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蒂

第3章

字數:3620

發佈時間:2024-12-05 14:22:08

那段痛苦又無法擺脫的時光裡,我和姐姐是彼此唯一的救贖。


所以她寫了好多好多關於她的小月亮的事情。


甚至我上了大學。


她也在日記裡想我——


想她的小月亮,開不開心,天冷有沒有好好加衣,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照顧好自己。?


寫到後來她遇到了莊辭。


兩人在一起。


可媽媽不同意。


讓他們分手,讓姐姐去和她中意的男人相親。


姐姐不願意,隻能表面上瞞著媽媽。?


日記停在姐姐跳樓的前七天。


媽媽發現了姐姐和莊辭同居。


她上門來鬧。


在所有人的面前撒潑,罵姐姐是蕩婦,偷偷和男人同居。


罵姐姐是不孝子。


逼著姐姐和莊辭斷了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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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姐姐帶回了家。?


那張紙的最後兩行字被淚水暈開了。


姐姐說——


我撐不住了。


抱歉啊。?


18


我其實很久沒有想起她了。


因為不敢。


回憶帶來的一系列連鎖效應,是我無法承擔的後果。


唯有一年前我高燒不退的那天。


迷迷糊糊地,就好像回到了她還在的時候。


枕著她的腿,聽她唱歌。


可是醒來後。


又要逼自己忘掉。?


可我其實。


很想很想她。?


我做了四天的夢。


夢見我和她的小時候。


第四天醒來。


滿臉的淚痕。


我靠在床頭,看著窗外刺眼的陽光。


隻記得她在夢裡,眯著眼睛笑,摸著我的頭說:


「要開心啊。」


「小月亮笑起來,最好看了。」


我把自己又埋進枕頭裡。?


幸好啊——


幸好思念無聲。


19


手機上有很多未接來電。


我隻接了蘇語的電話。


和她報了個平安。


她說季洲找我快找瘋了。


我再不出現他就要報警了。?


我應了一聲,說知道了。


掛了電話後就給莊辭打過去,我說我要回家了。


他來得很快。


「……你還好嗎?」


我點點頭。


窗外的風景不斷飄過,車內播放著一首舒緩的純音樂。


我們誰也沒說話。


快到時,莊辭開口打破寧靜:「她那天,是不是給你打了電話,你沒有接到?」


「……是。」


車子停在樓下。


他從後視鏡裡對上我的眼睛。


「那天阿星也給我打了電話。」


「……我也沒能留住她。」


「臨月。」


他喊我的名字,目光鄭重。


「她打給你,隻是想和你告別。」


「所以不必自責。」


「你的姐姐——」


「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


是啊。


我早該知道的。


我捂住自己的臉。


她那樣愛我。


怎麼會怪我呢。


是我自己走不出來——


是我自己,不肯原諒自己。


20


開門時季洲坐在沙發上。


見我的一瞬間眼睛亮起,頹廢的神情一掃而空,像是見到了失而復得的珍寶。


「阿月。」


「太好了。」


他像瘋了一樣朝著我衝過來,用力抱住我,像是要把我嵌進他懷裡。


「太好了。」


「你還活著。」


「我錯了。」


「我錯了。」


他喃喃著道歉,脊背佝偻著,姿態放得很低,頭埋在我的頸窩。


我掙扎著想推開他,卻被抱得更緊。


我開口想要罵他,卻陡然僵硬。


溫熱的液體落進領口,順著脖頸滑下。


「阿月。」


他顫抖著,聲音越來越低:「我還以為……」


「我還以為我真的要失去你了……」


我還沒開口,就被趕來的人拉開,莊辭一拳打在季洲胸口。


我被他護在身後。


他身上的是和姐姐相似的花香,清淡得讓人心安。


季洲紅著眼看著莊辭,好像下一秒就要對他動手。


「姐夫。」


我喊了他一聲,「你先下去吧。」


季洲的神情有片刻僵硬,卻隱隱得像是松了口氣。


莊辭沉默了片刻,才開口:


「如果阿星看到她的小月亮過得這樣苦。」


「會後悔自己就這樣走了吧。」?


