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致轉了過來。他站在陰影裡,逆著光眉眼看不分明,認清谌冰後走近:“你怎麼來了?”
路燈光照著,他的眉眼五官渲染得分明而鋒利,額頭留著傷口,唇角血跡結痂,眼裡是剛發過狂的散漫和野性。
谌冰緊張起來:“打架了?怎麼回事?”
“沒事兒。”蕭致先否定,接著輕描淡寫道,“他們想強行帶蕭若走,我不讓,就這麼起來了。”
打起來了?
這段時間楊晚舟協商無果,可能隻有採取這種強制的方式,雖然不太好,但並不是沒有先例。
谌冰著急了:“嚴不嚴重?”
蕭致看別的地方,避開了話裡的關心,“不嚴重。”
“讓我看看,怎麼不嚴重了?要不然現在去診所看看?”
蕭致搖頭:“不行,我現在有事。”
“還有什麼事?”
谌冰抬手抓著他校服走了沒幾步,背後傳來別的聲音。
那個人不知道是誰,一團陰影,苦口婆心跟他說話:“真的,蕭致,我勸你放棄。”
“你不大不小了,應該懂事。讓你妹妹回到你媽媽的身邊,是對她好。”
“連蕭若自己都答應了,你——”
蕭致本來漠然,聞言突然轉向他,厲聲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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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若說了她可以走,隻要媽媽給你錢!不再為難你,蕭致,但凡你聰明一點兒,這時候應該想想問你媽要多少!”
“我叫你滾!”
蕭致轉身朝他走過去,他很高,影子猙獰地拖到地面,像是尖銳的爪牙。那個人本來走路就瘸,明顯是楊晚舟的人,被他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這次打架我都沒計較你的過失,你這是故意傷人!為人的話不好聽,蕭致,你不是小孩子了,這麼明顯的道理都不懂!”
蕭致加快腳步,衣角從谌冰掌心拉扯出去,摩擦後的刺痛感泛起。
旁邊的警察剛準備收班眼看這邊好像又要打起來了,晃著手電筒“哎!”“哎!幹嘛呢!”喊了兩聲。
谌冰拉住蕭致的手腕,拽他:“別去了!”
蕭致呼吸燥烈,停留在原地時身體動勢卻是隨時會跑過去,他手指不住地顫動,直到那群人上車,掩護著另外兩條藏在車窗後的身影。
“操!”
蕭致突然想起什麼,開始狂奔,他腿長,兩三步跑到距離車輛幾步之遙,但正好要靠近時車輛猛然發動,朝前駛去。
接著,車窗內響起一聲悽厲的哭喊,兩隻小手用力抓拍著窗戶。
“哥哥,哥哥!哥……”
蕭致聲音幾乎咬碎破碎:“蕭……若!”
車輛行駛非常快。
蕭致沿著街道往前跑,追到一半,車輛越來越遠,消失在燈紅酒綠的深夜街景中
蕭致細長的手指傷痕累累,他看著遠處,確定那真的可望不可及後抬手一拳砸向旁邊的樹幹。他牙齒咬出血腥味:“操!”
“我操他大爺!我操!”
“操!為什麼!”
“為什麼!”
