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憑奪過薯片扔掉,一把將我抱住跌進床裡。
我摁在他胸前,「幹嗎?你還想教育我?法治社會,人人平等。」
顧憑一翻身,將我撲倒,笑著說,
「愛妃虎成這樣,沒被人毒死算運氣好。像你這種笨蛋美人兒,在 21 世紀,才養的活。」
我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他到底在誇我還是罵我,徒勞地推推他,「我餓了。」
「好,吃飯了。」
說完,我就被顧憑吃幹抹淨了。
24
自從知道能用電腦看歷史,時隔半年,趁著顧憑出差,我才敢打開電腦。
殘忍的現實,落在後世人眼中,不過空泛的寥寥數語。
鮮血和生命掩蓋在墨跡之下,銷聲匿跡。
顧憑的父皇在位時,因重賦稅徭役,民怨四起,暴亂頻繁。
顧憑便是在這個存亡之秋繼位。
他拾起父皇丟下的爛攤子,收拾過半,積重難返。
7 月,皇後外戚勾結叛軍,挑起民怨,中旬我便被皇後誣陷,幽居冷宮。
不到半月,外戚發動政變,顧憑率禁衛軍拼死抵抗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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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月下,我偷吃丹藥,被李氏一族接出宮中,葬於京郊李氏祖墳。
又過三日,顧憑葬身叛亂,死無全屍。
原來,我下葬後,他也不過活了三日。
史書上隻有簡短一行:亡國君主——顧憑。
刀砍在身上,很痛吧?
我仍然記得進宮那天,顧憑拉著我的手,站在宮牆之外,說:
「卿卿,一入宮門,你我便都不在是自己。若天下太平,我定不負你。若有一日山河傾覆,我拿命來抗,換你活著走。」
我信,如果沒吃丹藥,那日我一定是被李家活著接走的。
哪有什麼帝王無情,是亂世無情。
我坐在電腦前,擦掉湿潤的眼眶,接到小桃的電話:「娘娘,顧老師跟你聯系了嗎?」
我愣了下,「沒啊,怎麼了?」
「程子林說他們剛到目的地,遇上山體滑坡,顧老師的車在後面,失聯了。」
我騰地站起來,渾身掉入冷水般,久久沒有說出一句話。
「好,小桃,我……我給他打電話,先不說了。」
我匆忙掛掉電話,給顧憑打過去,是忙音。
短暫的一分鍾裡,我嘗試了十幾次,打不通。
我開始坐立不安,在屋裡走來走去,一個可怕的念頭出現在腦海裡。
歷史上的顧憑,每一世都算英年早逝。
會不會跟他帶著記憶轉生有關系?
擁有了永恆的記憶,就要拿壽命來償。
我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翻看汪導的論文,無一例外,死於二十歲。
可今天是顧憑二十五歲的生日,他早活過了二十歲。
一定能平安無事。
每晚八點,顧憑會給我打來電話。
如果他沒電了,會去衝,手機壞了丟了,會去買,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聯系我,不要給他添亂。
從黃昏到月升,時鍾的指針滴答走過,我嘗到了等待一個人的痛苦和煎熬。
8 點過了,手機靜悄悄的,我的心漸漸沉下去。
我睜著眼,徹夜不眠。
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我僵硬地轉動脖子,眼中倒映著冉冉升起的夕陽。
天亮了啊。
打開手機,新聞鋪天蓋地,提醒我,顧憑可能遇難了。
更有人打到我的手機上,採訪我的感受。
他們的鈴聲一次次叫我升起希望,又陷入更深的絕望。
我嗓子紅腫疼痛,聲音嘶啞,接起最後一個電話,說:
「求你們,別打了。把線留給顧憑好嗎?我在等他。」
我拉黑了第一百個電話號碼,無力地捂住眼,除了小桃,顧憑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
我躺在沙發上,不吃不喝不睡。
電視上滾動播放著救援進展,我傻乎乎地盯著屏幕,期待又害怕。
到了第三天,我接到了一個來電。
我以為和尋常的採訪電話一樣,不抱任何希望放在耳邊,一句話沒有說。
「卿卿……」
這一刻,時間都靜止了。
窗外的枯樹枝無聲搖晃。
沙啞疲憊的聲音擊潰了我的心防,我咬著手背,顫抖著哭了。
「卿卿,別怕,我馬上就回去。」
我壓著嗓音,「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
25
放下電話,我跪在沙發上,嚎啕大哭。
三天,度日如年,我提心吊膽,夜不能寐,這一刻,才算徹徹底底放松。
確定顧憑安然無恙後,我倒頭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二日黃昏,我睜開眼,看見坐在床邊一臉憔悴的顧憑,突然爬起來緊緊抱住他。
「你會不會早死啊?」我問出了心裡的擔憂。
顧憑輕輕拍著我的背,「不會了。」
「真的?」我兩眼發腫,隻能虛著眼睛看人。
「真的。」
我揪著他不敢放開手,顧憑摸摸我汗涔涔的額頭,上床來和我抱在一起。
