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遊想,他讓小黑跟人說他們是夫妻尋醫,這下好了,他真的要帶小黑去看大夫了。
他直覺這很難治,要花許多錢。
沒錢,他和小黑太窮了。
楚昭遊頭痛了,甚至有點想回京和攝政王做個交易。
哪怕是個傀儡皇帝,總有一點微不足道的用處吧?
他蹲在小黑身前,手指慢慢替他摘掉頭發裡的碎屑。
楚昭遊的手養尊處優,指甲圓潤,修剪的弧度恰好,關節清潤如玉,日常隨便一捏的手勢,都是教科書式的婉約風姿。
他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指腹上躍動著一點活潑的陽光。
這輩子他原不想唱戲了。
但是……楚昭遊看了眼小黑,尋醫問藥都要錢,來錢最快的、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唱戲。
據說江南名角日進鬥金,楚昭遊“國家隊”出身,來這裡相當於下鄉技術扶貧。
“傻就傻吧,我唱戲養你。”
現在再讓楚昭遊丟下小黑是不可能的,人心都是肉長的,小黑聽話又對他有求必應,有他在身邊,重操舊業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不要!”小黑突然撲上來,眼神緊緊盯著楚昭遊,重復道,“不要唱戲,不準……”
“你都傻了,還有職業歧視!”楚昭遊胸悶,戲子在古代確實是下九流的職業,小黑對戲子的偏見竟然蓋過了其他記憶。
這就是傳說中的“恨比愛更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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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頭傳來微弱的痒意,像螞蟻爬過,但力度更重一些,楚昭遊回神垂眸,目光一顫。
小黑正低頭專注含舐他的傷口!
“喂!”楚昭遊推開他,沒推動,反倒被大型犬反壓在地上。
日頭上移,陽光從正空照射,樹林裡明暗交錯,風過響起沙沙聲,萬樹秋紅之中,有兩人格外顯眼,黑衣的壓在上面,幾乎覆住了身下的人。
隔著衣服能舐出個什麼味兒……
楚昭遊被陽光刺得閉上眼睛,方才一通戰鬥耗費了他全部體力,突然覺得就這樣睡一覺也不錯,日頭正好,微風正好,小黑也不鬧了。
這個念頭剛起,肩膀驟然一涼。
不知道小黑哪來的執拗,一定要把血擦幹淨,所過之處有些刺痛,還有點不自在的痒,楚昭遊皺眉忍著。
被衣服掩住的肩窩本來十分溫熱,口水沾在上面,被秋風一吹,空蕩冰涼。
蕭蘅看著那處的皮膚發怔,扒著衣服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指甲蓋邊緣都呈現青白,他眼神裡出現了一絲不一樣的情緒,一閃而過,緊接著是不解和茫然。
楚昭遊呼啦拎起領子,“起來。”
小黑指著他的傷口,眼裡隻有純真的歉疚:“疼。”
“你頭疼?”楚昭遊反問。
“你疼。”小黑急得按住了將要起身的楚昭遊,又指了指他的肩膀,礙於楚昭遊的淫威,不敢碰,隻虛虛指著,手足無措。
像極了攝政王一直看不上的錢世成的怕老婆樣兒。
第5章 第 5 章
“不疼了。”楚昭遊滿不在乎,他看見小黑嘴邊的一點血跡,忽然倒吸一口冷氣。
小黑不會得的狂犬病吧?!
被咬了會不會傳染?
楚昭遊越琢磨越像,雖然沒聽說狂犬病會讓人變傻,但萬一人家天生是個傻子呢!
楚昭遊環顧四周,發現一個小水潭,他蹭的站起來,揪著小黑的衣領過去,往前一推:“去洗澡。”
這個坡度的風比林子裡還大,呼呼吹著,小黑按著自己的腰帶,愣愣地看著楚昭遊,沒聽明白他的意思。
“跳下去,把自己洗幹淨。”
“哦。”
蕭蘅笨拙地解著腰帶,他的腰帶扣很復雜,不是普通人常用的樣式,攝政王府特供,比楚昭遊的龍袍都強。
世上能解攝政王腰帶扣的人,還沒出生。
除了攝政王自己。
當然,攝政王現在也忘記了,下意識看向楚昭遊。
“水太涼,我們不洗了。”楚昭遊十分善變,拉著小黑往回走。
狂犬病怕風怕水,小黑沒這個症狀,是他多想了。
蕭蘅對想一出是一出的楚昭遊完全沒有意見,但他眼神還停留在楚昭遊肩膀上。
小黑難得對一件事咋這麼堅持,楚昭遊心裡覺得這是病情往好的方向發展,思維有了連貫性,於是大言不慚:“不疼,我不會疼的,肯定不比你疼。你疼了就往我這兒咬,敢去撞樹我就不要你了。”
小黑瞳孔一縮,左右為難。他困獸般的四周看了會兒,忽然騰空而起,黑色衣袂颯颯,到了半空幾個翻騰,復又離弦之箭似急轉直下。
“咳咳……”楚昭遊又吃了一嘴灰,看著小黑飛來飛去,眼裡有些迷茫,這莫不是在鬧脾氣?