我幾乎是瞬間紅了眼眶。?


屋內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沉默四散。


我定定地看著季洲,面無表情地開口:


「我們解除婚約吧。」


21


季洲拒絕了。


可我不需要他的回答。


婚約的解除,並不需要另一方的同意。?


我帶著日記回了那個兩年沒回的家。


開門的瞬間,我媽像是一下老了好幾歲。


她定定地看著我,眼眶紅了半邊。


可也隻是須臾,她的愧意和悲傷就被收回。


換成常見的恨意。


「沒死啊,不是說自殺了嗎?」


我抬起裹著紗布的手,平靜地回復:「差一點。」


在她發作之前,我把包裡的日記拿出來。


她不接。


「姐姐的日記。」


我把它放下,走時深深看了她一眼。


「媽媽。」


「我和姐姐,都是活生生的人。」?


姐姐天生腼腆。


溫柔,卻也最容易被傷害。


就像一個沒有出口的容器。


所有的負面情緒無法排解,隻能隨著媽媽的行為不斷地加碼。


等積壓到承受不住的時候。


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22


我讓蘇語陪我去季洲的家裡收拾東西,她來的時候,帶了一根專門定做的鐵棍子,她說不敲他幾棍子難解她心頭之恨。


季洲在樓下,我在樓上收拾,她就拿著棍子站在樓梯口,惡狠狠地盯著季洲。


我的東西不多。


之前被媽媽砸的砸,摔的摔,就更少了。


兩個行李箱裝滿了。


蘇語沒能如願,我不想讓她背個民事責任,她幫我拖了一個行李箱下樓了。?


季洲坐在沙發上,頹然地望著我,眼睛紅了。


我走過去把茶幾上的那個相框拿起來。


上面的季洲和我在笑。


我又從抽屜裡拿出剪刀,對著照片想要剪下去的時候,季洲動了。


他的手擋在剪刀和照片之間。


我用了狠勁。


剪刀戳進肉裡,皮膚被刮破,沁出血珠。


季洲看我,眼裡光芒破碎。


「有必要嗎?」


我問他,「反正你不就是因為這張臉才和我在一起的嗎?」


「現在裝深情,隻會讓人覺得惡心。」


他張嘴想反駁我,可是神情變幻,到最後隻是喃喃:


「不是的。」


「不是的……」?


我沒理他,把照片搶過來,一下一下,把它剪得粉碎。


紛紛揚揚的紙片落下來。


落在我們腳下。


破碎的,不止是照片。?


季洲躬下身子去撿那些碎片,一如那天,我跪坐在地上,麻木地去撿那些藥片。


我看著他狼狽的樣子。


莫名覺得可笑。?


我離開了這裡,沒有回頭。


踏出房門的那一剎那,我就又是孤身一人了。


我又一次沒有家了。?


但我不怕了。


無數次跌落深淵。


最後救我的,還是姐姐。


她希望她的小月亮,比任何人都幸福。


那我就好好活著。


活得比誰都幸福。


23


收到媽媽的消息是在兩周後。


我帶著那塊「瑪瑙石」,去了一趟丹麥。


回來時才知道,媽媽瘋了。?


我去精神病院看了她。


她的頭發被自己扯得亂糟糟的,又哭又笑。


逢人就說自己有兩個女兒。


笑著笑著,又崩潰大哭。


說自己的兩個女兒都被自己害了。


說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女兒。


扯著自己的頭發,拼命地打自己。


護士要過去給她注射鎮靜劑。?


我隻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24


我又開始總往醫院跑,吃藥治療,做心理咨詢。


每次都是一個人去。


醫生看著電腦笑,說我的氣色最近也好了很多,狀態也不錯。


我笑了笑。


「臨月。」


「人活著總要向前看的。」


「我們總要學著釋懷。」?


