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珠死了,一杯毒酒下肚,了卻所有前塵往事。
臨死前,她唯一的願望就是下輩子能生作男子,當女人實在是太苦了。
爹娘重男輕女,她七歲就被賣給了人牙子,兜兜轉轉進入侯府成了一個灑掃丫鬟,每天戰戰兢兢做事。後來去了世子爺院子裡後,夫人擔心她長得漂亮勾引了世子爺,要將她賞給一個打婆娘的奴才,也就是那一次,她主動反抗了。
她用盡手段,成了後院裡榮寵不衰的金姨娘,前頭夫人死了她都活得好好的。
隻可惜侯府運道不好,跟錯了主子,新皇登基,整個侯府男子斬首,女眷賜白綾毒藥。
金秀珠解脫的閉上眼睛,哪知道一睜開眼,竟然借屍還魂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朝代,還成了一個剛死了丈夫的寡婦。
不僅如此,丈夫戰友過來看望這家人,她還耍手段賴上人家,為的就是離開窮山溝。
金秀珠看著這家徒四壁的屋子,再看看旁邊躺著的男人,心一橫,眼一閉,躺下繼續睡覺。
第一章
1969年冬,刺骨的冷意凍醒了躺在床上的女人,女人吃力的睜開眼睛,腦子嗡嗡的,半天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隨即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慢慢坐了起來,一臉疑惑的扭頭觀察四周。
她記得自己應該是死了。
離她不遠處就是一個破了口子的窗戶,外面被厚厚白雪覆蓋著,冷白的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能清晰看到坑坑窪窪的地面和牆壁上的裂縫,金秀珠皺眉,這家徒四壁的樣子簡直連她小時候的家都不如。
她抬手揉了揉脹痛的額頭,突然聽到身旁傳來呼吸聲,動作一頓,正準備尋著聲音看過去,腦袋就跟無數針扎地疼起來,一幅幅陌生的畫面在腦海中鋪天蓋地展開。
過了好一會兒疼痛才過去,她深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神,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麼,扭頭看向身側,臉上露出沉思神情,男人背對她躺在床上,單薄的被子掛在腰間,露出結實有力的後背。
金秀珠腦海中反復掙扎,又看了看周圍的景象,最後一咬牙,似乎做出了決定,顫抖著手拽了拽被子重新躺了下去,死死閉上眼睛。
清晨,天未亮,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袄子的女孩端著一盆熱水朝旁邊小屋走去,敲門前她特意停下摸了摸剛梳好的麻花辮,見沒有亂,這才放心的敲門,臉上還故意露出嬌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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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敲了兩下,裡面沒有任何回應,她以為是聲音太小了,就特意又用力敲了兩下,等了一會兒,依舊不見動靜。
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飄忽了一下,然後回頭看了一眼院子,見沒人後才偷偷將臉湊到門縫往裡看,有些看不清,就稍微用力推了推,這一推就不得了了,門直接開了,然後她就看到床上一男一女十分親密的抱著睡在一起。
男人面對著她這個方向,雙眼閉著,剛毅的面龐上鼻子如山峰,薄唇微抿,哪怕是睡著身上都帶著一股令人不敢靠近的氣勢,他懷中的女人貼著他的胸口睡著,隻露出烏黑的腦袋和半張側臉。
但付美雲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人,頓時整個人都炸毛了,直接將手中的鐵盆一摔,尖叫的衝了上去,“金秀珠,你這個賤人,我跟你拼了——”
刺耳的聲音劃破整個院子,將廚房做飯的老倆口給驚動了,忙跑出來看,“大清早的叫什麼叫,還有客人在家呢。”
睡在另一邊小屋的夫妻倆被吵醒,罵罵咧咧起來開門,“大早上的不睡覺鬼叫什麼?”
女人更是使勁兒擰了一下男人腰,十分怨氣道:“誰家小姑子這麼大年紀還不嫁人,天天呆在婆家發瘋。”
男人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到自己親媽的扯著嗓子叫,“老大,快來打死這個賤人,瞧瞧她做的好事。”
他皺了皺眉,不過還是踩著鞋子往另一邊小屋走去,剛進去就看到屋子裡打成一團的三個女人,主要是他媽和妹伸著胳膊使勁兒去扯打床上的金秀珠,而金秀珠則摟著被子著急往後躲,中間隔著一個光著膀子的男人,也就是昨天來他家做客的弟弟戰友江明川。
江明川褲子還沒穿好,似乎是匆忙之下套上去的,拉鏈都沒拉。這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他臉色很難看,僵硬坐在床上,看到金秀珠被抓住頭發,黑著臉伸手攔住,這一攔又刺激到了母女倆,轉手去撓他,一瞬間身上臉上就被抓了好幾道紅痕,有的還破了皮……
最後還是門口的老頭子看不下去了,大吼一聲“夠了!”
