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提這件事,默默打開手機追劇,追到一半,門被敲響了,林樂洋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季哥你在嗎?”
“不在!”方坤不耐煩地吼道。
外面安靜了一會兒又堅持不懈地敲起來,“季哥,我想和你談談。”
方坤正想撵人,季冕淡聲道,“讓他進來吧。你們先出去。”
幾人魚貫而出,把空間留給他們兩個。
“你想說什麼?”季冕洗了把臉,正用毛巾慢慢擦拭額角的水珠。他顯得那麼平靜,絲毫看不出曾經熱戀的樣子,也看不出分手後的憔悴。
林樂洋暗暗吞了一口唾沫,顫聲道,“季哥,你是不是跟肖嘉樹在一起了,要不然他不會那麼了解你。你是因為他才跟我分手的吧?”
“我和他隻是普通的朋友關系。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跟你分手?”季冕放下毛巾,表情肅然。
“不明白。相戀幾年,我們從來沒吵過架,也沒鬧過太大的矛盾,你說分手就分手,讓我怎麼能想通?”林樂洋鼓起了全身的勇氣才敢問出這些話。誰也不知道,當他看見季哥與肖嘉樹相處得那般愉快時,他的心仿佛鈍刀在割,痛不可遏!
季冕定定看他,末了喟然長嘆,“你究竟是想不通還是不敢去想?你覺得我們最愉快的相處模式是怎樣的?”
林樂洋怔愣良久才道,“我以為我們一直都很愉快。”
“當我越來越多地幹涉你,你覺得愉快嗎?不,你一直都不快樂,你隻是在忍耐。你明白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才能滿足嗎?你需要我無條件地支持你,無條件地包容你,無條件地理解甚至讓步,這樣你才能獲得最大的安全感。我但凡管束你一點點,你就會豎起渾身的尖刺,認為我限制了你的自由,沒把你當成平等的個體看待。但事實真是如此嗎?我為你付出那麼多,你隻要一句‘我是真心愛季哥’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然後一直在原地踏步,從未想過靠近我,為什麼?因為你並不喜歡男人,你為我改變了性向,這就是最大的犧牲和付出,所以你永遠得不到滿足,也永遠不會覺得應該為我做些什麼。”
林樂洋如遭雷擊,訥訥難言。
季冕點燃一支香煙,繼續道,“你說我們的地位不對等,這沒錯,但高高在上的那個人從來不是我,而是你。無論我付出多少,對你來說都是不夠的,因為你被我掰彎了,你從一個直男變成了令人厭惡的同性戀,這就是我的原罪,我這輩子都欠著你。”
“不不不,我從來沒那麼想過。”林樂洋虛弱搖頭。
“有沒有那樣想,你自己心裡或許不清楚,但行動上卻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季冕吐出一口煙霧,徐徐道,“當我強迫陳鵬新和陳鵬玉寫下欠條時,你有沒有怨過我?”