我站在醫院門口發了很久的呆。


恰逢附近學校放學,街道上熱鬧起來。


小販的叫賣聲,小孩子的嬉鬧聲,還有大人喊名字的聲音。


手機響了一聲,陌生的號碼發來一張照片。


是那天被我剪碎的,重新拼好的照片。


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了刪除,再熟稔地拉黑號碼。


有兩個小女孩牽著手,一邊說笑一邊從我面前走過,一人手裡拿了一串糖葫蘆。


一個說:「今天的作業好多啊,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


另一個說:「好,你快點寫完我們就能一塊兒看電視了。」?


我看著她們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25


我開車去了姐姐的墓地。


深秋了。


落葉堆疊在墓前。


我站著,和她聊我的近況。


說我去了哪裡,遇到了什麼人。


說我最近食欲很好,比之前多吃了好多。


說我已經在朝前看了,醫生也說,我可能快好了。?


可是。


可是說到最後。


笑著笑著,就哭了。?


我沒法釋懷的。


姐姐。?


那年我剛畢業參加工作。


手頭的項目忙完之後,能拿一筆不菲的獎金。


我計劃了好久。


等到忙完,加上我大學時攢下來的獎學金和兼職的工資。


就可以帶著姐姐,去她最喜歡的北歐小鎮去玩。?


那天是項目的最後一天。


我忙到頭昏眼花。


可是還滿心歡喜。


想著。


馬上結束了,就可以帶姐姐出去玩了。


她會開心的吧。?


也是那天。


姐姐從高樓一躍而下。


從此我再沒有了家。?


差一點點。


差一點點我們就能幸福了。


為什麼,不再等等你的小月亮啊。


姐姐。?


風聲獵獵。


無人應答。?


後記


1


季洲把照片拼好了。


他一遍遍拼,又一遍遍打散。


仿佛不知疲倦。


照片上的阮臨月嘴角銜著笑。


從他認識她開始,她就不怎麼愛笑。


眉間總有散不開的鬱色。


那個時候他一心想幫她撫平。


因為她笑起來,真的很漂亮。


和阮亦星不一樣的漂亮。


2


其實知道真相的時候。


他覺得自己該恨阮臨月的。


可是卻又有片刻的迷茫,也就是這片刻的迷茫,讓他感到莫名的羞恥。


就像是,背叛了阮亦星一樣。


所以他一遍一遍說服自己。


自己是該恨阮臨月的。


說到最後,他信了。


所以他對阮臨月很不好。


甚至一遍又一遍地讓她去死。


阮臨月不會生氣。


她甚至不會反駁他。


隻是全盤接受的,就好像被關在了隻有她一個人的世界裡。


可是那天。


他喝得爛醉,質問為什麼死的不是她的時候。


他親眼看見她眼裡的光一下子熄滅。


絕望像是撕破囚籠的野獸,在她眼裡橫衝直撞。


她終於有了一點反應。


她說——


「那我還她。」


她說:「一命抵一命。」


「夠了嗎?」


季洲想追上去的。


可他太慢了。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


他太害怕了。


比起他反復強調的恨意,即將失去她的恐慌來得更為強烈。


他拼命地打她的電話,拼命地想她會去什麼地方,拖著並不平衡的身軀,奔走在找她的路上。


卻一無所獲。


3


季洲從那天的噩夢驚醒,慌亂著摸向身邊的位置。


可是月光如銀。


照亮了他身邊空無一人的床。


從前阮臨月睡眠總不安穩。


好幾次夜半醒來,他都看見她臉上掛著的淚痕。


這也導致了,每次他加班到很晚回來。


她都會被吵醒。


睡眼惺忪地抱住他,問他餓不餓,要不要給他做點宵夜。


那個時候燈開得暖洋洋的。


他看著她。


隻有一個念頭。


把她娶回家。


是她。


不是阮亦星。


可她已經,和他再沒有關系了。


4


喝醉的那天,他站在酒店門口給阿月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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