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長發蜿蜒到床下,少年埋在他頸窩裡悶悶道:“真想生你的氣,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可又舍不得,什麼辦法都舍不得。”
戚白茶惱恨道:“這麼一想更生氣了。”
他泄憤似的一口咬在祁夜肩膀上,不痛不痒。這樣的痕跡祁夜身上已經有很多,背上甚至還有幾道抓痕。
祁夜低頭用手指術順著他柔軟的長發,沒忍住笑。
他覺得茶茶這樣子可愛極了。分明就是溫順的家貓,偏要學張牙舞爪的小野貓,真要貓兒露出利爪撓傷主人又不舍得,尖尖的牙齒還沒咬下去,自己就先哭唧唧起來。
當然這隻是個比喻,祁夜並不會自詡是戚白茶的主人。
清濁為天敵,正邪總兩立。雪神與邪神的愛情聽起來天方夜譚,就像生來不死不休的光明神和黑暗神相愛。按照正常邏輯,他們應當經歷一段相愛相殺的旅程,彼此不斷地爭執、磨合、龃龉、妥協,費盡千難萬險走到一起。
可事實上並沒有那麼艱難不易又轟轟烈烈的過程。他們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平淡溫馨得像一對人世最普通的戀人,即便在身份暴露後也不曾有半點在意。
祁夜當然是不在意的。法則規定了清濁相對,可他不在意世上任何一條所謂規矩,沒有非與正道作對的信念。本能使他不喜歡清氣,本能又使他愛戚白茶。
他愛他的心,勝過他討厭一切的怨念。
祁夜又擔心戚白茶會在意他的身份。
原本人類就很懼怕“邪”這種東西,高潔正義的神明們更是排斥邪氣。混沌時期,清濁之氣天天打成一團,互相看不順眼。清氣化神的早,比他早了足足幾萬年。
在他還是一團濁氣的時候,就已經朦朧有了意識。那些清氣化身的神都討厭他,嫌他汙濁,看到髒了眼睛,聞到捂著鼻子,消滅不了他,就總要驅趕到地底下才甘心。他成日裡東躲西藏的,也不喜歡清氣。那些神明自詡正道,卻又不能容他,算哪門子寬容正義。
他不曾做過一件惡事,也不知道犯了什麼過錯,隻因天生屬性為邪,法則規定邪惡,便注定被排擠,像陰溝裡的老鼠神神喊打。
祁夜不在乎任何神的看法,獨獨擔心戚白茶會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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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至愛,也是世間至清至明,至高至潔。
祁夜想了想,還是問出口:“茶茶,你不嫌棄我的身份麼?我是邪神……”
戚白茶抬眸看他,眸中餘怒未消,就又生起氣來:“你問的這是什麼話?瞎擔心什麼?我要是嫌棄你,還和你一起待在這兒這麼多天?”
祁夜不自信道:“可法則規定,清濁天生相斥……”
戚白茶平靜道:“法則沒說,愛恨凌駕其上。”
祁夜眼睛一亮:“有道理。”
清濁天生相斥,你我一見鍾情。
他不管,他宣布茶茶就是也對他一見鍾情,茶茶第一次見他就同意當他男朋友了呢。
“真不知道你還在意這個。”戚白茶數落他,“我是愛你靈魂,不是愛你身份。怎麼會因為這種理由……”而不喜歡你。
“我的靈魂是濁氣。”祁夜默默提醒。
“濁氣怎麼了?”戚白茶繼續數落,“比本能更強大的是本心。”
祁夜乖乖聽著,眼底流淌著淺淺的光。
戚白茶見他這樣子,想起以前其他伙伴提起邪神,總是帶著偏見。清濁之氣在混沌時期爭鬥太久,以至於遠古和上古時代,清氣化身的神明都視濁氣為敵。那會兒濁氣尚未化形,日子自然辛苦。
雪神那時在雪山裡沉睡,這些事都是後來從伙伴們口中聽到的。
想著自家先生化神前的日子,祁夜在戚白茶心裡突然變成一個小可憐形象,讓他有些心疼。
難怪祁夜有此一問。
“就算我不愛你,不認識你,在你真正做出令我無法接受的事情之前。”戚白茶溫和地注視他的眼睛,“我也不會因為你天生的屬性、靈魂、神格而對你提前進行審判。你是無罪的。”