他困獸一般地無頭亂竄,渾身散發著難以靠近的暴躁戾氣,手背泌出鮮血,彎彎曲曲蜿蜒地流下,眼底充著紅血絲,被谌冰抓過手查看傷勢時指骨攥緊,堅硬得幾乎掰不開五指。
谌冰:“你別這樣……”
蕭致劇烈地呼吸,校服底下的清瘦鎖骨隨之起伏,渾身燥熱,直直盯著車輛遠去的地方。
他眼裡說不清是不甘,不舍,還有痛苦,或者憎惡。
谌冰本能地開口,後背全是冷汗,語速很快:“別著急,現在先去查看傷口,明天考試,考完就接她回來。”
蕭致搖頭,眉眼被燈光染著,語氣冰涼:“不……”
“你冷靜點兒!我們可以找她回來。”
“不……”
已經不知道蕭致在想什麼。
谌冰看著他,茫茫夜色裡,隻有他絕望地站著,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得到這一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注定孤身一人,不知道自己的堅持到底是對是錯,更不知道人為什麼這麼無力,隻能一次又一次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離開,拼盡全力不能挽留。
谌冰喉頭發痛,幾乎哽咽:“蕭致……”
他轉過身來,陰影隨著燈火乍入眼簾,遮天蓋地。
他用力地抱住谌冰,手臂幾乎將他勒入骨髓,重重地、用力地埋頭在他肩窩,無意識錯亂地喊:“谌冰……”
“在。”
“……谌冰。”聲音很低,幾乎融入夜色,沾染著虛無渺茫的霧氣。
谌冰聽到自己清晰的回答。
“我在。”
第80章 、第 80 章
蕭致的手攥得很硬。這個年齡的男生,骨頭已經發育到了堅硬的程度,指腹觸碰,被稜角磨得有些痛。
谌冰垂眼,覆蓋著手背將五指擠進去,才感覺他肌肉從緊繃變為松緩。
能讓少年心底的堅硬柔軟起來,好像隻有自己了。
谌冰說:“走了。”
蕭致還盯著車輛遠去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麼,感覺好像魔怔了似的。
谌冰牽了牽他,打車,感覺他跟著自己挪動了步子。
走走停停。
停停走走。
影子一直落在身後幾步的距離。
到藥店買藥,進門,蕭致坐回沙發上分開雙腿,頸枕在沙發,半仰著頭坐姿像個大爺。手臂脫力似的垂著,血跡斑斑,兩條長腿也野腔無調地分開,感覺好像疲憊又自閉。
谌冰拿著碘伏走近,坐下,喊他:“蕭致?”
沒應聲。
好像睡著了。
谌冰:“蕭致?”
混著呼吸,他沉沉地應了一聲。
“我看看傷口。”
谌冰擰開瓶蓋,膝蓋抵著沙發半蹲身打量他的臉。看來打得挺莽的,額頭上有青腫的一塊,唇下也撕裂出了破口,耳後還有塊紅腫的散區。剛才那個人走路一瘸一拐,捂著腹部,似乎比蕭致好不到哪兒去。
谌冰沒忍住,皺眉:“怎麼弄成這樣?”
蕭致沒回答,隻有輕微的呼吸。
谌冰用棉籤碰到他的傷口,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靠近,蕭致閉眼抬手隨意撈了把,隨後給谌冰抱進了懷裡。
他頭往谌冰身上靠,谌冰手忙腳亂,按著他額頭往外推:“碰到傷口了。”
“……”
蕭致閉眼,好像感受不到疼痛。
谌冰嘆氣:“你老實點。”
不過蕭致完全沒聽進去,還抱著他,隻不過側過了臉。
就這麼抱了一會兒,谌冰手指撩了撩他頭發,說:“你是傻逼嗎?”
“……”
“對面幾個你幾個?對面成年人,她的保鏢,你呢?”
“……”
回應的隻有輕輕的呼吸。
谌冰捧著他的臉,指尖描摹,思緒漫無目的地亂走。總感覺按照蕭致這種野法,很可能某天自己沒出事兒,反而他先行一步。
讓他抱了好幾分鍾,谌冰腰有些酸,重新喊他:“蕭致。”
“嗯。”對方聲音終於有了力氣。
“先放開我,很重。”谌冰說。
“……”
蕭致松開手,重新倒回沙發,手指遮掩額頭擋住了刺眼的燈光。
接著沒什麼動靜,由著谌冰收拾他的傷口。
收拾完,他徑直起身回了房間。
谌冰站在客廳左右打量,跟以前一模一樣的房子,總覺得有些清冷空曠。大概是因為蕭若沒在家裡了。不過,蕭致好像也沒有特別歇斯底裡的反應。
谌冰收拾好東西,跟他回了房間。
一晚上感覺蕭致沒太睡好,呼吸沉沉,但又沒翻身,隻是手搭在眼上。在這種擔憂裡谌冰都忘了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早上被衛生間衝水的聲音弄醒了。
他睜開眼,蕭致已經出來了,校服拉鏈拉到鎖骨的位置,袖口折在小臂,隨手從書桌收拾筆和文具。
他看見谌冰,說:“起床了。”
很奇怪。
除了臉和手上的傷口,他看起來跟沒事人似的。
谌冰應了聲,起身:“我收拾一下。”
“一會兒吃什麼?”
