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清淺,塵埃浮動。
別人都忽視我,但謝之澤看見我了。
他把書包放下來,指尖遞過來一張批準單,正是我被教務處卡著的,退出網球隊的申請。
現在上面已經蓋了紅色的章,和我解釋道:「剛剛去拿了這個,才來晚了,抱歉。」
從此以後,我不必再和徐嘉年定期見面,也不會有像網球館上次的事情再發生了。
我仰頭看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近乎有一種流淚的衝動。
9
也許是因為謝之澤太好了,所以系統的懲罰暫時解除了。
我一直在等徐嘉年的報復。
畢竟那天在網球館,他生了那麼大的氣,我也頭一次那麼直接地和他表達我的厭惡。按著他的脾氣,應該是忍不了的。
然而事情的走向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第一次察覺的時候,我正和謝之澤一起參加社團活動。到最後,我也什麼都不幹了,就看著謝之澤練琴,陽光落在他半透明的手指上,像是神的恩賜。
已經有好幾個女生借機上來和他搭話。
但他的表情一直淡淡的,禮貌但拒人於千裡之外。
我說出口才自知失言,我問:「謝之澤,你是有喜歡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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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驟然避過我的眼神,拿著琴弓的手緊張到發白,很久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微風吹過欒樹,我終於得到肯定的答案,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空空蕩蕩。
他剛想再說些什麼。
廣播卻發出刺啦的聲音,我太陽穴突突的跳,果真下一秒就傳出徐嘉年熟悉的聲音:「大家下午好,我是徐嘉年。」
上回他這麼客氣,還是在廣播裡含笑念了我的情書。
「介於前段時間,我和同學打架一事,在校方要求下作出誠懇檢討。」
我根本不相信,徐嘉年能有被校方使喚的時候,繃直了神經,聽他接下來的話。
但出乎我的意料,竟然真的是一段簡潔公式化的檢討。
直到結尾。
徐嘉年的聲音停了一瞬,如這才是他真正目的,
「在這裡,我想和艾了了同學說一句,抱歉。」
「艾了了,聽見了嗎?」
10
我能感受到徐嘉年的變化。
就算躲著他也沒用,因為他會換個方向繼續和我撞上。但假如看見我和謝之澤在一起,隻會扯著唇冷笑一下,停步避開。
並不像之前那麼衝動易怒。
路過徐嘉年的 A 班的時候,大家都避著走。我才發現走廊上有桌子倒著,蒼白的書本和電子產品倒了一地。唯有一個白色的盒子被妥善安置,我認得的,裡面裝的是我送給徐嘉年的東西。
除此之外,其他東西,連同他昂貴的表,都散亂砸落在地上。
一片狼藉。
所有他隱秘的東西都當眾鋪陳開來。
沒人能對徐嘉年做這樣的事情,除了他自己。
徐嘉年就那樣站著,沒什麼表情,甚至還伸腳碾碎了那隻他最鍾愛的機械表。
我一時間竟然有一種錯覺——
徐嘉年在試著品味,我那天的心情。
他在試圖理解,為什麼我再也不喜歡他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困惑和失落。
一頁翻飛的書頁被風吹落到我面前,我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卻不敢往前半步。徐嘉年抬眼,嘖了聲:「站那麼遠幹嘛。」
如果不是他手指上還有打架留下的痂,我還會以為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安靜地看著他,提醒道:
「是你讓我滾遠一點的。」
是你在一個下雨天,掀翻我的桌子,讓我以後滾遠點的。
「後悔了。」
徐嘉年垂眼看我,慢慢地說:「我一直是個很混賬的人,艾了了,你把覺得我煩的地方告訴我,我改行不行。我以前哪裡對你不好,我給你機會報復回來行不行。」
