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媒婆也沒敢給她找婆家了,這麼兇悍的姑娘,任你長得跟天仙一樣也沒人敢往家裡領啊!
於是程姑娘就再也無人問津了。
18
夏季過了就入秋了,秋季一來雨就多,來得沒有預兆又下起來沒完,眼瞅著天邊又飄過烏雲,街坊們連忙開始給攤子擋雨。
青石板上雨滴濺落,湿了裙擺,程姑娘的豬肉攤請木匠做了棚頂,倒不怕下雨,別人著急忙慌在雨裡跑來跑去,程姑娘依舊低頭認真地剁肉餡。
豬肉攤前站了人,問道:「這餡怎麼賣?」
程姑娘頭也不抬:「十八文一斤。」
對面人笑:「十八文一斤,加上老板娘行不行?」
一旁收布的張嬸都驚呆了,這人是活膩味了?
程姑娘剁餡的動作一頓,揚起菜刀直奔而去!對面人不閃不避,穿的一身破舊的粗布衣衫,連件蓑衣都沒有,就帶著一個竹編鬥篷,還爛了半邊。
那把菜刀就橫在喉嚨,對方也不慌,伸手抬了一下鬥篷的邊緣,揚眉一笑。
程姑娘手中的菜刀當啷一聲掉在案板上,順著案板又掉下去,那人連忙伸手去把掉在半空的菜刀撈上來,才直起腰就看見方才還在棚子裡的程姑娘已經跑到面前來,幹脆利索地賞了對方一巴掌。
啪——聲音格外清脆。
那人被打蒙了,這和他想象中的重逢不一樣啊!說書的又騙他!
打完巴掌的程姑娘氣吼吼地罵了一句:「騙子!」
那人還是很蒙:「我沒騙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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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姑娘氣急,啪——又是清脆的一巴掌:「你說會乖乖聽話等我去找你的!你個騙子!」
「我哪有!我沒答應的!你直接點了我啞穴,都不給我回話的機會!」對方叫屈。
啪——
程姑娘又氣得打了一巴掌,打完才發現沒有道理,又紅了眼眶,站在雨裡哭。
那人連忙把人拉過來小聲地哄,越哄她哭得越大聲,哭得兩側的窗戶裡都有人探頭出來看。
那人無奈隻能繼續哄,程姑娘卻上前兩手攀上他的肩膀吻了上去,驚得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張嬸慌忙捂臉回頭,光天化日的,真是……
那人身量較高,被程姑娘攬得微彎下身來,程姑娘那不像是在吻,倒像小獸一樣在撕咬,又啃又咬,委屈又兇狠,雨水混著淚水攪和在一起。
張嬸覺得非禮勿視,兩側的窗戶可不覺得,探頭看得津津有味。
那人嘆了一聲,拿掉鬥笠,他怕個球!沒有了鬥笠的遮擋,兩人在雨裡擁吻的情景光明正大地暴露在天地之間。
風聲,雨聲,聲聲入耳。
幸好,我等到你。
幸好,你在等我。
19
番陽城東街的茶樓上,陶琪站在樓欄前,遠遠看著雨中相擁的兩人,撫須而笑。
身後有人嗤笑:「婦人之仁!」
陶琪立馬掉臉,回頭大罵:「你懂個屁!」
白衣人拿掉臉上的面具,冷笑:「所以這就是你一聲不吭,就把人捅得就剩一口氣然後丟給我的原因?」
陶琪一噎,嗆聲道:「讓你幹活你幹就完了,屁話怎麼那麼多?」
白衣人嘴一咧,一臉嘲諷:「我原以為你就是塊溝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原來還會心疼徒弟啊?你咋不再讓他去闖幾遍九殺陣呢?讓他再被捅得稀巴爛成個刺蝟再丟給我?」
陶琪氣急,一腳踹過去,指著門口:「滾滾滾滾滾滾!滾遠點別讓我看見你!」
把陶琪氣炸毛了,白衣人就氣順了,慢悠悠地下樓。
樓下的藥娘剛把東西收拾好,見夫君下來,又聽見樓上有人罵罵咧咧,不由得有些責怪:「夫君,你是不是又胡亂罵人了?」
孫大夫搖頭,心情愉悅:「沒有,我罵的可不是人。」
等藥娘和孫大夫走了,陶琪才憋著一口氣站起來,氣吞山河地吼了一句:「孫清你大爺的!!」
自古以來殺手很容易和大夫成為朋友,因為殺手容易受傷,所以一般會找個醫術不錯還能長期合作的大夫。
陶琪沒成為暗衛前,一直都是在江湖上接殺手的生意。
孫清是藥宗弟子,因脾氣性格與宗門格格不入,自貶出宗門,到處遊蕩,機緣巧合和陶琪成為朋友。
而事實上再好的朋友也逃不過互損的套路,而孫清嘴毒,每每懟得陶琪怒奪門而出。
後來陶琪成為皇家暗衛頭子,孫清因為鑽研醫理缺乏人體做實驗,於是順理成章地加入了進來,因為其身份特殊而不肯露面,常以面具示人,組織內排行老七。
藥宗弟子講究藥武雙修,孫清武功不弱,甚至高於大部分人,他每次殺完人都會仔仔細細地解剖一遍再給對方縫回去,也因為這個喜好成了組織內天字一號的變態。