隻有雪神認為,邪神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邪念之神。其他神明眼裡,祁夜就是不折不扣的邪惡之神。他的靈魂是濁氣,濁氣就是邪惡的,無論他有沒有真的作惡。這是法則規定,沒有誰會質疑法則。
祁夜活了萬載,雖兩耳不問窗外事,可對其他神明對邪神的偏見一清二楚,還是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論調。
他久久望著眼前的少年,忽然明白為什麼無數清氣中,雪神是最純淨的那一縷。
他的茶茶,真的太純粹了。
祁夜感動得想對他表白一萬次:“茶茶……”
戚白茶突然又冷下臉:“你還是別說話了,說一次我氣一次。”
“……”祁夜就閉上嘴巴,在心裡偷偷高興。
戚白茶看他孩子似的高興樣,在腦海裡又把備注“欠打的邪神先生”改成“缺愛的邪神先生”,改完又覺得不妥,再次改成了“我的邪神先生”。
邪神先生很欠打,也很缺愛。
戚白茶在心裡默默道。
我愛他,我來愛他。
第61章 同事
確定了帕斯克爾已經傳回原世界被天神赫爾曼擊殺, 祁夜憤憤不平道:“便宜他了。我本來打算將他活剐了。”
“你要怎麼活剐他?”戚白茶毫不客氣地拆臺,“我們加起來也打不過他。”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年齡擺在那兒, 他們不會是魔王的對手。
祁夜捏了捏手心。
忽然後悔他這樣弱小,連保護茶茶的能力都沒有。邪神在999世界無疑是強者,可大千世界高手如雲, 要是有其他位面的強大異族降臨,他仍然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萬千神明也有強弱之分,他還是太弱了。
想強大起來,想庇護茶茶。隻做一個世界的強者還不夠。
隻有主神,才是真正大千世界的最強者。
主神並不是一個神職,而是一種境界。當一位神明強大到擁有凌駕法則的能力, 他就到達了主神級別。
諸神聽命法則,主神制定法則。
然而到達這種境界何其艱難。無數歲月中,也隻出現了一位, 撕裂空間後鎮守萬神界,靜觀大千世界的運轉。
萬年憊懶疲於修煉的邪神一瞬間又有了目標。
“等我成為主神, 就可以打過任何欺負你的東西了。”祁夜認真道。
戚白茶淺笑:“那我可就等著了, 我的守護神。”
那起碼得修煉上億萬年。再有天賦的神,也需要無盡歲月才能勘破那一層天道法則的壁障。
不過戚白茶沒有拆穿,配合地應了下來。
祁夜被這一聲“守護神”喊得神清氣爽。
什麼邪神, 他不當了, 還是“茶茶的守護神”這個名號聽起來順耳。
“我們在天上待夠久了。再不回去,該被當成失蹤案報警處理了。”戚白茶說,“走吧。”
拆穿身份後,他們其實沒必要再過什麼人類生活。可三年來也習慣了,比起荒蕪的神界, 戚白茶更喜歡待在人間,融入這裡的生活。
人間有千姿百態,有五彩繽紛,有黑白神殿所沒有的絢爛。
祁夜點頭。二神恢復人類形態,轉瞬又出現在家中。
剛才還披著白發精致可愛的少年瞬間變回那個黑發黑眸、矜貴清冷的青年,祁夜看他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腦子裡卻還是少年身上叮叮當當的銀飾,聲音悅耳,華美至極。
他們回來的時間剛剛好,是在開學前一天。整個暑假已經過去,他們在天上待了半個多月。
該上課的上課,該上班的上班,日子還是要繼續過。
“你以前真的在管理公司事務?”戚白茶深表懷疑。
“假的。”祁夜忙道,“但我也沒有不務正業。我天天在辦公室聆聽祈願,這才是我的工作……”
“以後也可以在家裡辦公。”戚白茶說,“也不用互相瞞著了。”
祁夜皺眉:“我怕那些骯髒的念頭玷汙了你。”
那些邪念有的太不堪入目,茶茶是那樣潔淨的神,他不願髒了茶茶的眼。
“我還不至於為邪念動搖。”戚白茶湊近他,輕聲道,“先生,隻有你能玷汙我。”
世間最幹淨的雪,隻能,也隻願,被那一團濁氣纏繞,與之抵死纏綿。