巨大的聲音震懾住了房間裡的幾人,老頭子沉著臉轉頭對兒子道:“去把親家叫來。”
房間裡的老婆子氣得大罵,“什麼親家,老娘沒有這個親家,看看教出來的什麼好人家。”
金秀珠摸了摸被扯痛的頭皮,低著頭一言不發。經過這場大戰,她已經恢復了清醒,想起來自己這是借屍還魂,在一個同名同姓的女人??身上重新活了過來。
昨天半夜她醒過來一次,原來的那個“金秀珠”偷聽到自己婆婆打算把閨女嫁給這個兒子戰友時,就有了別的想法,她心思很簡單,憑什麼小姑子要嫁給這麼好的人,以後去城裡過金窩銀窩的好日子?而自己隻能在鄉下受苦挨罵。
現在丈夫死了,她又沒有兒子,以後還有數不盡的苦日子等她,越想越痛恨,就幹脆起床給男人煮了一碗治退燒的藥,這藥是村裡老中醫開的,最近她女兒咳嗽發燒,就是喝了這藥好的,唯一的反應就是喝完容易困。
男人昨天下午徒步走了十幾公裡路過來的,晚上吃飯的時候,老頭子拿出珍藏的酒,他說自己發燒不能喝,讓“金秀珠”聽見了,才想出來這個法子。
至於現在的金秀珠,她早就已經習慣了侯府的富貴日子,哪還願意待在這個窮山溝溝裡?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這個計劃進行到底。
金家兩口子很快就過來了,身後還跟著早上過來拜年的大女兒二女兒,因為是醜事,兩個女婿就沒叫過來了。
金媽一進門就劈頭蓋臉要去打金秀珠,罵她是個不要臉的,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丟人事。
金秀珠已經穿好了衣服,正站在堂屋門口,看她瞪著眼衝自己過來,直接躲到坐在凳子上的江明川身後。
江明川正襟危坐著,兩隻手緊緊握拳克制著自己的脾氣。
從小到大他遇到過無數的挫折,但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他想挖個洞鑽進去。察覺到金秀珠的動作,他緊緊抿住唇瓣,抬頭看了一眼衝過來的中年婦女。
冷冰冰的眼神,讓金媽一口罵人的話噎在嗓子裡出不來,最後隻狠狠瞪了一眼金秀珠。
哪怕是再生氣,兩家人這會兒也不敢把事情鬧大,付家還想靠著犧牲的二兒子爭門面呢,要是讓人知道了這檔子事,以後還不知道傳成什麼樣子,鄉下那些婆子白的都能說成黑的,更何況這事還不白,付家有個小孫子,金家還有個小兒子,過幾年都要結婚娶媳婦,鬧大了恐怕連親都說不上。
想到這裡,兩家都開始算計起來,雖說不能鬧大,但該吵的還是得吵,付家要金家退還當初的兩百塊彩禮,金家不認,說自己女兒在家好好的,一到你家就發生這樣的事,是你家家風不好影響了她……
反正最後互相指責對方,都要對方給錢。
吵得兇了,兩家女人直接上起了手,原本以為付家母女倆已經夠兇了,沒想到金家三個母女更甚一籌,直接將付家母女倆壓在地上掐,付家兩個男人都長得瘦小,怕死的躲在一旁喊住手,兒媳婦就更是不管了,還捂著嘴偷笑。
堂屋裡又亂成一團。
到最後還是坐在角落裡的江明川看不下去了,從懷裡拿出兩百塊錢解決了這事,一家一百。
兩家消停了一會兒後又為撇清金秀珠吵了起來,金家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現在已經不是他們家的人了,付家也不認,說金秀珠這麼不知羞恥,誰知道她生的是不是他們家親孫女,白賴在家裡吃喝。
江明川有些聽不下去,冷著臉打斷他們,“我會娶她。”
金秀珠一直事不關己的站在旁邊看,直到聽到這話,才有所觸動地看向男人,她原本還愁著怎麼賴上他,沒想到他倒是很有擔當,其實昨晚他們什麼都沒做,他完全是被“金秀珠”和自己算計了。
後面的事金秀珠就不知道了,她聽到房間裡傳來哭聲,就知道應該是孩子醒了,也不知道是血脈相連還是其他,她顧不上其他直接回了房間。
自從“金秀珠”的丈夫半年前死了後,她就和孩子被趕到北面這個小房間了,房間又小又潮湿陰暗,原來的房間給付美雲住了,這次還是江明川過來,特意讓出來給他住。
家裡房子翻修的錢還是“金秀珠”丈夫掏的。
說來真正的“金秀珠”也命苦,上面兩個姐姐,下面一個弟弟,夾在中間最不受寵,原以為嫁給了一個有本事的男人,哪知道對方常年不在家,婆婆不慈,小姑子不善,還有個喜歡挑撥離間的妯娌,日子過得簡直水深火熱。
