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那位如今的身份。”
……
忙完百姓救濟安撫之事,已近傍晚。
採採捶著肩膀道:“得虧你的木頭把房子都撐著,倒是沒倒,要不然今晚都沒得歇。”
蘇木道:“去休息吧,這裡有我。”
採採嘆氣:“哪裡能歇?大家都慌著呢,隻怕過一會兒就又要有人哭著來求我了。”
蘇木道:“凡人孱弱,遇到如此天劫,內心慌張也是無法。”
“所以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謝仙君……我感覺他好像生氣了?是有人冒犯他了麼?”
蘇木點頭。
“你是說那個老爺爺?他碰了謝仙君的衣服?”採採有些難以置信道,“謝仙君以前不是這樣的。”
蘇木道:“是他們懇求天道大人復活逝去親人,初時還是一人,後面所有人都被帶動。”
採採嘴唇顫抖了一下。
“謝仙君不是要去地府麼,此事他應該能有所作為?”
蘇木沉默地望著她。
採採帶了些哭腔:“那清螢姐姐……”
“所以我最初才祈禱,地府最好願意放人。”蘇木輕聲道,“否則以斷情證位的天道,於三界……先代天道,斷情後直接導致死亡十萬的災變,其後更墮落為祓神。最終歷經萬年波折,方才重新證得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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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採抹了把眼淚,沒說話。
蘇木忍住心疼,嚴肅道:“還有,我之前的話是提醒他們,也是提醒你我。隻以天道尊稱,勿要僭越。”
在蘇木還是種子時,已通過大地靈脈的震徹,知曉天道之怒究竟有多麼恐怖。
靈脈中回蕩著告誡呢喃:“日月隕落,三界陷入寒冷與黑暗。”
採採睜大了眼睛。
她實在無法將清螢姐姐口中溫柔清淨的謝仙君,與蘇木口中掌管日月乾坤的神祇聯系在一起。
“明明昨天,他還與我們說過話……”
蘇木輕聲道:“證道飛升,往往隻在一瞬間。”
“那天道大人去地府,是準備改生死簿?”採採不確定道。
蘇木頷首。
或許,今後三界安定,都要取決於今日閻王的一念間了。
*
陰曹地府。
亡界的天空總是淺灰色的,陰寒霧氣中,以黑曜石鑄就的八方宮殿,露出隱約的輪廓。
八方宮殿正中是忘川,陽間新死的亡魂會穿過忘川,來到後四
殿批命,進而斷定在煉獄贖罪,還是轉世投胎。
這裡充斥的總是亡魂的囈語,與鬼差冷漠的呵斥聲,然而今日,地府卻熱鬧非凡。
閻王殿是地府八大殿之首,專司三界輪回轉世,乃是地府禁地中的禁地。
天道空懸的當下,閻王身為亡者中的帝君,隱隱有三界眾仙之首的架勢。
好在閻王做事嚴謹低調,始終維護生死輪回的大義,三界生死仍維持著莊嚴。
然而今日,地府並沒有那麼平靜。
一名鬼差踉跄從殿門外闖入,本就寡淡的臉上因驚慌而更添一層慘白。
大殿守衛長戟一橫,盡職盡責地叱喝道:“放肆,竟敢衝撞閻王正殿!”
“快通報閻王大人,快!”鬼差哆哆嗦嗦道。
“什麼?無詔不得——”
鬼差自喉嚨裡擠出一句話:“天道大人親臨!”
“管什麼天道大人……啊?”守衛皺眉,“休要胡言亂語,違反律法,理應……”
白無常聲音在鬼差身後響起:“非常時刻,勿要耽擱時間!”
白無常雖也屬鬼差一流,但時時能面見各位地府殿主,因此頗有些顏面。
“不得對天道大人無禮!”守衛嚴肅道,“天道大人臨位之初,事務繁忙,怎會來我地府?”
白無常面露焦急色:“就在昨夜。不要啰嗦,快讓我見閻王大人,我不想強闖!”
