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容如玉快速瞥她一眼,躲開了她的視線。
清螢氣得眼淚都在打轉。
師姐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辜負她的信任!
昨天晚上她還做夢了,夢見師姐相信謝卿辭是冤枉的,幫助她一起為謝卿辭恢復名譽,夢裡她笑得特別開心。
但現實總如此冰冷。
“卿辭,你讓本尊很是失望,本尊從未想過,自己承接衣缽的孩兒,居然是如此狼心狗肺之輩。”
謝無言望著面前氣質越發清冷的養子,神色越發痛心。
“跟隨你出徵的弟子,他們都是你的同門,是你的好友,是歸古下一代的棟梁,更是此刻在場無數長老視若親子的愛徒。你究竟是多麼殘忍,才忍心對他們下此毒手?”
在場長老的血仇被觸動,望向謝卿辭的眼神越發仇恨。
長老修為在化神之後,原本不必參與這趟渾水,有些長老從來是闲雲野鶴的性子,宗門約束力極低。
可謝卿辭居然敢殺害他們傳承衣缽的得意弟子,有些傳承甚至就此中斷,這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無需掌門要求,有三位化神長老,直接主動要求出陣殺賊。
但謝卿辭被昔日血親如此討伐呵斥,竟不怒不怨。
他平靜開口:“自稱為尊——你配麼?”
修真界等級森嚴,能自稱為尊的,唯有萬仙之尊。
可在月微塵後,仙尊之位空懸數萬年,世風偏向浮華虛榮後,以尊虛稱並不罕見。如今修真界的幾位“仙尊”,乃是渡劫期的幾位,大家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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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卿辭以前也是默認的,如今卻半分情面不留。
眾人忽然意識到——走火入魔後的謝卿辭,也是渡劫期修為。
長老與核心弟子們均是心下一凜,雖不知謝卿辭為何白紗覆眼,但觀其形狀氣質,確實比以前冷酷許多。
但不是每個人都畏懼謝卿辭。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一名長老咬牙切齒道:“謝卿辭,我找得你好苦!靈兒當日與我苦苦哀求,我才同意他隨你歷練。他那般仰慕你,可你這墮修,居然殺害他!我畢生清心寡欲,但此刻最恨之事,便是同意靈兒與你這小畜生交好!”
“你是……”謝卿辭轉向聲源處,認出了這位長老身份,“封思長老。”
他口中的靈兒,是那日第一個犧牲的弟子。
因為他不願受掌門指使,戕害仰慕師兄,於是為首之人假意相從,實則在謝卿辭鎮壓魘惡獸,封靈為他護法時偷襲。
面對一無所知的封思長老,謝卿辭毫無解釋餘地。
“小兒受死!”封思大怒,拔劍上前。
他甚至等不及結陣,隻想立即將面前的罪魁禍首斬殺當場。
好強!
清螢隻有目光跟得上封思,被化神期修士的氣勢壓制得死死的。
她想保護師兄,但身體根本跟不上,隻能站在原地等死。
這便是化神期對煉氣期的絕對壓制!
“你先走。”
謝卿辭輕聲吩咐,隨後抽劍而上。
他的聲音仿佛墜入水面的石子,打破劍威對清螢的壓制,讓她重新掌握軀體。
謝卿辭劍骨被奪,本命劍崩壞,如今所用配劍乃是別月閣收藏,雖是名品,但根本不契合。
真的能行麼?
清螢有千言萬語想說,望向謝卿辭的目光更含著說不完的擔憂,可她隻能抱著饕餮轉身踉跄逃跑。
——她連猶豫擔憂的資格都沒有。
那跟屁蟲丫頭想逃?
