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雍朝著東玄門走去,扉卿忽然向傅辰介紹道:“他是薛雍,當朝宰相。”
傅辰不知道扉卿為何會忽然介紹起來,對個奴才有必要嗎?但扉卿這人從來不會無的放矢,必然意有所指。
“是,謝國師指點。”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傅辰回答的很平庸。
提到薛雍,在已經形成初步關系網的腦海中,就已經整理出了相關信息。
薛雍,門下省首腦,三相之一,諫官,參政大臣,詩人。
薛雍是二皇子邵華陽的嶽父,也就是傅辰曾對七皇子說過的,二皇子的妻族勢力不容小覷的緣由。
隻是現在,這位宰相,能不能保住位置還要看晉成帝的意思,晉成帝允許自己的朝臣偏向他喜愛的皇子,也是為嫡子將來繼承皇位鋪路,但不會喜歡這位嫡子的黨羽過大,威脅皇權,不然怎麼也不會把質子從七子忽然換成了十五,就算是對麗妃的愧疚,也不至於做到這程度。
宰相並不止薛雍一位,當年晉太宗為了加強皇權,不重復邯朝皇權旁落,宰相獨大的歷史,從而設立了三省六部制以分化相權,內史省、門下省、尚書省,三省互相牽制,由尚書省執行,其中內史省設立內閣制,尚書省下轄六部二十四司,三省首腦皆為宰相,薛雍依附於內史省首腦,是以薛雍的宰相之位空有虛名,另兩位宰相被朝臣稱為右相、左相,以擁有內史令為右相。
皇帝之所以樂見其成這樣的朝堂形態,沒有控制言論,因為這位門下省的首腦薛雍是保皇派,晉成帝在剛繼位時,也曾對朝堂的勢力均衡做過努力,從三位宰相的分工上亦可看出。
在每朝每代的歷史上,相位,無論是宰相、丞相還是首輔,可以說是官職變化最為頻繁的,究其原因就是皇帝需要大臣輔佐,但又怕其權利過大威脅到自己,是以,每朝每代的相位制度都會有些許發展和變化。
後來到了晉成帝的乾平年間,為了進一步削弱幾位宰相的權利,又設立了軍機處,其中兵符由樞密院發出。
在傅辰看來,隻用昏庸無能來形容晉成帝未免有些狹隘。
從軍機處的建立也就能看出,他還是個有抱負的帝王,並且懂權術。帝王也無法用單純的好與壞來評價,就像明朝崇禎帝朱由檢,這個皇帝可能在史書上會批判他狂妄、自大等等缺點,但此人隻從實際行動來說,是十分值得贊揚的,比如常常批奏折到深夜,每天早起上朝處理國事,堅持經筵日講甚至鼓勵民眾越級上奏,明朝最勤奮的皇帝除了朱棣、朱元璋以外就是他了。
可以說在繼嘉靖等皇帝創下幾十年不上朝的記錄後,這位崇禎帝是正面案例了,甚至還遠離了後宮,這麼多的努力還是化為了泡影,他空有偉願,卻沒有能力,加上內憂外患僅憑一己之力難以挽回,最後做了亡國皇帝。
從晉成帝身上,傅辰看到了崇禎帝的影子,隻是晉成帝沒有那麼勤奮,危機意識也沒那麼強烈,比起崇禎帝他更是幸運多了,首先他有國師扉卿和諸位大臣輔佐,其次晉太宗開創了晉朝的盛世,就是要敗也還有個過程。
傅辰從穿越而來在皋州遇到了許多天災人禍,最後甚至粒米無收,家家都鬧著飢荒,餓殍無數。他有時候想,衰敗的影子正在慢慢侵蝕這個皇朝,而在這聲色犬馬的皇宮裡,依然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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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人更窮,富人更富,似乎從古到今,都是這個社會形態。
“隻是奴才身在內宮,不得識朝臣。”傅辰邊想,邊回應扉卿。
太監不得幹政,不得結識朝臣,這是則例裡的規矩。
扉卿搖了搖頭,“那隻是現在,也許你讀書不多,規矩不是一成不變的,邯朝是有中丞相的。”
在藏書閣傅辰看到過,中丞相,往往由宦官擔任。
“奴才不敢。”不敢想,也不願想。
在一個人還在為一口糧食拼盡全力的時候,哪裡會好高騖遠。
傅辰“嚇得”跪地,有些話國師能說,但他不能當沒聽到,在晉朝時期早就取消了這個制度,所以國師是憑什麼以為他一個小太監能妄想這種職位。
“安麟離開前,曾與我提起過你。”國師笑看著傅辰跪地,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
三皇子邵安麟?
