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宋煙出來見我。」
夏夏哭得更大聲,滿目悲戚。
「王爺,您別怪姨娘禮儀不周,她是真的不能來給您請安了。」
「宋姨娘她,死了!」
我圍在夏夏身旁,想伸手抱抱她,卻是徒勞。
沈宴安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冰冷無情。
「剛還說病得下不來床,如今就死了?真不愧是最卑賤的妓子,無媒苟合就算了,現在還會假死爭寵。」
他的話,就像一根利刺,戳得我心肺骨頭,哪哪都疼。
我和他,本也是合過八字,行過三書六禮的。
在他眼裡,竟不過是無媒苟合,當真可笑。
夏夏哭得不能自已,一下下地朝他磕頭。
地面雖有雜草,可耐不住這真心實意的磕法,很快她的額頭便通紅一片。
我看得心痛,也跟著落下淚來。
可沈宴安依舊不松口:「如今本王站在這裡了,她又玩什麼欲擒故縱。」
他對我,沒有絲毫的信任,我心中湧起悲涼。
「王爺,姨娘真的死了,您就給她體面,讓她入土為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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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放下去,屍體就要臭了啊。」
「奴婢求求您了。」
夏夏的哀求,讓聞者落淚。
但,我早就知曉,沈宴安是沒有心的。
當年我隨他去北域督軍,沈宴安是魏朝戰神,本不用我陪著的。
可他還是讓我去了。
隆冬臘月,他讓我穿著紗裙為將士跳舞助興。
我光著腳,忍下眼眶中洶湧的羞恥和渾身冰冷,在帳外為他們跳了一舞又一舞。
直到其中一個將士醉了酒,獸性大發衝上來,扛了我就要去帳中。
沈宴安直接拔刀砍了他,絲毫未顧及我還在那人背上。
我就那樣狼狽地滾落在地上,鮮血夾雜著眼淚,將我徹底淹沒。
他將我拉入懷中,不顧我的難堪,豪邁地對眾人大聲道:
「自古英雄配美人,待諸位打贏這一仗,回到京城那日,本王自會珍馐美人靜候。」
眾將士們被他鼓舞得士氣大振。
而我,便是那美人其中之一。
後來,他倒是也來哄過我,可我已經對他心死,不肯再看他。
我和他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時,父親的人找到我,道出了我宋氏一族,被誣陷的秘密。
若說當今聖上是殺人兇手,那麼,沈宴安便是那個遞刀的人。
他心若明鏡,卻還是將我收入府中,用姨娘這個稱呼來羞辱我。
我越想越恨時,聽到夏夏的驚呼。
沈宴安嫌惡地甩開她,留下一句:「真要死了倒好,告訴她,明天一早來給主母請安,若不來,家法伺候。」然後轉身大步離開。
夏夏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沈宴安走得決絕,就連確認下我的死訊,都懶得做。
在他心中,我確實什麼都不算。
7
直到他的身影看不到了。
夏夏這才抽抽噎噎地站起來,走到屋裡,我也跟著她飄了進去。
她不顧自身傷痛,拿過梳篦仔細地替「我」妝發。
而「我」安靜地躺在床上,就像睡著了,隻是眼皮下已經泛著青灰色。
其實「我」和柳清苒長得還是有些像的,不論眉眼,抑或是身高,頭發的長短,都像極了。
隻不過,「我」右眼下有一顆痣,笑起來會露出虎牙。
而柳清苒是大家閨秀,講究笑不露齒。
可我見過她狠毒的模樣,覺得她這些年裝得挺累的。
而且,她側著臉裝柔弱的時候,簡直與我一模一樣。
我苦笑。
可我知道,沈宴安心中那人,向來桀骜,偏偏不會裝柔弱。
夏夏這邊幫「我」收拾好妝發,又打了水打算給「我」最後擦洗一次身體。
隨著她的動作,「我」的衣袖滑落,露出幹瘦枯癟的手腕來。
為了給柳清苒試藥,「我」的四肢百骸早就猶如毒瓮。
除了不能視物,更是連飯都吃不下,日日咳血。
若說我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在走之前,為夏夏安排一個好的歸處。
但我沒料到,竟真的成為了遺憾。
8
我死後第二日,天氣炎熱,我的身體已經開始散發一些不好聞的味道。
夏夏辰時便去了主院,靜靜跪在那裡。
沈宴安聽說冷荷苑來人了,嘴角扯出一個得意的笑。
故意和柳清苒在屋內膩歪了一會兒,才相攜出現。
隻是在看到院中隻有夏夏後,冷下了神色。
倆人就像沒有看到有人,任她跪著,開始用早膳。
桌子上擺著一疊綠豆糕,是我平日裡愛吃的。
柳青苒卻直接將綠豆糕揮到一旁,夾起一塊水晶糕塞到沈宴安的口中。
「早晨還是吃些清淡的。」
「好!你也吃。」
倆人琴瑟和鳴,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夏夏卻在這時打斷了他們,她言辭悲傷,說得急,眼眶浮著淚意:
「宋姨娘從入府便日日為王妃試藥。」
「是藥三分毒,藥性入骨,日日咳血嘔吐,直至雙目失明都未曾有過半分埋怨。」
「隻在死前提過一次,能不能見王爺一面,以全了這些年的情分。」
「可王爺非但不肯見她,還正在歡喜地迎娶他人。」
「如今,宋姨娘人已經不在了,求王爺給她一個體面,莫要讓她黃泉路上太過悽涼。」
我著實為她捏了一把汗,她這是在挑釁王權。
果然,沈宴安眉頭狠狠皺在一起,下意識抬手,揮開了柳清苒湊在近前的手。
啪的一聲!
