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繞到這個問題上去了?
釋千微一偏頭:“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不知道。”墳墓沉默了幾秒後回答,“隻是……感覺。”
“你喜歡現在的自己就夠了。”釋千說,然後再次將話題拉了回去,“我能活動的時間有限,你出來也有一段時間了,先把眼下的問題解決掉:比如……你受到了襲擊,但是你逃了出來,所以現在你要回總部匯報情況,而我是跟蹤者。這樣的說辭行得通嗎?”
“……”
或許這次的話題轉移實在太過生硬,墳墓垂下眼,盯著飄忽的灰塵看,然後輕聲回答了一句:“好,可以。”
隨後他便轉過身去。
燈光下,那兩具人造人的屍體十分醒目,血液在地上蔓延開來,幾乎沒有下足之地。對墳墓來說,這些人造人應該是他的“同類”,此時也是他在降明中的“伙伴”。
應觀辭拿著手電站在那兩具屍體旁邊,手中握著那隻隱匿用的小型異種,墳墓看著地上的屍體,而他看著墳墓,目光平靜而一言不發。這甚至讓釋千產生了一種錯覺:就算他手中
不握著那隻隱匿異種,也不會有任何存在感。
比如,她甚至沒感受到燈光晃動。
墳墓看不到應觀辭,但也完全沒關注那懸空的燈光從何而來。他在長久的凝視後,又回過頭來,看向釋千,語氣如他的神色一般認真。
“比起降明,我的最高優先級是你,哪怕這件事在理智的判斷裡是不正確的。”
話音沉沉落下,但他卻沒有轉回身去,而是在等待回復。或者更準確說,他正在“期待”回復。
“謝謝。”直直看著他的眼睛,釋千給出回復,“我知道,所以我信任你。信任你作為奚航的那一部分,也信任你作為寧闲的那一部分。”
墳墓依舊沒有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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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沉默不再平靜而自如,反而像是不斷在報錯的機器一樣無措,一反常態的,他追問道:“我做錯什麼了嗎?”
“你隻是在做自己。”釋千笑著說,“你覺得這很好,那就不要在乎別人怎麼看。”
他當然什麼錯事都沒做,他既無法選擇是否接受人格合並,也無法控制以全新人格存在的自己該如何思考,他隻是在做自己,隻不過做自己通常都需要付出代價。
墳墓沒再開口,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直到抵達幹澀的極限,才安靜地轉過身去,姿態如常地繼續向前走去。
腳步聲從樓道轉移至樓梯間,從清晰變得模糊,從沉重變得更沉重。
釋千這才向前走去。
看見應觀辭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屍體上,她實在是沒忍住笑出聲,靠近他,又抬手用指節敲了敲那強光手電的金屬外殼:“你不累嗎?”
她隻是讓他把燈打開而已,沒讓他舉著燈一動不動吧?
“他看不到我,燈光移動會很刻意。”應觀辭這才活動了一下手腕,熾白的燈光在樓道裡搖晃。
“憑空出現光就已經很可疑了,還莫名死了兩個人呢。”指了指地上的兩具屍體,釋千又說,“他剛看到了都沒說什麼,比起亂晃的燈光,還是這個更恐怖些吧?”
“因為他不在乎。”應觀辭說。
釋千沒從兩個人造人身上搜出有用的東西,二人並行向樓上走去,釋千邊走邊問:“合並人格,地底有設備可以做到這種事嗎?”
“據我了解,設備的話是沒有的。”應觀辭關閉了手電,“但不確定會不會有某個財團提煉能量研制出了相關設施,但這個屬於機密內容,我確實不知道。”
應觀辭都不知道的話,那基本可以排除科技進步研制出了治療人格分裂的儀器,於是她迅速鎖定目標:“Ares。”
她拋出這個名字,緊接著又說:“他們是不是負責遊戲內的人格分割與合並?”
