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玉鳳挎著一籃子菜急匆匆進來,看到門口正在摘菜的婆婆,忙道:“媽,我聽說江營長帶著一個女人孩子回來了,瞧那樣子,不像是普通關系。”
她娘家就是附近村子裡的,平時走動的多,冬天蔬菜貴,她就跑得更勤快了,幾乎隔兩天就回家打一次秋風,不過弟媳也不會說什麼,男人發了補貼啥的她也會帶一些回娘家。
本來她還覺得最近無聊,幾個交好的軍嫂都回老家過年了沒人說話,哪知道回來路上就被人拉住說了這事,她家男人和江明川是好兄弟,平時來往密切,所以都來問她。
她哪知道什麼情況,連人樣子都還沒見到,江明川不是被團長老婆介紹了對象嗎?那人她還見過兩次呢,長得可真漂亮。
吳嬸子聽了皺眉,覺得她咋咋呼呼的,“別亂說,人家江營長多正直的一個人,哪會幹不著調的事,肯定是有原因的。”
錢玉鳳可不管,“能有什麼原因?都直接把人往家裡領了。”
吳嬸子懷疑的看了她一眼,要真是把人往家裡領那確實有些不太對,這年頭誰敢幹這種事?不怕被唾沫淹死?想了想謹慎問:“你是不是看錯了?帶的是不是那個相看的對象?他們兩個八九不離十,在家吃頓飯也沒啥。”
“哎呀,要真是她我也不會這麼吃驚,我是沒看到,但張枝華幾個看到了,說那個女人頭發長長的,皮膚黑黑的,一看就是農村來的,江明川懷裡還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女娃。”
吳嬸子聽了不做聲,她記得當初也是錢玉鳳打聽到消息回來說,江明川那個相看的對象皮膚白的像豆腐,說話溫溫柔柔的,留個□□頭,一點都不像結過婚生過娃的樣子,倒像是個資本家的大小姐,那會兒還被她罵了一頓,說話沒有分寸,要是被人聽到了還得了。
錢玉鳳沒有想那麼多,就是心裡有些不舒坦,“不是說好半個月後才回來嗎,現在回來,那錢要不要還回去一半啊?”
還有米和油,她都拿回去給她娘家了。
江明川走之前將賀巖放到他們家,給了不少東西,十分大方。
吳嬸子一聽這話,臉就沉了下來,“別把眼睛老是盯在這種小事上,人家江營長從來就沒虧過咱們家,還有咱家小軍,當初在河邊玩差點溺死也是江營長看到救了上來,算起來,他還是咱們家的恩人。”
這話說的錢玉鳳不敢還嘴,一聲不吭低下頭。
吳嬸子看她那樣子就來氣,“別人說什麼是別人的事,你別在裡面起哄,至少江營長的事你別亂摻和,做人還是要點良心的。”
錢玉鳳小聲反駁,“我沒說。”
Advertisement
吳嬸子一個字都不信,當初兒子要娶她,她就不太高興,嘴巴太碎,天天把眼睛盯著別人家,家裡福氣都被她說沒了。
錢玉鳳有點怕婆婆,挽救道:“我不也是怕賀巖這孩子吃虧嗎,江營長之前相看的對象多好呀,對誰都笑呵呵的,一看就讓人喜歡,這個也不知道怎麼樣……”
見婆婆黑著臉看著她,聲音越說越小,不明白自己又哪裡說錯了。
吳嬸子已經不想跟她說話了,揮揮手,讓她趕緊走,看見她就心煩。
什麼腦子,笑呵呵的就是好人了?
錢玉鳳自覺的挎著菜籃子去了旁邊小廚房裡,哪知一進去就看到一個六七歲的男孩拿著抹布擦灶臺,小小的人踮著腳尖。
臉上瞬間尷尬起來,勉強笑了笑,“小巖也在啊,小軍呢?怎麼沒跟他出去玩?”
賀巖回頭看她,搖了搖頭,乖乖說:“小軍跟前進他們出去了,我不喜歡玩。”
外面的吳嬸子聽到了,心裡嘆了口氣,哪是什麼不喜歡玩,是這孩子太懂事了,明明比他們家小軍還小兩歲,就知道幫著幹活做事了。
錢玉鳳沒想那麼多,見男孩乖乖巧巧的,忍不住笑嘻嘻道:“你以後就要有後媽了,開不開心?”