小黑在他面前停下,揚起一堆枯葉的粉屑,他手掌張開,掌心赫然躺著幾顆大棗。
棗樹長得高,隻餘頂端零星幾粒大棗沒有被摘取,還大部分被鳥啄了幾口。
歪瓜裂棗的。
很甜。
楚昭遊隨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放進嘴裡卡擦卡擦咬著,不由分說喂了小黑好幾顆,問就是不吃,還不如直接塞。
“記得吐果核,像我這樣。”
蕭蘅默默跟著他,指哪打哪,毫無主見,隻除了……
小黑目光瞥了一眼楚昭遊,又瞥了一眼,覺得他臉色好一點後,磕磕巴巴底氣不足:“不要唱戲。”
其實他壓根不懂唱戲是什麼,但當他從楚昭遊嘴裡第一次聽見這個詞,就本能地排斥。他也沒有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意識,不喜歡,就說了,似乎篤定楚昭遊會為他妥協似的。
還記得這茬呢?給一甜棗抽一巴掌?
“行行行,不唱。”楚昭遊嘴上答應著,心裡覺得小黑很不懂事,仿佛想天天吃香喝辣又不讓父母上班的熊孩子。
對了……我的雞呢?
楚昭遊憑空生出一股力量,把小黑推開,急切地在地上尋找烤雞。這荒郊野外的,飛禽走獸路過叼走了他去哪裡伸冤!
他找了一圈,沒找到,倒是在一棵金色的銀杏樹後面,看到了一個扯著雞翅吃的老頭。
老頭滿頭白發,髒兮兮的,手邊放著一個小瓷瓶,時不時灑點在雞腿上面,估計裡面裝的是自制調料。
楚昭遊差點氣哭,好不容易讓小黑把雞從大嫂家偷回來,轉眼又讓人吃了。
對方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他都不忍心指揮小黑搶回來。
他自己就能搶回來!
“住嘴!這是我的雞!”楚昭遊叉腰兇狠地盯著他,準備上手搶,尊老愛幼是一回事,但是他這邊有小黑,顯然關愛傻子應該排在尊老前面。
老頭慢悠悠地看了楚昭遊一眼,又撩了撩眼皮,掃了一眼默默站在楚昭遊後面的蕭蘅。
“你後面那人再不治,以後一次比一次傻。”
楚昭遊驚訝:“你能看出他的毛病?”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小黑身上,小黑順從地跟在他身後,此刻正把注意放在銀杏樹上的螞蟻洞。
是挺傻的。
被看出來不奇怪。
老頭打了個嗝:“讓我吃完這隻雞再說。”這雞烤得不錯,外焦裡嫩,翻轉適度,手法上乘,配上他的秘制調料,味道極美。
話音剛落,蕭蘅便出手,眨眼間把他的雞連帶調味料一起奪了過來,坦然地交給楚昭遊。
他聽不懂這兩人在說什麼,反正楚昭遊想要這隻雞他就得搶回來。
老頭氣得蹦起來:“你這後生,中蠱中得腦子不清楚!全天下隻有我能治,你趕緊把雞還我,不然我可就走了。”
說著,他氣哼哼地轉身便走。
楚昭遊沒動,他在評估老頭話裡的可信度。
等老頭一步三回頭深情款款地盯著雞,楚昭遊終於開口:“等下。”
不就是一隻雞,傻不傻的小黑一晚上都能抓一百隻。
楚昭遊挑了挑眉,扯了兩根雞腿後還給老頭,並且扣下了老頭的調料瓶。
楚昭遊把抹了調料的雞腿分給小黑一隻,對小黑也相當兇:“吃!”
不兇小黑不吃。
一下子少倆雞腿,老頭氣得胡子直抖。
楚昭遊耐心地等老頭吃完,要是他吃完什麼都說不出來,就讓小黑打他一頓。
“你是男娃還是女娃?”
老頭抹完嘴,問的第一句話就讓楚昭遊想打他。
“這都看不出來,還能指望你治什麼病?”楚昭遊盯著他,面無表情道。
“唉,你們剛才抱著滾來滾去又啃又咬的,老頭我眼神又不好。”
楚昭遊一噎,這老頭會不會形容,剛才明明多正直的場面。
“男娃更好。”老頭油膩膩的手指在身上擦了擦,閃電般搭上了楚昭遊的脈搏,片刻,眼裡劃過一絲驚訝。
老頭:“他剛才咬你了?”
楚昭遊肩膀一痛,“怎麼了?”
“不排斥你的血就好。嘖嘖,本來還要費一番功夫,有你在就方便多了。”老頭繞著蕭蘅走了幾圈,目光在他的腰扣上的陰雕紋路流連了下,伸手探他的脈象。
奈何蕭蘅次次動作都比他快,被扣住脈搏的危機感讓他本能自保。
老頭抓了四五次空,忍不住叫楚昭遊:“你管管他!”
楚昭遊:“小黑。”
蕭蘅皺眉,極不情願地伸出手,嫌棄都寫在臉上。
楚昭遊在旁邊無語地看著他,這一副生人勿近的臭毛病是什麼時候學的。
老頭沉吟了下,這時候有些世外高人神醫聖手的意味了,“他這是中蠱,合心蠱。大概有七八年了,這回是他第一次發作。”
“合心蠱發作一次,便喪失一分理智,發作七次之後,人便同三歲小孩一般痴傻。”
“啊……”楚昭遊首次接觸到全然陌生的蠱毒世界,驚得都說不出話,“那他已經頭疼三次了。”
就算能治,不會以後都保持這個智商了吧?
老頭給他一顆定心丸:“不是,合心蠱一年發作一次,一次持續幾天,他這還算第一次內,等他再痛上幾回,便是撐過了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