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組織了一次畢業旅行。
班委通知我的時候,我問了一下地點。
「是很有名的雪山,大家一直投票,都很想去呢。」
雪山……
回憶席卷而來。
我的喉嚨卻幹澀得發不出絲毫聲音,竭盡全力才能止住眼眶中的淚水。
在模糊的視線中,那種冷到骨髓裡一般的痛楚幾乎要貫穿了我的身體。
那樣大的一場雪,落下時盛大、靜謐,又殘酷。
閉上眼睛就似乎回到了那座雪山上。是陸未卓把所有的食物和水都留給了我,我知道如果不是他讓我,他那樣能從底層爬上來的狼一般的性子,活下去的人應該是他。
因為寒冷,我很快陷入了昏沉的狀態中,隱隱約約覺得喝到水,卻有血腥味。
直到我被救援隊所救時,他渾身冰冷,保持著環抱我的姿勢,長長的睫毛上結著冰霜,仿佛睡著了一般。
他的手腕上有許多被銳器割破的傷口。
醫生後來跟我說,要不是他的那些血,我撐不到救援隊來。
雪崩的幸存者中,有不少因為手腿被長時間凍壞,不得不截肢。而他沒讓我受一點傷,甚至連滑雪服都給了我。
他命不好,遇到的總是讓他在深夜掉眼淚的人。
第一年我生日的時候,他用了全部積蓄給我買了一條頂級珠寶品牌的鑽表,被我隨手扔在了衣帽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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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他知道我喜歡滑雪,便在滑雪場苦練三個月,中途進了骨科,而我和我的小姐妹則在迪廳狂嗨;
第三年因為我老是作息不規律、吃飯胡亂吃,他就隔三差五地投喂來許多我愛吃的,盡管有許多我隻吃了幾口……
……
「我不去。」
「秦薇同學,你不會以為你還是公主吧?」柳柔的聲音適時響了起來,「還是說你對全班同學都有意見?」
我一看就覺得要去雪山絕對是這家伙慫恿的。
「隨便你們,我怎麼都不會去的。」我想了想還是對班委說,「我勸你們也換個地方,那地方原來我找人算過,大兇。建議別去。」
「管你怎麼說,我們去定了。哦,聽說陸總也會來,你別巴巴地又貼上來!」
他要能去我「秦」字倒過來寫。
也不知柳柔這麼想去雪山是為什麼。
為了防止有任何意外發生,我一回家就立刻給陸未卓打電話,問他下周的安排。
「有活動邀請你去雪山嗎?」
「嗯,你的學校有邀請。」
「不要去!」
「哦?為什麼?」
「呃,總而言之那座雪山很不吉利……」擔心他真要去,我很不放心,因而死皮賴臉重新住在了他家。一到他家,我把兩袋採購的零食塞進了廚房,把大門從裡反鎖住,又掏出自己買的一套鐵鎖,將門上了個雙保險。
陸未卓一臉好笑地看著我。
「這兩天你就待在家裡,哪裡也不許去!」
「那我的工作怎麼辦?」陸未卓一副為難的模樣,「而且,一直悶在家裡很無聊啊。」
「去了會有危險的。你給公司請假兩天就好……我陪你在家看電影!給你念書,而且、而且我還帶了很多零食來給你吃!」
陸未卓笑眯眯道:「薇薇,你不會在追我吧?」
我一咬牙,點頭道:「不行嗎?!」
提到這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都追他半年了,怎麼這家伙一點反應都沒有呢?現在才看出來??