誰能想到在組織內高冷的老七,最大的愛好其實不是解剖屍體,而是罵人。
罵天罵地罵空氣。
仿佛這世間所有東西都惹著他了,逮著就要大罵一通。
陶琪罵完也舒坦多了,雖然還是很鬱結,為什麼每次和孫清吵架都感覺是準備充足,回去後越想越氣,總覺得自己沒有發揮好。
算了算了,不想了。
陶琪長舒了一口氣。
雖說暗衛做得時間長了就會沒人性,但陶琪總希望自己留有幾分像人的樣子。
當初收下十一,大約就是看中了那份強烈的求生欲,可等他把人帶回來後,又發覺他身上那股求生欲在逐漸消散。
這不好,組織內多的是不怕死的人,不怕死的人不畏懼死亡,卻也不想活,那就不是人,是兵器,兵器的威力是有限的,而人的能力才是無限的。
所以他才會把十一收入門下親自教導,去尋那個小姑娘的下落,再把她從高昌雲手下救回來。
不怕死的十一,會因為十九開始怕死。
人啊,總覺得不怕死就是英雄,而事實上,怕死才能成就事業,成大事者,往往都是惜命的,隻要有想活著回來的念頭,潛力就會被激發到無限大。
從他開始培養十一開始,目的就隻有一個,刺殺太子。
聽起來匪夷所思,皇家暗衛直接受命於天子,而殺太子這個任務,就是皇帝親自下的令。
為什麼呢?因為皇帝在位的時間太長了,太子等不及了。
當今皇帝六十有四,太子也已經四十有五,太孫都已經二十四了。
太子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年近半百,他的父皇還依舊身體健康地坐在那個位置上,他已經當了半輩子的太子,不能再等了。
而皇帝也早早洞悉了他的想法,帝王的念頭多變,他可以把皇位傳給太子,但太子不可以伸手來搶,太子伸手了,於是皇帝決定砍斷這隻手,把皇位的繼承人定給風華正茂的太孫。
皇家的親情淡薄,反正都是天家血脈,兒子孫子都一樣。
但凡涉及那個皇位之爭,所有的親情都變味了,皇帝與太子,太子與太孫,看似平和,實則已經風起雲湧廝殺激烈,父子,君臣,到底誰先誰後,已經不重要了。
高昌雲是個靶子,是皇帝立起來吸引目光的靶子,太子沒忍住動了手,錦衣衛北鎮撫司站錯了隊,逼宮不成,盡數斬殺於太極殿前。
太子被圈禁,皇帝不願做這個惡人,便要暗衛悄悄解決,隻是太子身邊有個從小陪伴長大的幕僚,是太子母族的人,精於布陣且武藝高強,一般人無法近太子身,而經過太極殿之變,太子與皇帝之間最後一層溫情的表象被撕開, 太子一旦再次得勢,便是皇帝與太孫身死之時。
陶琪是明面上的皇帝黨, 他不能動,暗衛組織內的任何一個也不能動。
所以,隻好讓十一「叛逃」, 被殺,讓十一從名冊上抹去,再以新的身份回來,去刺殺太子。
從老七揮劍那一刻起, 十一就死了。
去刺殺太子的人是簡風時。
這注定是個沒有任何後援的任務, 成了, 簡風時和程因絮得自由,此後天大地大哪兒都去得。
若不成,簡風時身死,程因絮也不能活。
這或許是個卑鄙的法子, 但確實是個很好的法子。
至少,簡風時活著回來了, 他被那幕僚的九殺陣捅成篩子,卻也成功將幕僚與太子斬殺。
回來後重傷昏迷一年之久, 連孫清都沒有把握能救回來, 一個勁地催促陶琪去買棺材, 不要讓人死在他醫館裡影響名聲。
不過——一切好在,簡風時醒過來了。
陶琪甩了甩打湿的袖子, 負手下樓。
果然,人的天性是畏懼死亡的, 怕死那是正常的,不怕死的才是神經病。
人啊——還是活著好啊。
20
番陽城豬肉攤的程姑娘成親了,她等了兩三年的未婚夫終於回來了。
或許是我的眼神過於悲憤,老大於心不忍,又改口表示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去暗殺首輔大臣沈舟,成功了就可以給我一個留下的名額。
「(三」隻是雙方的父母都離世了, 高堂位置上擺著四個靈位,一對新人站於兩側,深深拜下。
一拜天地,感天地恩賜;
二拜高堂,謝生養大恩;
夫妻對拜,憐伉儷情深, 佳偶天成。
小孩們鬧著要看新娘,但新郎很小氣, 兩三下把小孩們抱了出去, 還把門關上了。
大白天的關門要不得,張嬸剛要開口又閉嘴了。
兩人大白天大街上抱著親都親了, 誰還管這門關得合不合適。人家都不介意,自己瞎操什麼心。
程姑娘的夫君看著其貌不揚,卻也是個使刀的好手,肉攤上說要一斤一刀切下去就是一斤, 一釐都不少。
程姑娘不愛說話, 簡大哥為人隨和,這豬肉攤上,也將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了。
後來啊……沒有後來了,沒有十一和十九了。
簡風時與程因絮。
會情深一世, 恩愛綿長。
三餐粗茶片瓦擋,此間既是,人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