我在他胸口拍了拍,「顧憑,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所以要給我愛你的機會。」
西安又下雪了。
這一年的冬天總在下雪。
我想到了長安的冬天,那一年我蹲在皇宮角門拉住他的衣角,見到他第一眼。
那天是先帝下葬的日子。
他著白衣,神情平靜,「小姑娘,我沒有家人了,一天沒吃飯。」
我把爹爹的飯給了他,從此他成了我的心上人。
「顧憑,春天不遠了,我想跟你看很多個春天。」
顧憑輕輕吻住的我額頭,「放心,我們會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
終章(因果 顧憑視角)
我繼位那天,長安的雪三日不化,父皇頭七已過,接受群臣拜見後,我要扶靈出宮。
朝政被林氏把攬,我一個傀儡,站在哪兒都無所謂,因此一路上,也並無人發現我不見了。
途徑角門,突然伸出一隻手,力氣挺大,將我拽住。
「敢問……公子認識李太傅嗎?」
門後,悄悄探出一個小腦袋,漆黑圓亮的眼,皎潔如雪的白膚,唇紅齒白,俏麗多姿。
我停住腳步,想聽她往下說。
她往我手裡塞進一個籃子,「勞駕,我爹爹一日沒用飯了,你能給他帶著嗎?」
手裡的食盒柄熱騰騰的,冰天雪地裡,小姑娘頭頂蓋滿了雪,像畫本裡的地精,滑稽可笑。
我一下就猜到她的身份,李霂。
李太傅的掌上明珠。
父皇臨死前,幾次三番要我娶的女人。
娶了她,才能牽制林氏。
我蹲下,和她縮在一處,「我也沒吃。」
她先是張大了嘴,露出一個「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的眼神,隨後眼底慢慢浮現憐憫之色。
糾結半天,松了口,「那你也吃點吧,瞧你怪可憐的,家裡人沒給你送飯嗎?」
我家裡人都死絕了。
這國交在我手上,不是被篡位,就是被滅國。
我輕描淡寫地說:「我沒有家人。」
李霂露出個難過的神情,當著我的面把食盒打開,「你先吃吧,我回家給爹爹再拿一份兒。」
她披好鬥篷,撲落頭頂的雪,像夜晚活潑的精怪,一眨眼消失在夜色。
那盒東西,我到底沒吃,讓身邊的人喂了野狗。
一日過去,野狗活蹦亂跳。
暗探來報,李太傅沒吃上李霂送的飯,過了點,李家人去送的。
我撵著手裡的菩提,多問一句:「為何?」
「李小姐急著給李太傅送飯,扭傷了腳,從臺階上摔下去了,摔得不輕呢。」
李家我要拉攏,這便是很好的機會。
那日我微服出宮,來到李府。
李太傅受寵若驚,我掃了一眼,笑著問:
「聽說,貴府小姐病了,她於我有一飯之恩,朕該親自瞧一瞧。」
話落,李太傅的臉僵了僵,想來明白她女兒未來的命運。
此刻入宮,跟了我,是禍。
然而他是忠臣,沒法拒絕我,默默領著我去了。
我到院子裡的時候,李霂在放風箏。
腿上包成粽子,上半身還能端著瓜子兒嘰嘰喳喳指揮風箏往哪兒飛。
實在是……熱鬧得很。
我不自覺地笑了。
小姑娘白得發光,笑容燦爛耀眼。
我猶豫了,她的閨閣一旦踏進去,我便把她的命運捏在自己手上。
當生殺大權一旦掌握在劊子手手中,落刀都會猶豫半天。
國要亡,何必多搭一個人。
我有半刻的良心發現,自嘲地笑笑,挪開步子,往回走。
剛走半步,身後傳來脆生生的聲音,「哎,你來了?」
那一刻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感覺。
像墜在懸崖邊的一根麻繩,抓住它,也許能往上爬一爬,說不好什麼時候會斷,但有它陪著,總能安心一點。
我回過頭,見李霂朝我招手:「快進來。」
她託著頭,晃悠著雙腿,看風箏,漂亮的晃人眼睛。
長安的冬日冷,走近能看見她凍紅的鼻頭,牙齒還在打哆嗦。
「冷為什麼不進屋?」
她抬起秀氣的眼睫,笑道:「因為我在等你。」
「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她冷不丁打了個噴嚏,加快了語速,「我爹是忠臣,你想做明君,我就做你們的橋梁。」
她年級小,其實什麼都懂。
懂我這個帝王卑劣的制衡之術,卻甘願入局做籠中鳥。
我有瞬間的愧疚。
李霂對我招招手,笑著說:「勞駕,抱我進屋吧,腿不好。」
她身子很軟,很輕,夜裡看像地精,白日看像仙子,總之,不像人,哪裡有人活得這樣通透。
我把她送進屋,坐在暖爐邊,拋出了壞消息:「皇後不會是你。」
林氏早已擬定了皇後人選,擇日完婚,而我卻連見都沒見過。
李霂又開始吃,她的嘴就沒停下來過,「我知道啊,林家嘛,懂,你喜歡我就好了。」
我突然很想笑,她也像個忠臣。
一個漂亮的忠臣。
我喜歡她。
比起皇後,我跟李霂在一起的時間更多。
她腿好的日子,正好是長安的三月,柳絮似鵝毛,一團又一團。
李霂剛下地,蹦蹦跳跳的,連家門口的樹都竄的上去。
她還會騎在隔牆上偷摘隔壁的桃兒,被鄰居找上門。
我無奈,隻好站著替她挨罵,後來隔壁的鄰居曉得我的身份,差點一頭撞死在自家門前以表忠心。
李霂知錯了,親自去賠禮道歉。
從那天起,她就變得文靜起來。
我去看她,有點不適應,「可是你爹娘逼你學規矩了?」
李霂天真爛漫,有我寵著,沒必要學雜七雜八的規矩。
李霂鬱悶地踢踢腳下的石頭,「是啊,不學就斷我口糧。」
原來是因為這個。
我沒忍住笑出聲來,「你想吃什麼,託人告訴我,我給你買。」