萬物避之不及,他願擁其入懷。
祁夜垂眸注視他:“我不會玷汙你。”
那位邪神大人說:“我會讓自己變得更幹淨。”
雪神看他半晌,笑了聲:“不必。”
他們誰也不需要為對方妥協什麼,遷就什麼。
什麼都不用改。
他們就是這樣相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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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學年開始,空曠了兩個月的校園又變得熱鬧起來。學校裡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學生和家長。高一新生拿著報名表,臉上帶著對高中生活的向往與好奇,戴著志願者紅袖章的高二學長學姐們舉著牌子,站在角落裡為他們指路。
這份熱鬧是屬於南校區的。北校區要安靜得多。
這一年,戚白茶所帶的班級升入高三,搬進了環境清幽、更適合專心學習的北校區。
高三這個詞,一聽就與青春、拼搏與學習掛鉤。學生們相處兩年,已經很熟稔,並不會像高一剛進來的新生那樣興奮。在開學第一天,他們便隱隱感受到一種緊張的氣氛。黑板上還寫著“高考倒計時0天”,是上一屆的高三留下的,教室後方的黑板報還沒有擦去,最後一期的主題是“時光不老,我們不散”。
他們還是散了,畢業後各奔東西。每年的盛夏都是畢業季,新學期開始,教室裡的面孔又換了一批。
分離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戚白茶已經不是第一次帶畢業班,他送走上一屆高三的那年遇到先生,一晃又是一個三年。來年盛夏,這一批帶了兩年的學生也會離開。
若說不舍,倒也習慣了。若說習慣,又悵然若失。
離別總是讓他想到糟糕的事,比如和先生生離死別。永生實在太孤獨,孤獨得令他恐懼。可如今知道祁夜也是神明,戚白茶就安定了許多。
至少在無盡歲月中,有先生可以陪伴同行。
那他真是一點兒都不害怕了。
戚白茶走進教室,上了講臺,原本還在闲聊的學生們立刻安靜下來。沒一會兒,又掩不住熊熊的八卦之心。
“戚老師咱們想死你了!上學期最後的代課老師教得我都昏昏欲睡,就想聽戚老師講故事。”王軒宇大聲嚷嚷。
戚白茶望過去:“上課睡覺還有理了?我可不想開學第一天就叫人罰站。”
王軒宇:嗚嗚嗚。
其他學生更關心另外的事。
“戚老師,你去拍的那個綜藝節目什麼時候播出啊?”
“對啊戚老師,還有還有,之前秦以柔那個剽竊事件,視頻裡指出來的人是你吧!你聲音我們可都聽得出來,到底怎麼回事呀?”
“我有種破次元壁的感覺,戚老師竟然和孟星是朋友,孟星之前鋼琴大賽得國際第一,可給我們華國長臉了。戚老師,能不能幫忙要個孟星籤名?”
“戚老師,你會不會帶完我們這一屆就進軍娛樂圈了?節目播出後你肯定能火,到時候我上大學肯定到處跟人吹,這個電視上的大明星是我高中班主任!”
學生們嘰嘰喳喳,戚白茶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聲音才輕下來。
“我不會上電視,其他的事也別多問。”戚白茶說,“你們現在的任務是多學習,少八卦。”
“啊?為什麼呀?”學生們還是很遺憾,“戚老師顏值這麼高……”
戚白茶還是那句話——多學習,少八卦。
青春期的孩子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戚白茶搞得越神秘,他們的猜測就越離奇:“戚老師,該不會是看你太好看了,搶了哪個男明星的風頭,對方讓節目組把你片段剪輯掉吧!這也太惡心了,仗著戚老師現在沒名氣就急著打壓,肯定糊!”
戚白茶哭笑不得。
他一句話都沒說,這群孩子都腦補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