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憂原本還耐著性子看著,到後來越看越迷糊,索性就靠著引枕睡過去了,等她再被叫醒的時候,棋局已經結束了,她眨了眨迷糊的眼,聲音有些啞啞的,“誰,誰贏了?”
顧九非看著她,薄唇微啟:“父親。”
“啊……”顧無憂一聽這話就顯得有些失落,她還以為九非能贏呢。
顧無忌見她這樣就想笑,他伸手拍了拍顧無憂的腦,笑得十分爽朗,“你爹爹好歹比你們長那麼多歲,不過……”他把目光轉向顧九非,也笑道:“你下得不錯,就是還小,缺少了一些經驗,後面下得有些急躁了。”
顧九非少見得有些臉紅。
他畢竟還年幼,便是再聰慧,行事再沉穩,碰到經驗老道的人難免還是會露了怯,不過他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丟人的,知道哪裡錯了,再去改正便是,這會聽人說完,便垂首道:“謝父親教誨。”
外頭又響起了幾聲爆竹,緊跟著是一陣丫鬟、婆子的聲音,歡天喜地的說著,“新年到了。”
顧無憂聽到這個便把半邊身子探出去,外頭金光豔彩,夜色如晝,她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在漫天煙花還未消散的時候,在心中默默許著願:希望新的一年,家人身體康健,大將軍越來越好。
剛剛許完願。
面前就多了一道紅包。
顧無忌見她轉過頭,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嗓音溫和又充滿著慈愛,“新的一年,蠻蠻也要開心啊。”他從不求別的,隻望自己的女兒能夠開心喜樂。
“爹爹……”顧無憂的眼圈有些紅。
顧無忌又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把手裡的另一份紅包遞給顧九非。
顧九非看著這一份紅包有些怔忡,從前父親從來沒有當面給過他紅包,都是託人帶給他的,也沒同他們一起守過歲……這是第一次,他們一起守歲,一起下棋。
顧無忌似乎也有些不大習慣。
他可以毫無保留的對自己的女兒表達愛意,寵著她,縱著她,但對自己的兒子,因為一些各種各樣的緣故,總是少了一些親近,就算如今稍有緩和,但那些話也不是那麼容易說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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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也隻能幹巴巴的吐出幾個字,“新年快樂。”
顧九非啞著嗓音,接過紅包,說道:“……謝謝父親。”
他修長的手指緊緊握著那一份紅包,似乎是有些不敢確信,他握得很用力,就連手指都有些發白了。
他自幼沉穩,鮮少外露自己的情緒,也想得通透,對那些缺失的情感,或許很小的時候為此哭過,但長大後也就變得不在意了……他曾向自己許諾,這一生,隻要好好守著母親就好了。
不愛他的人,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可原來,他還是心存貪念的,貪念那日巷子裡顧無憂拿著棍子衝出來救他的樣子,貪念顧無憂當著眾人一點都不遮掩說“他是我弟弟”的情形,亦貪念……父親的這一份舐犢之情。
他要的不多。
隻要對方的心裡是有他的,隻有對方記掛著他,即便隻有一點,那對他而言也足夠了。
傅絳進來的時候,看到她那個少言寡語的兒子手裡握著一個紅包,因為低著頭的緣故,她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但她能夠猜到他在想什麼……眼眶有些發熱,她勉強把那股子淚意逼了回去。
等收整好情緒才走過去。
她手裡也握著兩個紅包,給了顧無憂和顧九非,又說了幾句祝福的話,看著眼睛越來越迷糊的顧無憂,笑著關切道:“蠻蠻也困了,要不我讓人把轎子抬過來?”
顧無憂搖搖頭:“不用,這兒過去也不遠。”
她雖然困了,但也不是走不了路了,笑著站起身說道:“那爹爹,傅夫人,我先回去了。”說完,她便起身往外走。
顧九非也跟著站了起來:“我送你過去。”
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顧無憂也沒說話,笑著點了點頭,姐弟倆便一道往外走去,等他們走後,傅絳看向顧無忌,這個她少時就愛慕著的男人,即便過去這麼多年,她看到他的時候也還是會心生悸動。
屋中燭火搖曳。
她見人還是望著顧無憂離去的方向,眼中帶著似有若無的悵然和懷念,便知曉他又想起了亡妻,對此,傅絳心中已經沒有什麼多餘的想法了,還上前問道:“王姐姐那邊的東西也都準備好了,老爺是現在過去嗎?”
