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宴

第4章

字數:3742

發佈時間:2024-12-06 15:29:02

  • 20

顧宴的語氣忽然冷冽得可怕,我在外也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明月怎麼來的,夫人比我更清楚,若我今日不醒來,三十兩銀子便可毀了一個女子的一生。除了夫人自身與顧釗,在夫人眼裡誰都是草芥。」


「誰說是三十兩,顧家分明拿了一百兩!」


「多少兩也不能買一個女子,夫人罵明月荒唐,夫人更荒唐!」


回西苑的路上,萬福推著顧宴,我跟在一旁,一路未說話。


來的路上顧宴始終牽著我的,回去時我有心事,他也好像有,所以並未牽我。


顧釗與何憶安迎面走來,端端朝我們行了禮。


「三哥,你身子可有好些?」


「嗯。」顧宴肩膀以下的地方都罩著狐裘,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麼,他對顧釗格外冷淡。


顧釗站著,他坐著,瞧上去氣勢卻一點不比顧釗差。


顧釗又向我看來,我想起昨日他為我解圍的事,便向他行禮道:「昨日的事多謝四公子了。」


顧釗的眉眼與顧宴有一兩分相似,倒不像顧宴不笑時透著不易察覺的冷漠,要和煦得多,他頷首:「沒幫上忙,三嫂沒事便好。」


顧釗身後傳來一聲輕懶:「鄉野村婦沒教養,沒把夫人氣著還好,怎地還幫起她來?」


「憶安。」顧釗輕聲制止。


何憶安還想說什麼,顧宴這時候想起要牽我了,將我往他身前一拉:「若我沒記錯,何姑娘亦是來自巴蜀,於京中來說巴蜀與關外實則無差,一個苦寒,一個山高,怎地在京城寄人籬下幾年,自己抬高了身價?」


「你既喚我一聲三哥,明月便是你三嫂,我不想再聽見你再把難聽的詞用在你三嫂身上,否則我若是要請你出顧家,顧釗也保不了你。」

Advertisement


「萬福,走。」


顧宴有意無意把我的手從狐裘之下帶出來,另一隻手覆蓋上來,似在把玩,傲慢得再不看顧釗與何憶安一眼,我卻瞥見何憶安咬著唇落了淚。


「好看嗎?」走遠幾步顧宴忽然問,「顧釗。」


他冷不丁一問,我冷不丁一答:「好看……呀!」


他捏疼了我,我趕緊補救:「沒三公子好看,三公子頂好看,最好看。」


顧宴睨我一眼,嘴角含著輕淺的笑意。


我們回西苑一個時辰不到,趙嬸娘就拎著賬房胡先生上門請罪來了。


二人站在門口含著腰搓著手,把「請罪」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顧宴端坐屋中,提著方燒開的水澆在紫砂壺上,壺蓋被熱氣一衝,發出清脆的聲響。


反倒是我這事主有些看不過去,小聲提醒:「三公子,他們知錯了,就讓他們回去吧。」


顧宴恍若未聞,慢慢悠悠地挑起茶匙,舀了些茶葉到壺中,泡好的茶第一杯遞給了我:「西湖龍井,你嘗嘗。」


我是沒見過世面,畢竟茶葉在關外貴得離譜,當即放在鼻間細細聞,不舍得喝下去。


顧宴被我的模樣逗笑了:「這茶一兩就要十銀,胡先生你算術好,給我算算這杯茶值多少錢?按西苑的例銀,顧宴與少夫人一月配喝幾杯?」


胡先生微彎的腰背一僵,仿若知道事態嚴重了,又重新跪下來拜過:「三公子饒罪,胡某一時不知抬舉冒犯了少夫人,念在我跟了老爺十幾年的份上……」


「哐當」一聲,我嚇得驚叫,是顧宴惱得將手中茶杯擲向趙嬸娘與胡先生,碎片蹦得滿屋皆是。


趙嬸娘嚇得雙腿一軟,本不必跪顧宴,卻也跟著跪了下來。


「你倒還知道跟了我爹十幾年,便是這麼報答他的?都盼著我死呢?」


「嬸娘,我小叔死得早,你未給顧家留後,是我娘親念你可憐收留了你,否則祖母當日早就將你遣回娘家。你忘了祖母和我娘親對你有恩也罷,姜氏一來,你像條哈巴狗圍在她左右也罷,趁我病中欺負我西苑的人,刁難我的新媳,你可還知道『人』字怎寫?」


我是小看了顧宴罵人的本事,罵起來抽絲剝繭、有理有據,直叩別人痛處。


趙嬸娘和胡先生是哭哭啼啼走的,走之前不忘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在嬸娘家不受待見慣了,被左鄰右舍欺負也是常有的事,從不奢望哪家會來向我賠禮,因此我並不覺得自己受了多大委屈。