沒等應觀辭回復她便感到豁然開朗。
她確定那股附著在奚航意識之上、熟悉的力量屬於誰了——死海。
地底沒有設施可以強制合並奚航的三個人格,所謂的“人格”就是“意識”,而死海有對意識進行讀取、拆分與重組的能力。那假如要讓奚航“三合一”,人類能調用的力量隻有死海。
死海的確合並了他的意識,但卻順帶將它的力量殘留於奚航的意識之上,形成了一層“保護膜”。
它的力量屬於異常能量的範圍,但卻是人類無法突破的強度。所以哪怕研究員將奚航“三合一”了,卻仍然無法讀取到他的記憶,也無法檢測他覺醒的能力。
“是的。”應觀辭給出肯定的答復,“這是屬於Ares的核心機密內容。是和深層世界的某個生物達成了契約,那個小型研究中心我並沒有獲得進入許可,但根據描述,我認為是我在深層世界見過的死海,它和您相識。”
釋千腳步一頓,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見過死海?”
“我被您帶入深層世界的那次。”應觀辭解釋道,“在您的店鋪內,最開始它的身份應該是監察組,後來自稱為死海。藍紫色、半人半觸手,這和Ares那邊泄露的情報相吻合,我就這麼猜測了。”
釋千想起來了。
那時候應觀辭的確在場,隻是因為是被強“綁”來的,存在感很低。
“……你記性真好。”她不得不誇一句。
四百多年前的事,又是能記住奚航在盛世夢庭襲擊過他,又是能記住出場估計不到五分鍾的死海。人類大腦的記憶力還沒發展到這種程度吧?
不會是什麼超憶症之類的吧。釋千想著就順帶問出口了。
“沒有。”應觀辭否認,“隻是有些需要記住的事情記得比較清。”
釋千猜這個“需要記住的事”裡她肯定榮登榜首,所以順帶著把她出場時相關的奚航和死海都記住了。她剛準備問問還有什麼別的事需要記這麼久,便又看到了一具屍體。
這具屍體面朝下,呈現跌落姿態。
釋千止住腳步向上看去,隻見二樓窗扇大開,旁邊就是樓梯間,而窗沿上還有新鮮的血跡。能從這個窗口跌出來的,應該就是那個被安排駐守在這一樓梯間出口的人造人。
“我去看看。”在釋千抬頭時,應觀辭說。
他走近那具屍體,頓下身將俯身趴的屍體翻過身,那道幾乎快割斷脖頸的刀口和心髒處的貫穿傷便被清晰地顯現出來,顯然他並非墜亡。
應觀辭的手微微動了動,似乎是在模擬出刀,然後他抬起頭:“兩刀都是從正面做出攻擊的,先一刀封喉、然後貫穿心髒。能對他正面作出攻擊的,應該隻能是他的領隊,那個……”
微微停頓:“奚航。”
釋千垂眼看著人造人的屍體,出刀順序的確如應觀辭所言。
除此之外……
“你覺得下手的是個什麼樣的人?”釋千驀地發問。
應觀辭先是一頓,然後又垂下眼。觀察幾秒後,他先是伸手在那屍體的脖頸上虛空一劃:“這一刀太深了。已經遠遠超過了確保死亡的下手力度,但位置又很準、不像控制不好力度的新手。比起必殺,更像是在……”
“泄憤?”