“……隨便吧,”谌冰想了幾秒,“拐角那家鹹豆花?”
“都可以。”
明明感覺有什麼,但他既然選擇藏起來,谌冰不想多問。
考試八點十分,正常上早自習。剛進教室那會兒本來全班臨時抱佛腳背古詩詞背得群情激奮,看見蕭致,聲音突然安靜下來。
說實話有一段時間沒看見蕭致打架,他突然恢復了掛著傷痕的模樣,有些讓人驚訝。文偉更是直接從椅子裡站起身,轉著書喊他:“蕭哥?”
蕭致抿唇,瞟他一眼:“嗯?”
“你的傷是怎麼回事兒?”文偉描述著,舔了舔唇,“昨晚一個人偷水晶去了?”
“……”
蕭致抬手用力按著他腦袋:“傻逼。”
“錯了錯了,開個玩笑,”文偉看著他,“就是一個人去偷水晶,也是你揍他們。”
蕭致拉開椅子坐下,沒再說話,垂眼翻動著語文書。
文偉偷看谌冰用眼神說:怎麼回事兒?
這事兒說來話長,同時谌冰認為不該由自己點名,示意課本:“先準備考試。”
“……哎,”文偉欲言又止,“行,考試。”
考完的氛圍一點兒都不輕松。陸為民早就在群裡發消息說過現在高三暑假補課,期末考試後隻放七天,放完返校繼續上課。
雖然覺得很倒霉,但還是考完回寢室收拾衣服和其他東西。
文偉拿著襪子塞進箱子裡:“就七天?玩個毛?”
“忍忍唄,補課時候比平時輕松,不用上早自習,晚自習也隻有兩節。”周放表示認命。
“給你點甜頭你就幫著老師說話了?”文偉朝旁邊卡了口痰,“咳,tui!他媽的晦氣。”
“……”
谌冰收著東西,蕭致站書桌旁,夾著作業一本一本抽出來。
谌冰手機響了。接過一看,許蓉的電話。
“我跟司機快到了,你東西都收好了?要不要媽媽來趟寢室?”
谌冰左右掃了一圈,說:“不用來了,馬上收好。”
“行,那媽媽在校門等你,不著急,看著東西一樣一樣地找好,要仔細,別漏掉了什麼。”
“嗯。”
谌冰有一搭沒一搭說話,拎著行李箱跟蕭致到了校門口。許蓉下車,穿件素白色的旗袍,跟蕭致見面時目光微動,走近了說:“你這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許姨。”蕭致說完,想起前段時間谌冰說她已經知道了他倆的關系,又搖頭,“沒事兒呢。”
“……是嗎?”許蓉不怎麼相信。
谌冰走近拉過她手腕,岔開話題:“媽,走了。”
“哦哦哦。”許蓉這才往回走,轉頭看了會兒蕭致,“前幾天的點心好吃嗎?”
“好吃。”
“行,我改天讓谌冰給你帶。”
她邊說,邊被谌冰拉著上了車。對於兒子的著急她一時還好笑,“怎麼了?我還沒跟他說上幾句話呢。”
在她看來,谌冰是不好意思了。
谌冰倒不是不好意思,隻是不想問太多,蕭致本來這幾天情緒就不好,可能往他傷口上撒鹽。
上車後,許蓉說:“你們隻放七天假?也行,這幾天和媽媽去海水浴場,放松一下心情。”
谌冰看著窗外,沒太注意到許蓉的話,光看見蕭致站校門口偏頭跟管坤說了會兒話,隨即無意往自己這邊張望。
“不想去嗎?”許蓉問。
谌冰收回目光,搖頭:“去吧。”
“這就對了,學習這麼辛苦,放假跟媽媽去玩幾天放松放松。機票媽媽都訂好了,就不影響回來上課。”許蓉因為谌冰終於放假,容光煥發,聲音都美滋滋的。
谌冰抓住她的手:“嗯。”
到家,谌冰才想起蕭致的事,拿出手機發消息。
谌冰:[回家了?]
蕭致:[回了。]
知道蕭致總想著蕭若的事,谌冰點擊屏幕敲下一行字:“放假七天,打算什麼時候去找蕭若?”
不過,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