柳清苒的手背瞬間通紅一片。
她撒嬌痛呼:「王爺。」
我笑了,她扮柔弱時確實與我極其相似。
但沈宴安如今盛怒,怕是不能憐香惜玉了。
果然,他冷下神色:「扶王妃回房休息。」
絲毫不顧她的臉面。
柳清苒抿著嘴角,忍了又忍,最終狠狠剜了夏夏一眼,這才不甘地回了房。
沈宴安待人走了,緩緩開口,可一張嘴便是數落我的惡毒:
「宋煙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本王了,裝死博寵裝上癮了?」
「真是無知蠢婦。」
我看到,他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殺意,那一刻,他是想殺了我的。
沈宴安獨斷慣了,不會容許任何人,在他的雷區不斷挑釁。
過了許久,夏夏沉默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悲鳴一聲,撞向石階。
「求王爺,給宋……姨娘體面。」
這是夏夏倒在血泊之中後,奮力喊出的最後一句話。
她用生命來證明,宋姨娘真的死了。
可沈宴安不光不信,還讓人將她扔到了亂葬崗。
猶如迎春花般剛剛盛開的夏夏,就這樣枯萎了。
我麻木地流下眼淚。
沈宴安,從此以後,你再也不能拿誰威脅我了。
9
我死後第三日,沈宴安開始頻繁出入花樓,他在青樓安插有暗樁。
這件事,隻有我知曉。
謠言傳到府中,毫不知情的柳清苒帶人殺去了他的書房。
沒成婚的時候是沒資格管,現在成婚了,自然要鬧上一鬧的,我很了解柳清苒的脾性。
不承想,沈宴安不在,卻給她看到了不該看的。
書房裡掛滿了一位女子畫像,她手持馬鞭,騎在矮腳馬上,笑容肆意,眼下一顆清晰無比的淚痣。
一靜一動皆和魏朝女子的嫻靜淡雅不同。
這也是我第一次進入他的書房。
畫上的騎裝女子,熟悉又陌生。
跟在柳清苒身後的侍女笑著恭維:「王爺真是將王妃疼愛到心尖尖裡了,竟然掛了這麼多您的畫像,日日都能看到。」
柳清苒反手就給了她一巴掌,瞪著血紅的眼睛,砸了書房。
我在旁看著她發瘋。
不過一個替身罷了,若非她身後是城防營,沈宴安未必看得上她。
如今,卻敢砸了他的珍重之物,怕是沈宴安不會輕易放過她。
世人皆說情愛會蒙蔽人的雙眼。
柳清苒腦回路清奇地認為,這畫中人就是我宋煙。
砸了書房不夠,還帶著人殺去了冷荷苑。
她殺氣騰騰地命人推開房門,這回沒有人阻攔,她上來就要扯我。
「賤人,給我滾下來。」
我躺屍三天了,身下已經有了黃色屍水。
她這一扯,我半個身子從床上滑落在地,屍水糊了她整隻手。
柳清苒尖聲大叫後,這才相信,我是真的死了。
10
她派人去找沈宴安稟告,我也跟了去。
可沈宴安始終認為我在玩什麼花樣,很是不耐。
「死了就死了,扔到亂葬崗去,給她漲漲教訓。」
我笑了,也就他能說得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話來了。
人都死了,還漲什麼教訓。
小廝欲言又止地離開。
把話原封不動地帶給柳清苒。
她得意極了,片刻都不敢耽擱。
讓人用席子將我的屍體胡亂裹了,一並扔去了亂葬崗。
若非我屍臭難聞,她怕是要親自動手,再補我兩刀。
倒不是她狠毒至此,換做我,怕也會這麼做。
柳清苒把動靜鬧得很大,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全京城都知曉。
安王府死了個姨娘,還是最不招待見那個。
以至於,沈宴安從花樓回去王府這一路,被各種目光洗禮。
他怒極了,衝到冷荷苑想找我算賬,可這裡已經空無一人。
我看著他的神色從怒氣衝衝到平靜再到茫然。
成一順勢上前。
「王爺,宋姨娘是真的死了。」
他這句話,似乎揭開了某種情緒的豁口。
沈宴安莫名就開始癲狂大笑。
他掀翻了桌子、椅子、被褥,到處翻找,嘴裡念叨著,讓我出來。
我覺得,他倒也不是有多喜歡我,無非是我長得更像那人一些罷了。
隨著他的亂翻,一個木頭做的盒子從床上掉落,滾到他的腳邊。
沈宴安俯腰拾起,將其打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人物木雕。
乍一看,栩栩如生。
就連眼下的淚痣,都清晰無比。
沈宴安脫力般跪倒在地,雙目失神地呢喃:
「怎麼會,怎麼會是你,怎麼可能是你?」
我撇撇嘴,就猜到他會有這個反應。
那裡面的東西,畢竟是我為他精心準備的。
用的是這世間,也隻有巫族才會有的神木。
上面刻畫著一位明豔少女。
赫然與沈宴安書房裡的畫像,是同一個人。
我向來心知肚明。
能讓沈宴安發瘋的,隻有這一人。
就連我,也不過是因著眼下這顆與她極盡相似的淚痣罷了。
11
二十年前,世間開始流傳關於巫族的故事。
傳說,巫族因上通天聽,因而人人都能通過修煉而獲得長生不老。
隻不過,傳說愈演愈烈,傳過最後,竟成了巫族守護著一個極其古老的秘密,那個秘密便是長生。
一時間,門閥貴族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前來捕殺他們,想要得到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