那時候,在茗申苑遇見二皇子與祺貴嫔私通後,他就被邵安麟湊合著去給皇帝剃須了,剃須是個容易被皇帝降罪賜死的職務,當然,邵安麟是三皇子,他怎麼也不可能去在乎一個奴才的死活,死了就死了罷。
他們的交集也沒多少,那之後他就被晉成帝派去調查賑災銀兩,離開滦京了。
“奴才與三皇子隻有一面之緣。”這是天大的實話。
“他與我說,本以為你沒機會活下來,沒想到會剃須,甚至得到皇上的喜愛,是個可造之材,並且技能頗多。於是他離開前囑咐我,有時間將這小太監調去福熙宮吧,這麼機靈,與其利人不如利己。”提到邵安麟,扉卿的臉上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溫柔。
傅辰閉了閉眼,匍匐在地上,從這句話能分析出三層意思,一、邵華陽與祺貴嫔私通之事,邵安麟表面不說,實則因為鹿沽院找不到人,就想順便除掉他,就推薦他去剃須了,也沒什麼原因,隻是覺得私通之事不宜聲張,不想傅辰給自己惹麻煩,還不如將其殺之,殺的辦法,有什麼比惹惱皇帝被處死更神不知鬼不覺呢;二、邵安麟是扉卿的弟子,但從中也能看出兩人關系非常好,說話之間毫無顧忌;三、進一步確認了三皇子有野心,並一直伏蟄;四、也是扉卿在表達他對自己的關注原因;五、邵安麟離開滦京時,不可能特意提到自己這個小太監,隻有可能是順便,那代表什麼,代表著他有做過一系列安排,可能連這次拉二皇子下馬都有他的影子在;六、最後扉卿什麼都沒做,他已經到了福熙宮,這也是扉卿在表達一種疑惑,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或者是對自己的另眼相看?
但綜合以上所有的點,依舊不是扉卿讓他當藥人的原因,那無端的惡感從哪裡來?還是他太過敏感?
這一系列的分析隻在傅辰腦中轉瞬即過,就道:“奴才該死。”
沒有如你們想的死掉,可不就是該死嗎。
“我後來也有觀察過你,德妃是個排斥太監的後妃,當然大多後妃皆是如此,而你卻得到了她的重視,你比安麟提過的,更聰明,更懂人性,也更適合待在這後宮裡,可有意願來當我長侍?”
“奴才全憑德妃差遣。”這話意思也很明顯,我隻是個奴才,沒權利支配自己的去留,你想要我,那麼就去問德妃吧,隻要她願意。
而且傅辰不會忘記,這人此前是要他當藥人,哪有那麼快改變主意,他依舊習慣將事情往壞處想,以便早作打算。
“倒是個好奴才,天生奴性難改嗎?”扉卿有些嘆息,又有些可惜。他雲淡風輕,朝著長春門外走去。
傅辰不答,跟了上去,似乎是默認了,被認為奴性總比被惦記上好,與這類人過招,每一句回話傅辰都會在腦中滾過兩三遍才說出來。
離開了後宮,遇到暨桑國與臻國的使臣,他們來到晉國已有幾月,這期間都由禮部接待。暨桑國來的是右參贊的屬官舍人,臻國被宦官專政,正在動蕩期間,是以他們的使臣是宦官,還是大有來頭的宦官辛夷,權勢滔天,把持朝政,被稱為辛公,他親自前來是希望晉國能出兵力輔佐他屬意的新君稱帝,這位新君今年才三歲,作為條件,臻國將成為晉國的屬國,每年上貢,此事說來話長,容後待解。祺貴嫔門下除去那條黑犬外,其餘被杖斃的犬全是臻國上貢,此時出事,於情於理都是要來告罪的。
“常在臻國聽到關於晉朝太師的美貌,果然不同凡響,看這一頭銀發,美如星河,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啊!” 辛夷邪笑著,勾起扉卿的下巴,極為輕佻,而國師聞名於晉朝靠的可從來不是容貌,辛夷故意這麼說已經算是侮辱了。
扉卿不動,反而淡笑道:“辛公昨日可玩得愉快,如有不周我也好稟明聖上。”
辛夷臉色一變,這也是他昨日喝猛了,在小倌館與一小倌玩上,輸賭約後當眾脫了衣服。他男女不忌,在臻國就有不少伺候的人。不想這事今日就被國師知曉,放開了手,笑道:“不過是闲暇娛樂,上不了臺面。國師果真是不出門,卻曉天下事,辛某佩服。”