說完還故意逗他,“你後媽就要給你生小寶寶了,你爸就不疼你咯。”
外面老太太一聽,臉色一黑,氣得朝廚房大罵道:“你跟他說這些做什麼?到底怎麼回事還不知道呢,你就在這裡亂嚼舌根子。”
覺得她真是豬腦子,什麼話都往外冒。
錢玉鳳嚇得縮了縮肩膀,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趕緊對男孩打哈哈補救,“嬸子瞎說的,你別介意。”
賀巖搖了搖頭,臉上擠出笑容,“我知道的。”
錢玉鳳松了口氣,趕緊放下籃子,拿起水桶就往外走。
外面吳嬸子懶得看她,對著廚房道:“小巖,你別聽你嬸子亂說,你爸人好,就算結了婚,也不會不疼你的。”
錢玉鳳走到水井旁邊壓水,一邊壓一邊附和,“對對對,你爸可疼你了。”
吳嬸子緩了口氣,拉著臉對她道:“中午多做兩個菜,待會兒我帶著孩子送過去。”
錢玉鳳忙應好。
廚房裡,賀巖低下頭,眼睛微微泛紅,他其實什麼都懂,親爸死了,親媽不要他,叔叔嬸嬸不給他飯吃,如果江叔叔也不喜歡他了,就沒人喜歡他了,心裡有些害怕江叔叔會娶別人。
——
江明川將屋子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勉強看著幹淨了些,然後又出去買了一些生活用品,順道去食堂打了一份飯菜回來,“我有事出去一趟,回來給你們帶晚飯,你們慢慢吃。”
沒多說什麼,放下東西就走了。
屋子裡有點暗,金秀珠就搬了凳子,把飯盒拿到門口吃。
她吃一口,然後再喂一口孩子。
孩子也乖,喂她就乖乖張嘴,不會哭不會鬧。
兩人吃到一半,吳嬸子帶著賀巖過來了,她手裡拿著兩碗菜。
看到母女倆蹲在門口吃微微一愣,不過很快就笑著介紹道:“我是住你們隔壁的,我兒子叫吳二柱,和江營長是戰友,聽到這邊有動靜,所以過來看看,中午特意多炒了兩個菜給你們端過來。”
金秀珠站了起來,聽到和江明川認識,臉上便也帶著幾分笑,“太客氣了,快進來坐。”
本來想喊人端茶倒水,話剛到嘴邊就趕緊壓了下去,自己轉身去拿凳子。
“不了不了,家裡還有事,不給你添麻煩了,就是給你送菜來的,怕你們中午沒菜吃。”
說著就把菜放到凳子上,她走近的時候,賀巖緊緊拽住吳嬸子的衣角,跟在後面。
站在凳子旁邊的付燕燕看到了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低下頭用力咬住唇瓣。
金秀珠雖然也是客氣,但不會真的不拿,她不僅拿了,還用抹布特意擦了擦,然後放到門口讓她坐,臉上無奈道:“剛來,家裡沒有熱水,招待不周。”
吳嬸子臉上笑容多了幾分,忙擺了擺手,“知道知道,你們先吃,主要是這孩子聽到這邊有聲音,急著過來看他爸爸。”
說著把賀巖推了出來,賀巖看了金秀珠一眼,就趕緊低下頭。
吳嬸子到底還是有些心疼這孩子,所以冒著得罪人的風險,特意帶著賀巖過來探探底。
說句實在話,她其實不太看好江明川先前相看的那個對象,也不是說那人壞啥的,畢竟她也沒真正見過人,都是聽別人說,可是所有人都說那女人好,還說那女人丈夫死後,婆家怎麼怎麼欺負她,她多麼可憐,可是她卻能在一大堆惡親戚中頂了丈夫紡織廠的工作,成了正式工,現在又不知道怎麼搭上了團長媳婦的線,要給她介紹年輕有為的江明川,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沒心眼的。
金秀珠聽到這話,便看向賀巖,臉上笑容不變,“我在路上聽明川說了,說這孩子懂事乖巧,讓我以後多疼疼他。”
說完看向吳嬸子,“看嬸子是個熱心腸,我也就多說幾句,我和孩子也是苦命人,要不是江營長,我們娘倆以後也不知道怎麼活,以後可能還要麻煩嬸子多多照顧。”
短短幾句話透露出來的意思卻很多,賀巖聽到的是這個嬸嬸和妹妹跟他一樣,是被江叔叔救了,心裡莫名松了口氣,好像找到了戰友一樣。
而吳嬸子則聽得出來,這母女倆以後會和江明川、賀巖成為一家人。不過這些話聽在耳裡並不反感,反而覺得是拿她當自家人看待。
也就是說兒媳婦還真猜對了,但眼看金秀珠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也不好再試探什麼,隻能順著話道:“你們一家四口也是有緣,明川和小巖都是好孩子,日子肯定越來越好。”