「嗯……那這兩天就來好好搞清楚這件事好了。」
畢業旅行的當天,我關了手機,和陸未卓一起窩在沙發上津津有味地看電視劇。「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薯片都堵不住他的嘴。
我顧左右而言他:「你看這男女演員多好看,最新出道的吧……」
「你真是一點兒也不會撒謊。」
我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就是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好像很喜歡很喜歡你了。」
或許是他不像旁人那樣落盡下石;
或許是他相信我也不比別人多笨;
或許是他在舞廳時望著我的眼神;
或許是……
更早的時候,我第一次在宴會上見到他。
隻是我這樣傲慢的人,走到他面前的時候,驕傲得忘記了自己的心情。
陸未卓捏了捏我的耳朵:「我真擔心小米蟲永遠也想不到呢。」
就在此時,原本放著電影的屏幕突然彈出一個消息:
「某雪山因天氣惡劣,突發雪崩,目前搜救工作正在緊急開展之中……」
我心下一沉,打開班群,同學們正在一個一個保平安。我注意到,唯有柳柔沒有出現。
「柳柔呢?!」
「沒有看到啊,一進山就沒找到她——來的路上她就一直念叨,什麼『不該是這樣的』『我要回去』之類的話!」
我抬起頭,撞進陸未卓若有所思的眼瞳裡。
「發生什麼事了?」
我輕輕搖頭:「我……想問你,在你的人生中,你有沒有後悔過什麼事?」
「沒有。」
「會有很多比我更好的人。」
陸未卓用一根手指擋在了我的唇上,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是毛姆的《面紗》:「念這本給我聽吧,折角那頁就好。」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將書打開,那一頁似乎被翻閱過多次,因而書頁微微卷起了角。
我緩緩念了起來:「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
「我愛你,隻因你是你。」
番外
第一次見到秦薇的時候,我才八歲。
那時正是我家最艱難的時候,父親病重,家裡的生意搖搖欲墜。為了維系與大顧客的交情,母親帶著禮物與我去參加宴會。
準確地說,是秦薇的生日派對。
那時她才五歲,當真戴著一頂純金打造的生日帽。眾人熱鬧,她則拖著一個大兔子玩偶滿場瘋跑,孜孜不倦地把甜點區的蛋糕分發給所有小孩。
是的,所有。
哪怕我的衣著並不光鮮,有一眼能看出的窘迫。但在秦薇眼裡,其他人都是一樣的。
都沒她有錢。
她把蛋糕塞到我手裡。
那時候我恍然大悟,她擁有「任性」的權力。
而就在不久後,幾個小朋友要推開我,搶走我的蛋糕時,她又像天神一樣下凡,一邊哇哇大哭一邊拳打腳踢,趕走了那幾個孩子。秦薇一哭,大人們就跑來問怎麼回事。
小秦薇謊話張口就來,說她被欺負了,是我救了她。
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我家後來竟然得到了那筆救命的訂單。
我知道,這一切對於她來說都隻是插曲,是她任性在世界上遊玩過的某個瞬間。
第二次見到秦薇的時候,她已經長大了,成為了一位少女。
她雖然愚蠢,但實在美麗。
那時我們在一所中學,我在高中部,她則在初中部。
每周都有人追求她。她就像一輪太陽,吸引著無數的飛蟲,哪怕死亡也不能阻止它們的靠近。
她經常逃課。
每一次抓住她,我都認認真真地把她的名字記在第一個。她一直不知道她那三百分檢討書,都是因為我而寫的。
她Ṱű⁼總是在笑。
等到她大學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很久了。這些年,我們家終於熬過了寒冬。我來到一個宴會上,竟然再次見到了她,她全然不記得我,勾了勾我的領帶,笑著問道:「包你一晚的價格是多少?」
我的第一反應是,果然是她。
她是與我截然相反的那種人,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注視著她。
人不該一直注視著太陽,那樣很容易被灼傷雙眼。
雪難時,我並沒有想那麼多。我隻是……不想她死掉。
那樣的話,這個世界未免太冷了一些。
**
我沒想到的是,我還會再醒來。
我意識到,我需要控制太陽的溫度,否則不僅是傷害旁人,更會焚燒她自身。前一世,秦家家主要跑路的小道消息已經流傳了許久,隻有她,對一切都茫然無知。
如果沒有那樣的財富,她能安穩度過一生嗎?
就在我思索間……
她開始不間斷地給我打錢。
我隻好權當幫她保管。
……不,我得給她籤一份協議,免得這家伙有一天流落街頭。
另一方面,我心中一直存在的、極陰暗的念頭也再也無法忽視:
——我想要她隻看著我。
我要擁有太陽。
我處心積慮,設法讓她慢慢愛上我。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有她的手機定位、課表和所有資產詳情。
隻要我比其他任何人都能走近她,那麼總有一天,我會走進她心裡。
她去酒吧這件事,原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
薇薇一向愛玩,我故意對她嚴格要求了兩個月,那麼一放松,她自然會像關久了的小鳥一樣,飛往從前愛去的森林。而我打定主意,要在此給她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
果然,她六神無主,慌得像隻要被丟棄的小貓。
害得我差一點心軟了。
好在柳柔的出現,讓我忍住了心軟。這個女孩並不簡單,尤其在我此前得知的消息裡,她野心勃勃,在前世似乎是笑到了最後。如果我的懷疑沒有錯,那麼她也重生了。
接下來,便是足夠的忍耐。
不去看她。
不去理會她。
不關注她的信息。
她不知道,我有多麼擅長忍耐。
控制溫度。
秦家破產的消息我是最早得知的人,那時我意識到,時間到了,馬上就要收網了。
柳柔找上了我,她告訴我說,她找到了可以回到前世的方法。
「你不用死!而且還能得到秦薇所有的錢!我認識她信託基金的負責人,我們兩個聯手的話,會比現在這樣好很多……」
她是個和我一樣聰明的人,我們都將自己在外人面前偽裝得很好。那些陰暗、不堪、齷齪的事情,被埋藏在很深的角落之中。
可我想要太陽。
盡管,太陽永遠也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