「徐嘉年,你是不是有病。」
他無所謂地笑了笑:「是啊。」
對於徐嘉年這樣的人來說,他永遠可以選擇惡劣,選擇張狂,因為無論什麼事情都會有第二次重來的機會。
系統說,它在綁定攻略對象的時候,是會參考我的好感度的。
也就是說,在一開始的時候,至少我對徐嘉年是有好感的。
但那僅僅隻是一開始的時候。
我把手上的書頁遞給徐嘉年,他臉上的笑凝固住了。
我說:
「沒有機會了。」
「到此為止吧,徐嘉年。」
11
體藝節即將來臨,學校裡的氛圍十分濃厚,徐嘉年和謝之澤都被抓著加大訓練強度,ťú₌能遇見的時間並不多。
系統意識到我的消極怠工之後,對我攻略積極性幾乎嚴查。
上次剝奪我的存在感給我留下了太深的陰影。該怎麼描述那種感覺呢,就像是你明明健康,卻眼睜睜看Ṱù₁著死亡一點點逼近的感覺。
好在我很喜歡和謝之澤相處的感覺。
在我堅持不懈下,我們很快就到了能稱為朋友的程度。畢竟作為風紀委員的謝之澤,看見我早上遲到,一向嚴苛的他,竟然隻垂了垂眼,當沒看見,在我的名字上打了個勾。
我看著他額前的碎發,得寸進尺:「謝之澤。明天上學路上,你能等我一下嗎?這樣我就不會遲到了。」
我已經做好了被他拒絕的準備。
沒想到謝之澤的筆竟然在本子上劃出一長道黑痕。他合起本子,轉頭看我,神情平靜,唯有握筆的手和睫毛在輕微發顫,他說:「好。」
我一天都是哼著歌的。
我覺得自己攻略成功指日可待,就算攻略不成功,一直和謝之澤相處也會很舒服。
我去學生活動中心給謝之澤送東西,這段時間他都在這裡練大提琴,他是要代表學校去參賽的。
但裡面並沒有人,隻有琴譜被風吹得亂動,我下意識地就去壓。
卻看見素白的背面,被鉛筆描下了一個女孩的背影,校服高馬尾,很明顯是謝之澤順手畫下的。
並不能看清是誰。
隻能從校服上辨認出,是我們學校的女生。
我像被潑了盆冷水,一天的高興瞬間熄滅下來。謝之澤是有喜歡的人的,我想。
我把東西整理好。
回過頭才發現,謝之澤早已站在門口,不知道注視了多長時間。
我慌忙地解釋:「你東西落了,我給你送來了。剛剛我看這裡亂了,整理了一下,你別見怪。」
說完就往外頭走去,謝之澤卻叫住了我的名字:
「了了,你會來看我的演出嗎?」
我勉強笑道:「如果我有空的話,當然會來啦。」
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反復無常是怎麼回事,這和攻略任務本身沒有關系。
因為我意識到。
我可能喜歡上謝之澤了。
12
我已經從網球隊離開,但是我的一部分個人物品還寄存在隊裡,我還得回去拿一趟。我專門挑的周五晚上,這時候網球場館沒人,比較方便。
但我沒想到徐嘉年一個人還在做發球練習。
他雖然是個混球,但有時候也挺努力的。
徐嘉年隻是瞟了我一眼,沒多說話,我松了口氣。
我進了置物室。找到了自己放著的背包,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場館跳閘了,連這個置物室裡都黑漆漆的一片。
這樣的環境,讓我想起不好的記憶。我拿出手機,卻手抖得幾次都沒點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
一片漆黑之中,我卻聽見徐嘉年的聲音:「艾了了。走了。」他接過我的手機,半攬著我往外走,「場館跳閘了。」
「我以為你又要把我一個人丟下了。」
場館設施有些老了,有時候會跳閘,上一次徐嘉年就沒管我,還差點把門鎖上了。
「那我可真是個傻逼。」徐嘉年低啞自嘲,「沒事,我改天把我對你做過的過分事全都做一遍,讓你解氣。」
手機的照明範圍有限,我不小心踢到了什麼,鐵質的大立牌就這麼砸了下來。徐嘉年反應快,一手把我摁在懷裡,一手替我擋住了砸下來的金屬物件。
我聽見他悶哼的聲音。
下一秒,巡查的保安發現場館異常,供電恢復。
場館裡瞬間燈光明亮。
我看見徐嘉年的右手手腕護在我頭頂,硬生生承受重物的衝擊力,如果不是他撐著,我多少要頭破血流。徐嘉年的手現在明顯顫抖得不像話,他額角忍痛忍得都是冷汗。
關鍵這是他打球的右手,這下不止是他,連我都白了臉。
校醫在聞訊匆匆趕來的路上,徐嘉年卻笑了:
「我能反手打球,到時候就算是用左手,我也能拿第一名。」
他凝視著我,輕聲詢問:
「但你會來看嗎?」
13
徐嘉年會參加校聯合運動會的網球比賽,謝之澤會代表學校在市音樂廳演奏。