謝天目光微冷,微微偏頭,正要動手。
“我去追!煉氣期的丫頭罷了,我一人足矣,”他身旁的容如玉神色凝重,撂下一句話便飛身追去,“你們對付謝卿辭。”
容如玉同他平級甚至資歷更深,謝天無法強迫她做事。
“這小丫頭準備壞事。”老頭子冷哼。
“星南。”謝天微微偏頭,對自己身側後方的男弟子輕聲吩咐,“追上她,自己找機會殺死清螢。”
名為星南的弟子乃是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他黑發黑眸,樣貌清秀,神色漠然。有別於試下的寬袖長袍,星南身形勁瘦,露出的雙臂肌肉流暢,其上暗青色文青猶如眠龍蟄伏,蓄勢待發。
形容打扮,更類似西岐部洲常見的“刺客”。
他低聲道:“是,少主。”
隨後,黑發少年猶如鬼魅般溶於暗影中,迅速追上容如玉。
星南名為內門弟子,其實並不屬於歸古劍宗,他是秋憶夢娘家陪嫁來的刺客後裔,在歸古劍宗修行長大,對秋憶夢忠心耿耿。
今日秋憶夢病發未能前來,便將自己最重視的爪牙指派給謝天。
謝天注視著他的背影片刻,徐徐收回目光。
現在他要收拾的,是謝卿辭。
*
有人跟上來了。
容如玉敏銳地察覺到這點,可以她金丹即將出竅的修為,卻無法準確捕捉到那人位置。
而謝卿辭卻可以突破天級法器的阻隔……
“誰在後面?”容如玉停下腳步,聲線微冷,“若閣下不現身,我隻能將你當做敵人一並處理。”
“肅紀堂弟子,星南。”如死水般毫無生氣的聲音響起。
容如玉看見路旁大樹下陰影蠕動起伏,迅速填充直立,最終勾勒出一個少年人的身形。
“……怎麼是你。”
容如玉認得這位肅紀堂弟子,此刻微微皺眉:“謝天派你來的?”
“少主令在下協助如玉師姐。”
“你的目的是什麼?”
星南緘默不語:……
即使低眉斂目也不難看出,少年眉眼十分清秀,兼之身形挺拔,氣質冷酷,氣質仿佛雪中冷松一般。
可盡管擁有如此令人驚心動魄的面龐,星南眉眼間卻毫無靈動活氣。與其說將他看作人,不如稱之為匕首。
而且是最陰鬱,最鋒銳的那一把。
容如玉不能妥協。
她試圖拖延時間,讓小丫頭跑得更遠些。
——哪怕事實並無疑慮,作惡的也是謝卿辭,煉氣期的丫頭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清螢是無辜的。
“你不告知我目的,如何協助我?”
“在下隻要清螢死,與您目標一致。”星南平靜無波道,“至於她如何死,與在下無關。”
“在那罪人死前,我需對其行刑審問,你不得幹預。”容如玉吩咐。
“在下隻聽命於少主。”
容如玉被他堵得語塞,忽然想起一事。
“這是秋長老的吩咐。”
“她要清螢身上一物,你不知道麼?”
第38章 挖心抽魂
星南雖聽命於謝天, 但他的主人總歸是秋憶夢,並且,他為秋憶夢處理過許多隱秘之事。
容如玉如此說,確實讓他想起秋憶夢的痼疾。
星南面無表情道:“她的芥子袋, 我要了。”
“這些待我審問後再說。”
容如玉見將星南穩住, 這才抬步上路, 少年則緊隨她身後。
“站住!”
她的修為高出清螢太多, 隻要有心追捕, 短短幾個瞬息便看到了清螢的身影。
小姑娘不敢停下,悶頭往前衝, 可惜才跑出兩步, 面前“鏘”的一聲——
容如玉的佩劍聽玉深深插在她足前泥土中, 若她再往前一步,就會被這把利劍捅個對穿。
清螢險險停住腳步。
“我有話問你。”容如玉冷聲道。
聽到身後冷漠嗓音, 清螢心中憤怒委屈再難抑制。
就是這個人, 背叛了她的信任!害的她與師兄淪落如此境地。
她見再無逃生餘地,冷冷望了容如玉一眼,目光便在四下逡巡。
——她在找附近有沒有方便自盡的事物,比如能讓她撞死的巨木。
她不怕死,隻怕折磨的疼痛與羞辱。
少女神色間的提防輕蔑深深刺痛了容如玉,讓她心中羞慚越發強烈。
她語氣不由自主地軟和了些:“你不是說, 謝卿辭之事另有隱情?現在給你申辯機會。”
她變化明顯的語氣讓清螢有些狐疑,旁邊的星南也多瞥了她一眼。
容如玉催促道:“快說,你跟隨謝卿辭,到底做什麼了?”