但顧宴這般為了我,我心裡是明白的。


見我發愣,顧宴將我拉到跟前:「從前我對府上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我看一切都無所謂,沒有我關心在乎的人,但現在不一樣了,你來了,我有了想要保護的人。」


「我必須為你把威信樹起來,萬一哪天我又病倒了,不致讓他們再欺負你,我才放心。」


提到病,我的心跟著一緊:「三公子,趕緊喝藥。」


顧宴眉眼彎彎與我解釋:「我不行三,我娘懷我的時候算命的便說我爹命格硬,克男丁,至少要到第三子才能定根,我生下來後祖母擔憂,供了許多香火給菩薩,她老人家夢中得菩薩指引,道假以顧家的老大老二已經舍給菩薩了,所以他們才喚我三郎,祖母這招多少管用,我辛辛苦苦好歹是活到了二十五。」


我恍然大悟,把藥碗遞過去:「原來你是大郎啊。」


顧宴怕苦,我改過的藥方更加苦,一喝就眉毛鼻子擰作一團,即使如此,也是好看的。


我從沒見過如此光風霽月的公子,病痛也不可抹煞他的氣度。


我朝他嘴裡遞了一顆甜棗:「真不怕我這翻書現學的醫術害了你?」


顧宴拉我坐到他腿上,我哪敢壓著他矜貴的腿,一挨著便燙屁股,他不肯我躲,雙手箍著我的腰,在我耳邊呵氣:「給你害,我願意。」


我有些委屈:「那從夫人房裡出來時你為何不講話?也不牽我?」


他偏頭:「我想事呢。」


「想什麼?」


他笑了笑:「那一百兩的事。」


我羞愧地低下頭:「我沒說謊,嬸娘與我說隻拿了三十兩,你也不想想,我這人沒什麼教養和學識,從窮鄉僻壤來,哪值得起一百兩?」


「胡扯。」顧宴無奈一笑,「明月,你要記住,一個人的價值是不可用錢財度量的,我既生氣他們買了你,又慶幸他們買了你,你懂嗎?」


我當然不懂,繞來繞去的。


顧宴將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不懂不要緊,你知道你很貴就是了。」


我比了個指頭,嘿嘿一笑:「一萬兩?」


顧宴搖頭配合:「不止不止。」


8


得了當事者的首肯,我給顧宴開藥扎針的手腳更大膽了些。


顧宴醒來後,府中上下待我們都是不一樣的,又因他去夫人面前發了一通火,整治了趙嬸娘與胡先生,眼下更沒人再敢小看西苑。


胡先生回去一打算盤,從我進府前一年算起,竟因「失誤」虧欠了西苑幾十兩,我望著竹盤裡明晃晃的銀子開心不已。


夫人又撥來許多珠寶、綢緞和補藥,我把補藥留下了,顧宴把珠寶和綢緞留下了。


夜裡我蹲在小爐前備藥,顧宴說:「我讓萬福明日請制衣坊的裁縫上門來為你量身,多做幾身好看的衣裳。」


我小聲嘟囔:「用不著,我整日都在西苑,身上都是藥灰,上好的錦緞擱我身上也是浪費。再說了,夫人待你不好,她給的東西咱們不要。」


「你怎知她待我不好?她口口聲聲都是為我好,包括你,不也是為了給我衝喜進門來的?」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從之前顧宴服的藥渣裡查出,那些藥多是理氣安神的,若正常人服用便是無功無過,但對顧宴這般常年臥病之人,隻能是延誤病情。


若我來得再晚些,發現得再晚些,顧宴怕是真的如萬福所說,在哪次昏迷中就再不會醒來了。


我咬牙:「我算是她如意算盤裡唯一缺的漏子。」


火光映得我的臉舒爽又暖和,許多個夜裡我與顧宴都是這樣平平淡淡地說著話,我翻醫書、鼓搗藥草、擺弄他,他看書、寫字、任我擺弄。


身後傳來顧宴一身輕笑,他把我從地上拎起來,將我手中的藥材摘去放到一邊,又細細地將指縫裡的灰塵都捻去:「這些東西都是我們顧家的,不是她的,你作為顧家的長媳,隻是得你應得的。」


「姜氏哪想到,她為了不讓京城大戶與我有勾連,特地託人從關外買來一個女子,不但與我投緣,還治好了我的病。」


我用手掌在臉邊比畫了一下:「有一說一,頭圓是真的,治好你的病就還沒有完全做到。」


「俏皮。」顧宴被我逗笑了,繼而他又環住我的腰,將臉貼在我的身上,語氣忽然變低,「月兒,我等你好久了。」


我不客氣地抓起顧宴的下巴,讓他那雙懶怠的桃花眼與我對視:「你那樣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夫人既怕你死,又怕你不死,高門大戶的恩怨糾葛我不懂,我隻知道命是自己的,我的相公不是會忍氣吞聲之人,更不是任人拿捏之人,我早就想問你緣由,既然今日話都說到這了,告訴我,為何?」