而且最重要的是一點。
他們的比賽都是同時進行的,我不可能同時參加。像是生命樹上的重要分支。
選錯了一個點,後面的路徑都不會有第二次重來的機會。
就連系統都給了我最後一次,換回攻略對象的選擇。
如果不是對於徐嘉年重傷了手腕的愧疚,我知道他對這場比賽有多看重和努力;如果不是因為謝之澤有一個神秘的暗戀對象,這樣的選項其實並不會很難選。
比賽的前一天,謝之澤很難得地發了條朋友圈:「明天是最特別的一次演出。」
我半開玩笑地回復:「是因為觀眾裡有個特殊的人嗎?」
直到臨睡前,我才得到他的回復,他說是。
原來是,謝之澤喜歡的人也會去。那其實多我一個,少我一個也無所謂,我想。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第二天,我準時出現在了聯合運動會的網球比賽舉辦點。
14
徐嘉年的右手還纏著繃帶。
正和隊友湊在一起,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什麼,蹙著眉毛。
隊友比他先一步看見我,拍了拍徐嘉年的肩膀示意,他轉過頭來, 突然就勾起唇角笑了。
大步地向我走過來。
還是一副欠揍的樣子。
我從包裡把之前給他做的幸運布偶娃娃拿出來,之前騙他說扔掉的那個,本來就是之前說好要在他比賽之前給他的, 結果耽擱了這麼久。
徐嘉年卻瞬間懂了我的意思。
唇角的笑意零星。
我抬頭看著他:「徐嘉年,比賽加油啊。」
至少在此時此刻,我是真的希望他, 可以拿下第一名的。
「我都這麼努力了。了了, 你就不能重新喜歡我嗎。」
就在此時此刻,系統的提示音再一次在我腦海裡回響起來, 周圍的時間陷入了靜止。
在曠大的網球場館裡,觀眾陸續入席,徐嘉年的隊友三倆起哄地往我們Ťųₙ這邊看。
高大的少年就等待在我面前,等待他期盼的一個答案。
系統通知:
「檢測到徐嘉年好感已到峰值,是否更換攻略人物為徐嘉年。答應表白後任務即刻完成。」
「注意, 這是最後一次更換的機會。」
我搖了搖頭:
「我拒絕。」
15
我沒有留下繼續觀看網球比賽, 而是往市音樂廳的方向趕去。
途中看了一眼手表,已經錯過門票上的建議入場時間,演出應該也已經開始一段時間了。
但應該還好。
因為謝之澤是壓軸表演。
我氣喘籲籲地爬上音樂廳前的臺階, 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因為我看見, 穿著黑色西裝的謝之澤就站在音樂廳的入口處。
安靜地看著外面吹落的欒樹花。
她會來,她不會來。
誰也不知道答案, 於是他在等待。失望或喜悅,他都會等待。
我喊了一聲:「謝之澤。你在這裡幹什麼?」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明明完成系統任務的選項近在眼前, 卻都選不下Ṭū́₅去。
我想要走有謝之澤的那一條路。
他聞聲回頭, 怔然地看著我,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他抿抿唇:「我在等我一個ťú⁵特別觀眾。」
我噢了聲,有些失落,原來謝之澤的那個她還沒有來嗎。
謝之澤看著我說:
「現在她來了。」
我茫然地睜大眼,環顧四周卻隻能發現, 被風吹拂的臺階上, 隻有我一個人安靜站著。
我突然想起來, 我和謝之澤無意中重合的社團軌跡、他無數次對我伸出的援手、他筆下高馬尾的少女背影。
我從沒想過這樣的可能性。
心跳和風聲一起陡然加快。
謝之澤垂眼, 看著他有點糊塗的女孩:
「艾了了,我隻是在等,你什麼時候看見我。看見我, 一直在喜歡你。」
——等你看見我的時候,我將完全愛你。
系統幾乎是在同時,響起了任務完成的提示音, 從此我不必再被系統束縛。
這是謝之澤的喜歡饋贈給我的禮物,沒有任何附加條件。
隻需要我意識到,他的心意就夠了。
我三兩步走上臺階, 搖了搖頭認真地說:「不止看見。」
我認真地看著他:
「謝之澤, 比看見更多一點,我喜歡你。」
音樂廳前,寂靜早秋, 少年清冷、卻在聽見我話的一瞬間,向我張開懷抱。
這是我脫離系統之後,仍然要做的一個決定。
謝之澤。
就是我要做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