是【您沒有訪問權限】。
那個晚上,我不知道她想了什麼,但我知道,她放下我了。
心像被藤蔓纏住似的,雖不致命,卻疼痛難忍。
過去 7 年,姜離都是在這樣的折磨中度過的嗎?
我可真不是個好人。
我瘋狂地想要彌補,想要挽回,但後來才發現,我真的不配喜歡她。
容昀生日那天,我懷裡揣著一條項鏈, 來到了姜離家樓下。
眾人起哄,要我從真心話大冒險裡選一個。
「原我」我滿心歡喜地等了一整晚, 想當面告訴她我的心意。
直到第二天中午, 我才看見她和容昀手牽手回到家。
隔著玻璃窗, 我們三個的視線遙遙相撞。
姜離隻是愣了愣, 就牽住了容昀的手。
他們兩個十指緊扣,看起來是那樣的親密, 親密到再沒有一道我能插進去的裂縫。
她曾經,也是如此堅定地選擇我的啊。
我終於明白,有時這世上最讓人難過的事, 不是「我不可以」,而是「我本可以」。
我精神恍惚地過了好幾天。
姜離的一顰一笑仿佛變成了慢性毒藥,一點一點侵蝕著我僅剩的靈魂。
出事那天, 我在二環路上開了 200 公裡。
後來交警問我為什麼不看路,我說手機掉了。
其實隻有我知道, 滑落的不是手機, 而是那條壓根就沒送出去的項鏈。
我下意識去撿, 仿佛撿起它就可以撿起我錯過的愛情。
而後一聲急剎,血色翻湧。
世界跌入黑暗之前,我盲目地伸出手, 試圖抓住那唯一的光點。
「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光的盡頭,有人微微一笑,把手遞了過來。
我含淚去觸碰, 可直到等到夢醒時分,手中也隻有一片虛無。
原來姜離,真的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