我抱起手臂冷下一張臉:「看你能不能說動我原諒你從前不愛惜自己之罪過。」


顧宴的下巴抵著我的腰腹,桃花眼巴巴眨著,俯視的角度看去,更顯得可憐幾分,再可憐也是他有意裝的,我偏不甩賬,斜眼睨他。


他終於開了口:「烏頭,聽說過嗎?我中的是提煉過的烏頭之毒,大概在我七歲的時候,我忽然就病倒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看著顧宴,他大抵察覺出我渾身發涼,輕輕將我擁入懷。


烏頭毒我從前是沒聽過的,但最近為了醫治顧宴,我快翻爛了我爹留給我的幾本醫書和他著的《明心札記》,在最末一頁,他用小字記錄:「烏頭,辛,苦,熱,有大毒,無適宜之解,中此毒者多死,次則大傷,救治及時,可保命但麻痺四肢且毀神智。」


顧宴才二十五歲,是如此光風霽月、俊美無雙,許多個與他默然相對的夜晚,我都擔心他真的不再醒來。


那時我隻覺得他出身好,本該有大好前程,遭此大病實在可惜了。


眼下我還知道他心腸好,待我好,是我的靠山和大樹,一想到他竟自幼年起就遭如此病痛折磨,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揉碎了。


「誰下的毒,是不是那……」


我的淚流得兇,顧宴手忙腳亂也擦不過來:「月兒莫哭,哭起來我心疼得厲害。」


他抱著我輕哄:「幸得那時宮中一位太醫,及時識出我的病症,為我施針放血,才讓我免於喪命。我的腿是一次意外,或許也是烏頭毒的緣故,總之那次變故後,我就再也站不起來。月兒,當年的事太過復雜,我不願說給你聽,那些噩夢發生在我一人身上就好,我想要我的月兒開開心心的。」


「烏頭的後遺症就是讓我時常陷入昏迷,若醫治得當,興許會有所好轉。當年的明大夫已經不在人世,我自己也尋過醫,收效甚微。我隻是有些心灰罷了,月兒,我是個男人,我卻站不起來,那時我還沒有遇到你,這府中沒有我一個親人,你明白嗎?」

暢銷精選

阿姒
阿姒 重生後,我避開前世賣妻求榮的姻緣。 嫁給了愛我如命的關山越。 可成婚第六年,他眼中逐漸有了旁的姑娘,為她徹夜不歸,為她以身犯險。 為她停妻再娶。 我平靜地接過休書,看他迎新人進門。 他大抵不知道,前世他用累世功德換我重生,再續前緣。 這已經是我們最後一世了。
我睡進棺木後,將軍追悔莫及
我睡進棺木後,將軍追悔莫及 "裝著「我」屍身的棺木被抬出府時,我的將軍相公大捷凱旋。 上一次帶回府的妹妹,立刻成了新歡。"
狂花
狂花 "我妹妹是個萬人迷,所有人都喜歡她。 我並不嫉妒,因為我也挺喜歡她的。 她要做純白的茉莉花,我就當個賣花販子,她要做舞臺上的白天鵝,我就當個賣票黃牛。 所以每當她演出結束,在紅綢之下謝幕時,外面的掌聲累累,贊美不絕。"
騙身
騙身 "我被一個大學生騙了身。 拉黑他,我重新開始。"
深宮計
深宮計 "及笄這日,我爹給了我兩個選擇,嫁給販夫走卒草草一生或者入宮伴駕富貴一世。 我果斷選擇了入宮伴駕,隻因為三年前姐姐及笄選擇了第一個,第二日就被吊死在廂房。"
頂流夫婦有點甜
頂流夫婦有點甜 明明結婚兩年既無影視合作又無綜藝同框,也沒見社交軟體互動過幾次,娛樂圈公認的協議夫妻,連恩愛都懶得演的那種。巨迷惑為什麼會有這麼多CP粉,我發誓我不是黑。
我的深情他不配
我的深情他不配 "結婚第五年,老公偷偷和白月光舉辦了婚禮。 更糟糕的是,我確診了癌症,隻剩三個月的時間。 他給我打來電話:「離婚協議在桌子上,我已經籤好字了,以後我都不回去了。」 大雨滂沱的夜晚,我疼得蜷縮在地上,說了個「好」。 傅西洲以為我是在賭氣,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不知道,這次我是真的放手了。"
惡毒後媽的惡報
惡毒後媽的惡報 "高考前,繼姐在學校散布我因為打人,才轉學過來的謠言。 我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哭著說:「姐姐,我隻是想陪在爸爸身邊,你可以不要這樣針對我嗎?」 看著繼姐在眾人異樣的眼神中白了臉,我勾起唇角。 幼稚無腦的小太妹,還想霸凌我這個百年綠茶,你怎麼敢的?"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20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