應觀辭停住了沒說出口,於是釋千續上了那兩個字。
他點點頭,又伸手按向心口上的那一刀:“這刀的精準度卻又太差了,就像是和脖頸上那一刀不是同一個進攻者一樣,如果使用普通刀具的話,刀刃應該已因為肋骨而卷邊。更何況,以那種力道割開喉嚨,假如這個人不是治療方面的覺醒者,根本不需要再在心髒上補一刀。”
不僅僅她這麼認為,應觀辭也有同樣的感覺。
“他不但補了這不精準的一刀,還把
他從二樓推了下來。”
釋千看著二樓的窗戶,通過血跡來看,在被推出時這個人已經不具備任何反抗能力了。
她的確感覺到墳墓走向二樓了,但她當時隻覺得他是要去找自己的隊員然後一起離開,後面的事她和應觀辭在聊天也沒有過多注意。
“這個人的能力是普通的軀體強化。”應觀辭說,“如果隻是殺人滅口,的確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因為他確實是在泄憤。”釋千又將目光落在那具屍體上,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他不會輕易產生情緒呢,真是高估他口中的‘完美’了。”
墳墓根本不是不產生無用的情緒,而是那些“情緒”全被壓在冷靜的表象之下了。這些無法被舒出的情緒不會無緣無故消失,隻會隨著堆積愈演愈烈,然後在某一處爆發出來。
已誕生的情緒需要被接納,而非被壓制。
“和他相關的那一輪實驗裡,根本不存在‘完美’的定義。”應觀辭說,“這或許是降明那群人的謊言。”
“殘缺對應完美。”釋千大致猜到了降明的邏輯,“如果想讓他接受‘過去的我是殘缺狀態’,比起對他說‘殘缺’,不如強調‘完美’。……大家總是更喜歡聽正向的話。”
應觀辭將手上的血擦淨,站起身:“您知道奚航的入獄理由嗎?”
“好像是殺了全樓的人?”釋千隱約有些印象,“而且他是個在逃的試驗體,就算什麼事不犯都有可能被抓。”
“的確有這件事,但三不管區域的人命值不了這麼久的刑期,而且那時他幼年期的行為,如果找一個‘好’律師,甚至可以不予追溯。”應觀辭說,“但除了在逃試驗體的身份外,他被捕是因為連環惡性殺人。”
奚航好像說過這件事。
應光總是殺人,導致他不得不經常一睜眼就收拾爛攤子。
“雖然算不上是無差別殺人,但對他來說做出殺人這個行為,隻需要一個他覺得合理的理由。”應觀辭想了想,舉例道,“比如,一個人在路上走、撞到了他但沒有道歉,他就得到了理由,就會做出殺人的行為。雖然認識幼年期奚航的人都已死去,但那個帶他離開的研究員是研究所裡知名的好人,不至於將他培養成這樣。”
人格合並,不僅僅共享了智慧與戰鬥能力,也共享了這份惡劣的“本性”。
“對於擁有法律和道德秩序的地表來說,確實是個危險分子。”墳墓已經快離開她的感知範圍,釋千順著道路向前走,“或許地表的生存規則反而更適合他。”
“的確。”
他說完這兩個字後便沒再說話。
約莫走了兩分鍾後,應觀辭冷不丁開口:“我……有點好奇。”
釋千下意識回頭,疑惑:“什麼?”
應觀辭這張嘴裡說出來的話真是越來越出乎她意料。
“……關於奚航。”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似乎隨時打算收回。
“你好奇什麼?”釋千略一思考,決定還是解釋一下,“我在遊戲裡的確和他挺熟,如果早知道前腳和你聊完後腳就能見到他,我肯定不騙你。”
“最開始,我以為您會想把他變成您認識的那個人。”應觀辭看向她,“但在最後,我又覺得我猜錯了,您好像並不在意他,不在意他是否是您熟悉的那個人。”
“哦……這個問題啊。”
應觀辭好奇的問題還挺讓她意外的,但想想他前不久才對她說過“愛”,在意對她說出“喜歡”的墳墓也情有可原。
釋千思忖片刻,回答:“我隻是把他和我認識的奚航當成了兩個人,兩個獨立的人,所以我和他的確沒什麼好聊的。時間的確有限,我想去看看降明的情況。”
她覺得自己的這個答案很是精巧,一方面句句不假,另一方面也比較適合應觀辭聽。
這家伙會哭,她得小心點。
然而應觀辭卻沉默了,打破沉默的則是他的一聲輕笑。
釋千:“?”
不至於高興得直接笑出聲吧?
她看向應觀辭,他的笑容還未完全斂盡,捕捉到她的目光,他解釋道:“我隻是在笑我自己,想得到一個安慰的答案,結果反而……不如不問。”
“什麼安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