金秀珠笑眯眯點頭,“借您吉言。”
吃完飯送走了人,金秀珠讓兩個孩子玩,她則拿著碗筷去廚房清洗。
等金秀珠走了,賀巖放松了一些,他看向一句話都不說的付燕燕,以為她是膽子小,想了想便小大人似的主動開口,“妹妹你好,我叫賀巖,你以後可以喊我哥哥。”
沉默的付燕燕聽到這話,緊緊握住自己的手,她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見到他了,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哥哥。
第五章
付燕燕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從教學樓天臺跳下去的那一刻就沒想過要活著,她太痛苦了,隻想解脫。
原以為會死的幹幹淨淨,卻怎麼都沒想到死後的她會不由自主的跟在金秀珠身邊,那個女人果然不愛她,隻哭了兩聲就被她的情人哄好了。
不過付燕燕也不覺得生氣,畢竟,她對金秀珠早已失望透頂,所以她就麻木的看著金秀珠如何一步步被情人背叛拋棄,身負巨債,最後走上一條不歸路。
而江爸爸也沒有娶金秀珠口中的那個阿姨,自從和金秀珠離婚後,他就帶著賀巖獨自生活,可惜好人不長命,死在一場意外中。
至於賀巖這個名義上的哥哥,付燕燕其實一開始是恨他的。
上輩子金秀珠陡然從農村來到部隊過上了好日子,心裡自卑又膽怯,她知道自己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才有現在的一切,所以在江爸爸面前根本抬不起頭來,她討好江爸爸,對江爸爸的養子賀巖也格外的包容和偏心,不管是吃的喝的,隻要賀巖喜歡的,自己都要讓著,隻要和賀巖發生矛盾,都是自己的錯,仿佛隻有這樣才顯得公平,才顯得她是個好繼母。
那時候,賀巖就站在一邊笑,仿佛嘲笑她這個親生的比不上他在金秀珠心中的份量。
甚至,她知道有時候他是故意想看自己笑話。
那些恥辱和失望一直深深刻在她腦海裡,所以後來金秀珠和江爸爸分開,她甚至感到了解脫。
隻是好運並沒有降臨在她身上,金秀珠帶著她南下做起了小買賣,過了一段平靜的生活,等生意有了起色後金秀珠就把她放到寄宿學校不管了,自己則重新找了個男人,把所有的錢都花在那個男人身上,而她在學校隻能吃著最差的飯菜,甚至因為拖欠學雜費那些,讓她被老師和同學排擠,導致得了抑鬱症。
所以在賀巖偷偷來南邊看自己,在他知道自己被人欺負,給她撐腰打架時,那個時候的付燕燕內心並不領情,她寧願被人欺負也不要他幫,甚至還故意說:“這不就是你希望的嗎?”
那時的賀巖就站在她對面,明明比她高一個頭,那一刻卻低如塵埃一樣,他紅著眼眶看她,什麼話都沒說就走了,但從那以後,沒有人敢明目張膽欺負她了,最多也就是不跟她說話。
可是賀巖並不知道,有些傷害並不隻是來自身體。
她還記得,高考前夕她做了一天的心裡準備,最後回家小心翼翼跟金秀珠說學校要二十塊錢的報名費和吃住費用,她想了很多應對方法,甚至想過如果金秀珠不同意,她就告訴她,自己以後都會還給她,但是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甚至一句話都沒說完就劈頭蓋臉得到一頓辱罵,罵她是個掃把星,克死了親生父親,克的她離婚,現在就因為她老是回家又影響了她的生意……
那時候她突然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意思。
後來她就看到賀巖跛著腳進出醫院,身上狼狽又布滿灰塵,沒有實現從小當兵的夢想。
金秀珠則躺在醫院病床上靠營養液維持生命體徵,是賀巖一直在打工養著她。
最後,金秀珠同病房的一個老太太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玉佩,半夜起來去偷,玉佩摔碎在地上,那一刻付燕燕突然想起來,這個玉佩是她當初聽到金秀珠說最近睡不好,特意用自己身上所有的錢買的,那錢還是金秀珠和江爸爸離婚時,江爸爸偷偷給她的。
玉佩碎的那一刻,她好像聽到金秀珠顫抖喚了一聲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