“嗯。”
顧無忌收回視線,站了起來,要走的時候,他停下步子,看了眼望著他的傅絳,似是猶豫了一會,他才開口,“你也辛苦了,早些睡吧。”
傅絳笑著應“是”,目送著顧無忌離開。
青黛不贊同的看著她,等把人都打發出去了,扶著傅絳小聲道:“您幹嗎主動提起這個?我看老爺今天挺高興的,您……”
傅絳笑笑,沒說什麼,隻道:“服侍我洗漱吧。”
“夫人……”
青黛抿著嘴,見她還是這幅模樣,不由又嘆了口氣,“是。”
她喜歡上顧無忌,是年輕時侯的事了。
那個時候,顧無忌還沒娶妻,也沒後來的沉穩,整日梳著高馬尾,騎著烈馬在城中奔跑,他是個性子疏闊的人,不拘小節,那會京城同齡的少年都喜歡跟著他。
少年時的顧無忌喜歡穿緋衣,戴金冠,腰束白玉帶,十足的瀟灑意氣。
每次他出門都會有不少女子明著暗裡打量他,可她喜歡上他,卻不是因為他那張臉。
而是因為一次比試——
旁人皆因為她是女子,覺得贏了女子不體面,故意讓著她,隻有顧無忌沒把她當女人,而是直截了當得和她說,“你既然要比賽,我便不會讓著你。”
然後,果真就沒讓他。
她是武將世家,大大咧咧慣了,不比其他姑娘心細,等她發覺對顧無忌的情意,他已經跑去了琅琊,再之後……他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以前橫衝直撞、肆意妄為的少年突然變得成熟起來。
有人和她說,他要娶親了,是琅琊王家的姑娘。
她偷偷騎著馬跑去顧家,正好在半路看到顧無忌回來,他仍舊騎著烈馬,卻不似從前那般,而是溫馴的靠著馬車慢慢踱著,後來不知說了什麼,惹得馬車裡的姑娘笑出聲。
他撒著嬌彎著腰湊過去。
那輛馬車裡便伸出一隻很好看的手,握著一方繡著曇花的帕子去擦拭他額頭的汗。
傅絳從來沒想過原來有朝一日京中的小霸王也會變得這麼乖順,她一直以為顧無忌會那樣肆意縱情一輩子……再後來,他娶了王家姑娘,夫婦和睦、琴瑟和鳴。
如果不是王姑娘的身體不好,他們或許會這樣一輩子。
這門婚事,是她求來的。
為此,她挨了父母一頓罵,就連自幼疼惜她的哥哥也不贊同,可她還是鐵了心要嫁到顧家,即便她知曉這一路必定坎坷,可她還是義無反顧。
那是她年少時的夢。
在她還是知慕少艾的年紀,第一個讓她怦然心動的少年。
傅絳知曉旁人是怎麼看她的,可她不在意,她不恨顧無忌,也不嫉妒王成黛,她要得不多,隻要能常伴在他身側就夠了。
像今天這樣,一家子高高興興的,他能對她說一句“辛苦”,她就很開心了。
夜色幽幽,傅絳看著鏡中的自己,笑起來,還是年少時那副英氣的模樣:“我求仁得仁,無怨無悔。”
幾日後。
顧無憂靠在引枕上,她這幾天不是祭拜先祖就是走親戚,今天好不容易闲暇下來。
但忙碌的人一旦闲下來,就有些不知道要做什麼了。
阿瑜和嬸娘去柳家走親了,她又不知道大將軍在哪,想來想去,還是打算去二姐那邊坐坐,剛要吩咐人替她準備東西,便瞧見白露走了進來,她踩著軟底鞋下榻,同人說道:“正好,你替我去把前些日子外祖母送來的香料找出來,我去看看二姐。”
“郡主,”
白露走過來,卻沒立刻應聲,而是附耳同她說道:“李七公子來了,這會正在三少爺那邊。”
第97章
“什麼?”
顧無憂剛穿好鞋子,聞言,有些驚愕地抬起眼簾,像是沒聽清楚似的,問道:“你說誰來了?”
白露便笑,“是李七公子,奴也是剛才出去的時候聽幾個小丫鬟說的。”
顧無憂還是有些怔忡,喃喃道:“他怎麼突然來尋三哥了?”按理說,大將軍跟三哥私下也沒什麼來往呀,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上門?
雖然猜不透,但聯想到剛回京時三哥對大將軍的評價,她眼皮猛地一跳,生怕三哥不待見他或是欺辱他,顧無憂這會也待不住了,連忙拿了架子上的鬥篷就往外頭走:“走,我們去三哥那邊。”
想了想,又說了一句,“你把外祖母送來的那盒君山銀針拿上。”
“是。”
步入元月。
這天雖然還是有些峭寒,但舊日裡的那些積雪是早就化了,今日又是個潋滟晴空,顧無憂也就披了個鬥篷,那些手兜、暖爐是一應都沒有拿……三哥住在外院,離她住得地方是有些距離的。
因著還在過年的緣故。
家裡的人並不算多,有些下人回家探親去了,至於家裡的主子們也是……阿瑜和嬸娘去了柳家,九非和傅夫人去了傅家,父親和三叔這陣子因為圍獵一事,整日忙得腳不沾地。
她這一路走去,愣是沒碰到幾個人。
兩刻鍾後。
顧無憂才氣喘籲籲地停下步子。
眼前的院子便是三哥所居之處,他是個闲雅之人,居所名喚“棲竹居”,院子也隨了名字,布置得十分雅致,從門口至院子延綿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兩旁栽了不少竹子,縱使如今尚在寒冬,那片鬱鬱青蔥也是半點不消顏色。
院子往裡,顧無憂的右手邊挖了一小片池塘。
裡面養了各式各樣的錦鯉,十分肥沃,上面還灑著幾片去年夏日留下來的浮萍,邊角已經泛黃了,卻半點也瞧不出蕭索之氣,伴隨著搖頭擺尾的錦鯉,倒有著別樣的感覺……池塘邊還放著一把躺椅,一根魚竿。
有時候三哥闲來無事,便會躺在那躺椅上,拿著魚竿釣魚。
釣起來也不吃,就是圖個有趣。
池塘再靠過去一些的地方,有亭子和梅花,白面牆,青黑瓦,抽了新條的梅花往外延伸,看著就十分地有意境。
可院子往裡的左手邊又是完全不一樣的景致了,若右邊是一方神仙地,那左邊就有些太過農家了,早些時候三哥不知道打哪裡看來的東西,回來之後就自己握了鋤頭翻土,現在那邊種了不少菜,什麼辣椒、青菜、土豆、番茄。
顧無憂有幸吃過一回,還是三哥親自下得廚,菜是好菜,就是那手藝實在有些難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