金秀珠不太熟練的抱起孩子哄,小姑娘很輕,臉瘦瘦黃黃的,看到她過來哼唧兩聲,又困頓的閉上了眼睛,她摸了摸孩子腦袋,好像還有些發燒。
這孩子一看就養的不好,跟侯府裡的那些小主子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她心疼的碰了碰孩子粗糙的臉蛋,正準備放下孩子讓她接著睡覺,然後就有人也跟著進來了,回頭一看,是原來“金秀珠”的二姐。
二姐金玉珠有些嫉妒的看了她一眼,本來是想過來打聽江明川的情況,哪知一開口就忍不住酸道:“你也算是好命,竟然遇到了天上掉餡餅的事,我聽你婆婆的意思,那男人還是個大官,以後你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說到這裡她就有些不甘心,怎麼都沒想到一向隻知道悶頭幹活的老三竟然能嫁的這麼好,其實當初她也猶豫過,付家本來說親的是自己,是她留了心眼,打聽到金家人不好相處,才跟媽說把小妹嫁過去,畢竟金家給的彩禮實在是多,媽肯定不舍得拒絕。
她也從來沒有後悔過,畢竟老三嫁過去後一直過得不好,但哪知道還有這麼一天,付建國跟這個男人可沒法比,不說是長相,光是那辦事的敞亮勁兒,就比人家矮一大截。
“不過,你今天做的事確實有些難看了,恐怕人家心裡恨死了,別看他嘴上說的好聽,真要娶你恐怕有點難,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哪裡人,到時候跑了不見了可就麻煩了,要我說,還是留在付家好,畢竟小燕是姓付的。”
得了,金秀珠一聽就知道這個二姐什麼意思了,感情是見不得她過得好。
她常年在內宅生活,府裡主子說話那都是拐著好幾道彎,像這麼直白表露心思的還真是少見。
金秀珠也不慣著她,輕笑了一聲,“二姐真是提醒我了,我現在就收拾東西,他什麼時候走我就什麼時候走。”
金玉珠:“……”
她不是這個意思。
金秀珠說到做到,江明川解決完事情後就準備離開,他跟付家夫妻倆商量好,他還有事情要辦,五天後就來接金秀珠母女。
付家老兩口子不太樂意,但大兒媳婦樂意,畢竟江明川給的太多了,他將身上僅剩的三十塊錢和五斤糧票全拿了出來,反正就住五天,也不吃虧什麼。
哪知在江明川出門時,金秀珠就抱著孩子,手上跨著一個小包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
江明川皺眉,他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態對待她,深深吸了口氣,也不看她,眼睛落在不遠處的樹梢上,幹巴巴道:“你先留在家裡,我過幾天來接你一起走,我還有事情要辦。”
金秀珠低著頭一副乖巧小媳婦樣兒,但語氣清晰道:“我二姐讓我緊跟著你,她說我們都不知道你是哪裡人。跑了都沒地方找。”
恰巧,金玉珠就在旁邊看好戲,聽到這話,臉上笑容一僵。
江明川朝她看了過來,雖然什麼都沒說,但眼神有些冷。
剛才經歷的一切都讓他知道,不管是戰友的付家還是這個金家,都不是善茬。
他也知道自己這是被人坑了,但他又做不到不管人家。
江明川想了想道:“我說到做到,五天後就來,帶著你不方便,而且孩子還小。”
說完他看了她一眼,以為會領會自己的意思,便轉身大步離開。
哪知走了幾步就聽到後面傳來的腳步聲,停下往後看,對方也抱著孩子停下,但就是不看他。
“……”
金秀珠低頭看懷裡的孩子,心裡想著,正因為孩子她才要寸步不離的跟著,誰知道五天會發生什麼。
她從來不相信男人的承諾,她隻信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金秀珠的堅持,江明川沒說什麼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走遠了,江明川停下,抱走了金秀珠懷中熟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