“明知故問?”清螢諷刺地看著她, “師兄劍骨被奪, 目不能視, 修為大幅衰落——你是瞎子麼?這種情況,你覺得是掌門所說的絕世魔頭麼?”
劍骨被奪?!
目不能視?!
修為衰退?!
每一個字,都如同雷霆劈在容如玉身上,讓她耳旁嗡嗡作響。
怎麼會?怎麼可能!
那麼強大的卿辭師兄,清冷高遠……明明方才見面時的表現,除了白紗覆眼,也與平日沒有任何區別。
就連身後默不作聲的星南都忍不住皺眉。
謝卿辭天縱奇才,強大修為有目共睹,如此驚才絕豔的人怎麼可能會淪落至此?!
容如玉喃喃:“怎麼會,你在說笑?!”
容如玉怔愣的表現刺激到了清螢。
她將他們欺詐至如此境地,現在又來假惺惺地做這副表現?是覺得自己真的蠢到家麼?
一想到是因為自己的愚蠢信任,而把謝卿辭連累至死,清螢便委屈傷心得想掉眼淚。
師兄現在還不知道在受什麼折磨!
“你自己想想你認識的師兄,他是那種損人利己的人麼?他寧可自毀內丹,暴斃當場,也絕不可能任由自己失控戕害同門與無辜百姓。”
清螢說著說著,霧氣便蒙住了眼前,她拼命睜大眼睛,不肯眨眼,絕不讓自己在敵人面前掉眼淚。
可聲音裡遮掩不住的哽咽,已然說明了小姑娘的難過與憤怒。
“還是你覺得,區區魘惡獸便能讓師兄走火入魔?”
她的質問與憎恨如暴雨撲面而來。
“你就不能想想那幾日的蹊蹺?”
“師兄素來穩重嚴謹,為什麼會臨陣突破?”
“隨同前往的誅殺小隊,聯手實力絕對能抵擋渡劫期修士,怎麼突然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了?”
“最重要的是……若師兄當真走火入魔,不可一世。”
清螢紅著眼圈,死死盯著她:“你現在還能活著
站在我面前,這樣惺惺作態麼?”
三言兩語根本說不盡謝卿辭遭受的苦楚。
清螢從未對人動過殺念。
可此刻她的心好痛,憤怒歉疚痛苦屈辱糾纏在一起,痛得喉口都幾乎泛起血腥氣。
這些人到底要把他們逼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
容如玉聲音隱隱顫抖:“你意思……誰在謀害師兄?”
但凡人少女不避不畏,直白說出真相。
“就是你最敬愛的掌門!敬愛的秋長老,還有他們的寶貝兒子!”
清螢咬牙切齒道:“師兄的劍骨,靈根,就是被謝無言那畜……狼心狗肺的東西生生剖出,再贈與他的寶貝兒子。”
少女眼裡含著淚,卻仿佛能噴出火。
“這就是真相,你信麼?你敢信麼?”
眼前少女的痛苦如此強烈真實,容如玉幾乎本能地想要後退一步。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不,清螢說得極可能是真的……
“夠了。”
星南比她更加冷酷敏銳:“問出這些已經足夠,將她帶回宗門,押送於秋長老處置。”
他的意思很明顯,清螢的言語牽扯出天大的陰謀,這不是他們兩個內門弟子能管的。再問下去,便不能輕易脫身了。
但他的制止已經吃了。
“為什麼,掌門與各位師尊……他們都沒有看出端倪?”
容如玉望著星南,喃喃道。
“劍骨被奪,修為衰退,不該很明顯麼?”
*
封思長老怒不可遏道:“孽畜,在看什麼?!還在瞧不起老夫!”
方才謝卿辭接下了他盛怒一擊,面色似乎蒼白了些許。
但封思長老並未想那麼多,隻覺得謝卿辭走火入魔導致修為冗雜,正是復仇良機。
謝卿辭轉回臉,不再關注少女離去的方向。
“卿辭不敢。”
“不敢,你有何不敢?再來!”封思長老紅著眼睛,啞聲道,“誰都不許插手,老夫今日要親手誅殺此賊!”
地上,謝天走到謝無言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