其實辛夷的宦官的身份,是不可能與扉卿平輩相稱的,奈何從權力來說,他也算是無冕之君,面對國師這般態度,也無可厚非。在辛夷來了後,傅辰曾聽聞不少太監聊他,比如楊三馬就說過,太監做到辛夷這樣才是此生無憾。
辛夷在看到傅辰時,咦了一聲。
他玩過的青蔥水嫩的小太監不少,因為玩得實在太多,對這個年齡段的小太監很了解,隻從氣息上能感覺到傅辰有些與眾不同。哪裡不同卻是想不明白,這也不奇怪,傅辰進宮的年紀按照周歲來算的,如果以晉朝的民間習俗生下來既是一歲,生辰在農歷七月以後,則虛兩歲,進宮後營養跟上了,即將迎來男孩的發育期似乎也是正常的。
辛夷也隻是疑惑了下,並沒具體發現什麼,就被身旁的舍人催促,兩人一同趕往見晉成帝。
傅辰是內宮太監,沒有渠道他不可能認識虎賁的人,唯一知道的還是七皇子手下的十二個,還都是淨了身的,而隻有這個組織裡才能購買類似於現代雌性激素的藥物。而這件事,他不能通過七皇子和德妃,必須自己想辦法。
等他們都離開後,扉卿抽出帕子,輕輕擦拭剛才被碰到的地方。
那動作很自然,但傅辰卻能感覺到扉卿的怒意厭惡。
傅辰若無其事地接過扉卿遞過來的帕子,意思是處理掉。
扉卿繼續之前的話題,問他的生辰八字。
這是傅辰在進了嗣刀門進宮後,那兒的管事太監都會讓每個小太監籤署一份自願甘結的協議,甘結是一種具有官方效應的字據,也是文書,在宮裡籤署的這份也相當於賣身契,也就是無論以後到哪兒,都是身份的憑證,所以逃奴被抓到的風險很大,下場也往往悲慘。在籤好甘結後,再去內務府登記相關信息,其中甚至包括生辰八字,如果有親屬過來,是會取證的。
傅辰對扉卿說的,就是他這具身體的生辰,並非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
扉卿眼中劃過一道暗茫,之前見到傅辰之時,此人分明是天煞孤星之相,卻被中途阻截。按照原來的命格,此人命裡無親緣,婚姻難終,晚年孤苦,刑妻克子,但從此人父母兄弟健在和生辰年月來推算,雖命運多舛,卻有一飛衝天之勢,莫非是自己的判斷失誤?
紫薇命格是從八年前改變,從此人誕生來算,也是對不上的。
那麼他基本排除此人是貪狼中的七煞星。
國師目光漸深,無論是不是七煞,即使隻有那微乎其微的可能也不能忽視。
薛雍趕到東玄門時,邵華陽正要離開。
看到他,邵華陽看向身邊的兩個侍衛,“都退下。”
兩侍衛還在猶豫,他們隻是負責押送邵華陽的,皇上也沒下令不準邵華陽與人交談。
“我隻是被削爵,但還是二皇子!還不退下!”見那兩人還在猶豫,邵華陽也動了平日的脾氣,而這脾氣顯然威懾了侍衛,他們退了十多步,為兩人說話留了足夠空間。
“嶽丈,小心朝堂。”二皇子長話短說,自從長寧宮一事後,他像是瞬間成熟穩重了不少,或者說心如死灰,有些事反而看得清。
“二殿下,此事的來龍去脈臣還不了解。但臣是皇上的人,就是降級也不會太過,最多也不過是罷官,隻是恐難再相助於您。”
“可有性命之憂?”失去薛雍,他將又少一個大助力,先後失去了十五,皇後,他不能再失去薛雍。
“雖聖上設立了三省,但門下省幾乎名存實亡,對此聖上多年裝聾作啞,自會稍體恤我的難處,以我牽制那兩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應不致死。咱們不能太小看了聖上此舉的含義。我的退出,才能方便那兩派鬥。”
“你是說……”邵華陽知道他說的是右相、左相兩派的人,難道晉成帝想要除掉其中一個?
晉成帝可不是無緣無故設立了軍機處,當年右相硬是憑借在朝中優勢讓皇帝多次退讓,晉成帝可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在玩弄權術上雖不算老手,但這樣一箭雙雕的事常年耳濡目染,也是會做的。“此事,需得從長計議,您並非沒有機會。”
薛雍並不知道邵華陽被圈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