Advertisement
林樂洋想搖頭,卻沒法動彈。在季冕的凝視中,他感覺自己無所遁形。
“如果那些照片和聊天記錄被爆出去,你認為是我受影響大,還是你?說一句不中聽的話,我已經混到如今這個地位,有什麼黑料能把我打垮,離開娛樂圈我照樣能活。你就從來沒想過當我那般嚴苛地對待陳鵬新和陳鵬玉時,我真正想要保護的人是誰?誰才是最大的受益者?每當遇見難事,我會下意識地把你納入羽翼,但你卻完全相反,立刻就能站到我的對立面。你和陳鵬新才是一國的,而我卻變成了壞人。你能原諒陳鵬玉的出賣,卻不能體諒我的心情,你這樣對待我真的公平嗎?你有什麼資格像他們那般怨恨我?就算我對不起全天下的人,但我沒有對不起你。我們的相戀是自由的,我沒有強迫你一定要回應,一定要改變性向,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如果不情願,你當時就應該告訴我你是直男。”
林樂洋不知不覺留下兩行眼淚,什麼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季冕杵滅香煙,嘆息道,“你知道肖嘉樹為什麼比你更了解我嗎?因為他用了心,而你是我的戀人,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你對我有用過心嗎?誠然,我也不知道你真正喜歡的東西是什麼,但我曾努力地想要去了解你,是你對我關閉了心門,把真正的自己隱藏起來,所以我自以為的了解,隻不過是你為我營造的一個假象而已。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隻要你認真觀察,你也能發現,我有阻止你走進我的內心嗎?沒有,正相反,我一直在把你往我的心裡拽,而你一直抗拒。”
“你首先切斷了我們互相靠近的渠道,卻反過來質問我為什麼要跟你分手。你覺得以我們這種情況,真的能長長久久地走下去嗎?一個人不斷地試圖靠近,另一個人卻躲在透明的罩子裡觀望,他們的手能牽在一起嗎?林樂洋,你太高估我的毅力了,我或許能堅持兩年、三年,但我不能堅持一輩子。”
他穿好外套,打開房門,沉聲交代,“我不會回頭看,你也得繼續向前,我們各走各的路吧。”
門輕輕關上,林樂洋這才看向化妝鏡,然後發現了淚流滿面的自己。如果不來這一趟,他或許還能騙騙自己,還能信誓旦旦地說季哥還愛著自己,他們還能繼續走下去,還能像以前那樣快樂。卻原來他從未快樂過,他一直在矛盾和不安中掙扎,而季哥早已經將他看透了。
第七十章 《使徒》上映
經過一陣緊鑼密鼓的宣傳,《使徒》終於如期上映,在簡短的見面會後,電影院的燈光暗了下來,肖嘉樹坐在季冕身旁,緊張得手腳發涼。這是他第一次觀看自己拍攝的電影,不知道表現如何,能不能獲得觀眾的認可。
“別緊張,你表現得很好。”季冕湊到他耳邊,用低沉渾厚的嗓音安慰。
肖嘉樹的思緒一下子就跑偏了。季哥的聲音真好聽啊,難怪他拍攝的電影大多採用原聲,很少啟用配音師。艾瑪,耳朵要懷孕了。他摸摸自己滾燙的耳垂,早已把緊張的心情拋到腦後。
季冕低沉一笑,惹得他耳尖顫了顫,若非片頭曲的聲音響起,他估計還沉浸在偶像醉人的“低音炮”裡。
電影情節慢慢鋪開,觀眾或許沒什麼感覺,但肖嘉樹卻能輕易發現自己前期和後期的表現存在多大差異。前期的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表演,隻是單純地呈現自己生活的另一面而已,雖然看上去很自然,卻少了幾許感染力。沒有演技的表演是單薄的、平淡的、沒有力量的。現在他總算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到了後期,他漸漸把自己代入人物內心,演技也得到了飛躍式的進步。他像一個旁觀者一般冷靜分析著自己在電影中的表現,默默記下出彩或不足之處;又像一個參與者,被劇情的發展深深吸引。終於,當看見凌峰死亡那一幕時,他頭腦已一片空白,隻能木楞地凝視著季冕被放大了無數倍的雙眼。
那眼裡的絕望和慟切像海水一般湧入他的心門,令他思緒恍惚,心如刀割。不知不覺他已淚流滿面,冷透的淚珠滑落脖頸才令他醒轉過來,然後垂下頭用紙巾飛快擦臉。