守衛有些狐疑,卻還在恪盡職守:“你等我通傳……”
“不必,我已知曉。”
威嚴低沉的嗓音在眾鬼身後響起。
“見過閻王大人。”白無常縱使心急如焚,還不忘向閻王行禮。
隻是一抬眼,他微怔。
閻王穿的居然不是平日的黑綢蟒龍常服,而是更莊重的黑金禮服,頭戴冠冕。
要知道這套裝扮,唯有每五十年一次,超度三界亡魂的大祭祀,閻王才會換上。
“天道尊上前來,我怎可不親身相迎。”
閻王肅容道:“還愣著做什麼?傳喚七大殿主,各方鬼使,均來鬼門關外觐見天道尊上。”
白無常:……不愧是閻王大人。
即使是,嗯,如此尊崇上級言語,也說得威嚴肅穆,仿佛宣讀禮法。
心裡如此想,不耽誤白無常反應敏捷。
“是,屬下這就去辦。”
閻王投以白無常滿意的一瞥,接著微振雙袖,挺胸抬頭道:“其餘人,隨我觐見天道尊上。”
天道大人真的來地府了?
一路上,眾鬼皆是錯愕與震驚交織的心情。
他們知道,昨夜西岐部洲響了一夜的天雷,因此死了不少人,原本地府還準備派人去查看發生何等大災,好以此決定派出鬼差數量。
但法則之聲響徹三界,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即萬年之空懸後,今有天道尊上證位,自此邪祟魘怪不得放肆,魑魅魍魎不得僭越。三界敬仰,生靈信奉。
地府沒人知道天道的來歷,生死簿也不配記錄那等大能的來歷宿命。
不過地府相對仙界凡間更為獨立,想來天道大人也隻是來拜訪做客吧。
……
走近鬼門關,閻王眉心微蹙。
鬼門關是地府正門,歷來陰氣森森,鬼哭狼嚎,十分彰顯地府森嚴,然而此刻鬼門關卻悄寂無聲,隻比凡間陰涼了些。
閻王險些懷疑自己走錯地了。
直到他看到鬼門關外,神色冷淡的謝卿辭。
方才證位的三界共主,天道尊上。
還是凡人時,他的天才之名便傳遍三界,就連閻王也聽過他殄滅百鬼的事跡。卻沒想到謝卿辭不
凡到如此程度,竟是天道在凡間歷劫。
隻見謝卿辭身著白衣,他全身無華麗裝飾,隻腰間佩劍,氣質卻凜然森嚴,他鎮守此處,陰冷鬼意便絲毫不敢侵犯。
“見過天道尊上。”
閻王帶頭,率先尊敬地行禮。
手下人見上司拜得這麼快,紛紛驚訝,但還是手忙腳亂地跟著下拜。
“見過天道大人!”
“見過尊上!”
謝卿辭微微頷首,他望向閻王,溫聲開口:“煩請閻王屏退左右。”
若叫蘇木看見謝卿辭此刻情狀,定要驚呆現場。
——謝卿辭離去時,可是殺意滿身,冷如冰霜的。
閻王表現地十分配合道:“好。”
他將謝卿辭請到閻羅正殿,屏退侍者後,閻王身體微微前傾:“不知天道尊上蒞臨,有何貴幹?”
謝卿辭神色溫和,言語卻單刀直入:“望借我生死簿一閱。”
“隻是翻看自然沒有問題。”區區保密禁律,閻王爺大手一揮就給天道大人免了。
他微笑著拖長聲音:“但是……”
謝卿辭坦誠道:“另需借批命筆。”
閻王黢黑臉上,將為難表情勾畫的淋漓盡致:“這批命筆乃是天生至寶,牽扯生死輪回,即使是我也不能隨意取用,不知尊上之意……?”
謝卿辭輕聲道:“我夫人意外亡故,她性情純善無辜,命不該絕。”
閻王:!!!
饒是對天道來意兇險做好了充足心理準備,可閻王還是呆住。
“你是說夫人?”
謝卿辭頷首:“嗯。”
閻王不自覺地笑:“您莫拿我尋開心,凡人情.愛……”
對他們這種神祇仙人有何意義?