之後他再也沒有功夫胡思亂想,他已經被那個決絕的、試圖毀滅整個世界的凌濤攝取了全部心神。看見凌濤受傷,他仿佛也感覺到了疼痛;看見凌濤陷入瘋狂,他仿佛也迷失了方向。他的喜怒哀樂都被電影裡的人物控制了,隻因季冕的演技具備太過強大的感染力,使他根本掙脫不了。更何況他還曾扮演凌濤的兄弟,這種感染力便強大了無數倍,瞬間就把他拽進了那個虛幻卻又真實的世界。
最終,凌濤中槍倒下。他趴伏在一堆骨灰上,眼裡的光芒一點一點熄滅。影廳裡響起此起彼伏的低泣聲,這明明是一個反派,卻沒有觀眾為他的伏誅拍手叫好,隻因他這一生太過坎坷也太過悲壯。他壞得徹底,同時也愛得徹骨;他的內心雖然充斥著黑暗,卻也灑落一地光明。
這是一個何其復雜,何其冷酷,卻又何其熾熱的男子。他和凌峰就像嵌合在一起的整體,一旦失去對方,便再也不是一個完整的人,於是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他的結局早已經注定了。
他用極致的黑,襯託了凌峰極致的白。反之,凌峰用極致的光明,喚醒了他唯一留存的善念。這兩個人物在電影中的存在是互為依託、互為前提的,不能舍掉任何一個來談論他們的表現。一旦其中一個扮演者無法跟上另一個的演技,這部電影就毀了。
但現在,它不但沒被毀掉,反而因為兩位演員異常出色的表現而大放光彩,所有掩藏在劇情中的矛盾與衝突、人性與獸性,皆似一團熾熱的熔巖,以劇烈的方式爆炸開來。
觀眾或驚嘆、或低泣、或沉迷,皆被劇情深深吸引,但肖嘉樹卻難受得快要窒息了。他盯著奄奄一息的凌濤,忍不住在心裡吶喊:不要死,不要管我的骨灰了,坐上飛機走吧!離開這裡去國外,建造一棟屬於自己的房子,結婚生子,過正常的生活。
他顧不上什麼三觀不三觀,法律不法律,他隻知道這人是自己的哥哥,哪怕他毀滅了全世界,他也不應該承受這樣的結局。
凌濤終於死了,他眼裡的光芒完全消散,隻餘一片沉沉的黑暗。肖嘉樹的眼淚又洶湧而來,怎麼擦都擦不幹淨。他向來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小時候看電視便特別容易被煽情的鏡頭感動,長大了雖然有意克制,卻照舊在季冕強大的演技面前潰不成軍。
季冕把凌濤演活了,肖嘉樹根本沒法把他當成一個虛幻的人物看待。他就是他的哥哥,而他希望他能擁有一個圓滿幸福的結局。編劇在哪兒?我想打死他怎麼辦?
他一邊眨著通紅的眼睛一邊尋找編劇的身影,臉頰卻被一條手帕蓋住,一隻胳膊從背後環了過來,輕輕按在他肩膀上,季冕無奈的嗓音響起,“別哭了,這隻是一部電影而已。”
“才不是,在我心裡,他們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肖嘉樹悶聲悶氣地反駁。
季冕很想笑,卻又滿心動容。觀看這段劇情時,他如何感受不到肖嘉樹內心的強烈波動,他那樣努力地為凌濤祈禱,那樣熱切地希望他能活下去。他把這些充滿愛意的情緒源源不斷地灌注在季冕身上,讓季冕像浸泡在溫泉裡一般,每一個毛孔都被撫慰著,滲透著,令他坐立難安,又忍不住沉溺其中。
原來這就是“被愛的感覺”,活了三十多年,季冕頭一次真切地領悟到這幾個字的含義。所以他無法忍受肖嘉樹的哭泣,明知道羅章維邀請了很多記者,而他們正偷偷拍攝各位演員的舉動,他依然把肖嘉樹攬入懷裡,萬般無奈地用手帕擦掉他臉上的淚水和鼻涕。
“別哭了,記者在拍呢,你不想自己哭鼻子的照片上頭條吧?”他附在肖嘉樹耳邊低語。
肖嘉樹僵了僵,然後乖乖仰起頭,讓季冕幫他擦臉。
“季哥你演得真好!你把凌濤演活了,我真的不想他死。編劇為什麼不寫第二部 呢?他可以把凌濤的結局改一改,改成假死,讓他去國外隱居,當毒品犯罪再次猖獗時,他就出山幫何勁做臥底將功抵罪。其實他早就將功抵罪了,東南亞的販毒圈是靠他才拔掉的,何勁幹了什麼啊?何勁就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莽漢,沒有凌濤在背後幫他,他早就死了幾百次了,還翻什麼案立什麼功?”為了緩解內心的悲痛,肖嘉樹滔滔不絕地抱怨著。
季冕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見他臉蛋擦幹淨了,終於忍不住用手拍了兩下。這活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