可閻王的笑意在謝卿辭陡然冷酷的目光下噤聲。
“嗯……抱歉。”
“殿下怕是誤會了,我渡劫時,我夫人與我有恩。”謝卿辭重新露出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因此我隻望她轉世輪回更平順些,並無他意。”
方才那淬了萬年寒冰的目光仿佛隻是閻王的錯覺。
不是修改生死,那就好說。
閻王還沉浸在方才的殺機中,此刻連連頷首,心不在焉道:“嗯嗯,償還因果,應該的,應該的。”
是他的錯覺麼,剛才天道展現出的實力,恐怖到駭人……但他明明方才證位,怎會有他這萬年閻王強大……
“閻王殿下,不知此事?”
“提高來世命格,委實說,也是違反宿命法則的。”
閻王臉上的為難更深刻了,搭配他的黑臉,越發顯得苦相。
謝卿辭深有同感地頷首,表現得十分理解。
見他光點頭不開口,閻王心中暗罵,隨後狀似無意道:“但於您有渡劫之恩,那也確實值得抬次命格。隻是請動批命筆頗有難處……”
最終,兩人言笑晏晏,談妥了借閱之事。
總的來說,閻王對這位天道尊上還是比較認可的。
除卻對凡人女子深情一事讓他不理解外,其他舉止均十分妥當,比先代行事穩重不止一星半點。
或許大能脾性都多少有些古怪之處吧。
因此,閻王邀請謝卿辭來到存放生死簿的密殿時,順帶以此事恭維謝卿辭。
“天道大人當真深情。”這話閻王說得倒不算違心,“我見過諸多歷劫仙人,飛升後無不對自己凡間經歷棄如敝履,甚至殺盡知情者。”
謝卿辭微微一笑,垂眸間的清冷昳麗,讓陰氣森森的閻王殿都添了幾分仙氣。
閻王咂嘴,決定明日也定做身白袍穿穿。
“能與您有一世
情緣,那凡人女子也算三生有幸了。”閻王恭維道,“您一會兒看生死簿時,可以看看她的今世命格,絕對貴不可言。”
謝卿辭想起清螢的過去,想起她與自己相遇後的經歷。
閻王看到,清冷神祇微翹唇角,淡聲道:“稍後看看便知道了。”
經歷一番復雜關序,閻王總算取來了生死簿。
謝卿辭定睛望去,黑色封皮的書籍看似輕薄,卻縈繞無盡命數森奧之感,這本書牽系著三界萬靈的命數。
“不是我小氣,但您待我們這地府至寶可得小心些啊。”
閻王將生死簿遞給謝卿辭時,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的動作,生怕他傷害到這寶貝疙瘩。
他呆在旁邊沒有離開意思,美其名曰:“您先找,我隨時可以幫忙。”
謝卿辭沒說話,目光專注順著目錄索引向下,快速逡巡,尋找自己想要的那一頁。
閻王聲音朦朦朧朧地傳來:“我聽聞您也是愛書之人……”
他博覽群書,卻從未看過生死之書。
人間冊……女……孤獨早夭之屬……
閻王盯著謝卿辭動作,看清他夫人命相後,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
樁樁件件,沒有半分與“貴不可言”相關。
“沒有。”謝卿辭低聲道。
他重新以六親盡絕,貧窮多病索引。
閻王啞口無言。
這位夫人……命確實有些慘哈。
難怪天道惦記著要給她改名,這要是不改,哪怕有救渡天道的大功德,下輩子還是會慘兮兮。
“沒有?”謝卿辭聲音裡已經毫無笑意。
而無論是好命還是惡命,都遍尋不至。
閻王猶豫再三,還是建議道:“或許,您可以從天煞孤星,不得善終裡。”
謝卿辭指尖微顫,卻還是快速翻閱虛幻紙張,尋找自己想要的命數。
閻王看他動作隻覺得心疼,默默決定,事後必須問天道多要兩條靈脈,以彌補生死簿的損傷。
可是——
謝卿辭將人間冊的天煞孤星盡數查閱一遍。
“還是沒有。”
“沒有?”閻王驚詫,“該不會是您——”
不,天道並非凡人,絕不會有看漏之類的荒謬失誤。
閻王笑起來,頗為樂觀道:“那看來夫人的命格,並沒有那般悽楚。”
謝卿辭微扯嘴角。
他也不知自己懷的怎樣心情,重新查閱生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